翌日清晨,朝露未晞,排排绿树村边合处,坐落着一个破旧的院子,院子的前头有一间上了年纪的书房。
苔痕上阶微绿,草色入帘淡青,书房说不上是陋室,也差不多快到了家徒四壁的田地了,要不是墙上挂着数几卷轴,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要数正对着房门的那四句楹联了:
笔墨纸砚
虽且为乃
直静薄浅
,,,,
但不厚深
走守此入
龙成薄浅
蛇规彼出
澹台宓正在坐窗前,手捧着一本褶皱的书,打起了瞌睡,旁边还杂乱得放着几本字帖,最上面的是一本陈旧的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
“宓儿!”话音未落,男孩的额头,就被一小团冷气给搅了美梦,澹台宫站在了他的身后。
“阿父——”
“又在偷懒了,那你告诉为父,什么是运笔方法?我喝了些老酒,一时想不起来了。”
“主要是,起笔、行笔、收笔、藏锋、露锋、回锋……”
“说的一字不差啊,那我再问你,中锋指的是什么?侧锋指的又是什么?”
“指在行笔时,笔端的锋毫在笔画中间运行,写出来的笔画,浑圆而丰润,侧锋,就是在落笔时——”
“在落笔时该如何呢?”
澹台宓像是突然卡了壳子。
“以侧取势,介于中锋和侧锋中间,几天了,这点东西都记不住!我看你真是脑袋长到屁股上了!今天罚你额外背诵唐诗五首,抄写古文三篇。”
“啊——您骗人,不是说自己想不起来了么?我不要背诗,我肚子饿了!娘——”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走来,“云想衣裳花想容”,虽说她没有锦罗绸缎加身,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彰显着那种大家闺秀的“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宓儿,妈替你做主,先去吃饭,宫哥,孩子还小,对他也别太苛刻了。”要么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看着乳花还在嘴上的儿子,岂能坐视不管。
澹台宓见有母亲为自己撑腰,就一蹦一跳地朝厨房跑去。
“棒打出孝子,娇惯养逆儿,你就是太宠孩子了,长这么大,都不舍得动一手指头!”
“宫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都想望子成龙,但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茶凉了吧,我给你加些热的——”宓儿娘说着,就去端丈夫的青花瓷杯。
“不用!别——”
“啊——”宓儿娘叫了一声,赶紧缩回了手,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
“怎么这么热啊,就像是刚烧开的一样!”
“我刚加过——”
宓儿娘听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刚加过,也至多是温水而已,可这青花瓷杯像是烫手山芋一般灼热。原来澹台宫倒完茶水之后,即用气术将青花瓷杯整个罩住,真空罩于杯上,则杯中茶水,绝热而恒温。
澹台宫看出妻子脸上的半信半信,不想节外生枝,就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了。
“兰妹,你知道我一个画画的,为什么让儿子去练习书法,背诵诗词么?”
“为什么啊?难道你不想让宓儿,子承父业么?”
“我正是让他子承父业啊,学书法可以让他与线条互动,在动静之中,体会艺术的感染力;背诵诗词,则可以使他领悟写意,像咏物抒情诗,山水田园诗——”说完,他又拿起笔架上的大提斗笔,在一副画上落款起来:
“及花之既谢,而瓣之洇泽如初者,菊之谓也。”
而立之年的澹台宫,擅绘画,尤其工花鸟,在十里八乡都饶有名气。而花中最善长画菊,偶得“失根的菊花”,乃是模仿郑思肖《失根的兰花》而作。他爱菊,花之隐逸者也,以为牡丹虽是天香,但菊花才是国色,菊花的黄色,正如国人的肤色一样。
“宫哥,明天你去城镇上,卖些花草吧,买些米面回来!”
“嗯,兰妹,我知道了,你也快点去吃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了,我待会再吃!”
澹台宫的家坐落在一个村庄的旸谷处,虽说院子也不小,即使已经是断壁残垣,也总算得上是祖上折桂遗留下来的“府邸”,迄今百又余年矣。时过境迁,这里俨然成为闻名遐迩的采薇圣地。
澹台一家三口住在前院,比起后院,这里的确少了一些意甚修雅的韵味,迂闾而望。映入眼睑的便是后院女墙围成的方圃。
圃中四季皆不乏芳菲之意。春天桃李杏花红,白玉兰、春海棠、纳兰缇争奇斗艳;夏季是唐寅的一句,“却是石榴知立夏”;冬天是岁寒三友,罹寒踏雪。唯独在这个丹桂飘香的季节里,前院阳台上的参差枯中荣,却独领着全院的风骚,难道是后院的满园秋色也关不住了?
说起来,这些都要善睐于他的妻子,她本是吴中苏绣女,少时随着家人迁移到此地,他们之间的婚姻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的针绣自是精美绝伦,又擅长种植花草,什么“三色蔷薇”,“金色剑兰”,“蜀葵”,“紫苏”,一一都不在话下。
不过,她却极力反对自己的丈夫摆弄花草,尤其是不喜欢菊花,所以,这菊花也只能躲在前院的阳台上苟活了。她以为,男人是不该“拈花惹草”的,在这方面,夫妻俩没少发生争执的,不过,往往是,床头打架,床尾讲和的。
城镇上的大庄园里,共叔十三正在卧室的床榻之上打坐,只见他双目突然睁开,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巅’总是练不成呢,族人皆知我共叔十三乃旷世奇才,早在弱冠之年,就已经修完了‘真空罩’的伯仲叔季四层共十二段,可是这第十三段,我足足练了七年了,可怎么还是未偿所愿啊,我明明已经清心寡欲了,三年不行房事——”
想到这,共叔十三,双拳紧握,火一样的“气焰”笼罩全身,雅室内的两扇平开窗,齐刷刷地向外推开。
“爷——”
“鲍神啊,进来吧,门是虚掩的!”
鲍神毕恭毕敬地走到他的跟前。
“让你打听的那个人有消息了没啊?”
“呃,还没有,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查探了,这是茶楼这个月的收入帐薄,爷您过目一下!”
“嗯,好的,放着吧,我待会会看的!那个‘乡野男子’的身份,你要赶紧查个水落石出啊!”
鲍神唯唯诺诺地说着,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