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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聚散的人生

那一夜的梦中,我忽然梦见好友要迁居至千里之外的他乡。睡梦中,我伤心地哭起来。天明讲给她听,她呵呵笑起来,直道:“怎么会?我们是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

倘若,能与我所热爱的人们一辈子都不分开,那固然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

别离,总是惹人伤感。想想我所经历的短短几十年,曾为别离流过多少眼泪。

少小,因为要搬家不得不转学,与那班相伴五年的小同窗们一起嘤嘤哭泣,那大概是第一次懂得离愁;后来,外公和祖父相继离世,我又初尝了人生真正的永别;高中毕业、大学毕业,依旧是以泪水来散场;爱人因为工作的关系,一年里总要出差数月,每次小别依旧会孩子一样牵扯着他的衣角;工作中的同事前一天还在一起聚餐过,隔日却传来她意外身亡的悲讯……

想必,你所经历过的别离也与我一样,太多太多,无法一一细数。

有些别离,还有重逢之期;有些别离,一转身就是永远不见;有些别离,是让人早有准备的如期而至;有些别离,则是来不及告别的突然造访。

想我们各色的人生,贫穷、富贵、坎坷、顺遂……无论是哪一种人生,总也逃不过别离的苦。

人生是迷宫,我们来到世上本是为了追寻,追寻爱、追寻理想、追寻幸福。我们千辛万苦地在茫茫人海中找寻我们所要拥有的,可是,却难免在下一个路口又不得不抛下我们的所有。

有人说,既然最终还是会失去,还是不得不告别,又何苦要千山万水地去寻找,披荆斩棘地去拥有?既然爱人可能离分,梦想也许破灭,财富亦会散尽,那还不如最初就不要拥有那么多,让心里空荡荡的,无所牵挂。

你以为,不为别离所伤的无上法宝就是不去拥有、不去依恋、不去热爱。你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假若你真的生如一杆空洞洞的枯竹,不付出爱,也不想得到爱,那你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呢?难道只想做一个会呼吸的生命体?

人生初始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而此后的人生中,我们要做自己的画师。无论你将自己的人生画成锦绣牡丹,还是枯藤瘦竹,它的质感总胜过那张白纸的空洞轻浮。

我们在茫茫人海中追寻,丰富着我们的人生。无论是爱人、朋友,还是事业、健康,都需要我们去主动追求,它们才会有缘与你聚首。拥有是一个冗长又艰难的过程。可是,相对于聚首的难,散,似乎太过容易。它不打招呼,不请自来,甚至不许你挽留,何况你留也留不住。

那么,这聚散无常的人生,真的只能让人如此无奈、灰心吗?

古时,有一位将军,他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别离。可是,在他退隐田园十几年之后,他却益发开始担忧生命的终结。他遍请名医为自己研制长寿药方,又请术士炼制不老金丹。但随着年岁的渐增,他壮阔的体魄仍旧身体日衰。

他对死亡有着说不出的恐惧。

偏有心术不正之人,抓住了他惧死的心理。有人说,你若想得到长生之术,需将爱女赠我为妻。有人说,你若想不堕生死,需给我半壁家产。

为了长生,将军迷了心窍。最终,妻离子散,家道败落。可是,他仍旧没有躲过生命最后的散场。临终前,他垂足顿胸,恨自己徒劳地葬送了妻儿的幸福。

都说聚不易,其实散更难。

看似转身就可以离别,轻易就会失去,但能做到从容地面对分散,真的不容易。

智者说:“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可偏偏有人执意为了难收的覆水不放手,甚至抵上了整个人生。太执著于相聚的时光,太在意于散场的离伤,我们就无法在人生的迷宫中坦然行进。

有人不忍散,像将军一样,所以尽力握住不松手。可是,却因为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握住留不住的东西,而再无力去获得真正应该追求的事物。

有人沉溺于别离的伤感,将心力都放在了已然失去的人事上,却冷落了自己正拥有的部分。不懂珍惜,以至连拥有的也一再失去。

须知,人生是一杆平衡的秤,有圆就会有缺,有生就会有亡,有团圆就会有离散。而一个人若不懂得告别、不懂得放手,又如何去获得新的拥有?

男人痴心地爱着女人,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十五年的时光。可是女人最终仍是要离开男人。男人不解:“我真心真意对你,你为何还要走?”女人说:“我们有太多的格格不入,在一起越久,我们之间的突兀就越明显。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分开各自幸福。”

女人说的其实没有错,他们最初当然也有爱情,但是他们各自在岁月中成长变化,而爱情却没有跟着成长,两个人的个性与生活观念又背道而驰,自然无法融合。

可是男人偏偏不肯放手,他到处宣扬自己的爱,到处宣扬自己不分离的决心,以至原本残存的爱也支离破碎。朋友不禁劝他:“不如放手吧,有时,分开比在一起更好,不如给彼此一点距离,会重新看到对方的美。”

男人不肯,他不舍得与她分开,他不想让自己心里的爱情就这样遗憾收场,他想着如果没有她自己就会活不下去。结果,他在饭菜里下毒,与她双双毙命。

其实又何苦,不是爱了就一定会走到终点,不是拥有了就一生都不会失去。何必对拥有太执著。有时候,我们拥有的、珍爱的事物,好比是掌心的玻璃,你固然是喜欢它的,可是,你若握得太紧,只会鲜血直流,感觉到疼。又好比手握流沙,你越是想紧紧握住,沙子就越会流走得更多。

不要太用力,不要太执迷,给爱一点生机,成全了别人,也是成全了自己。

小朋友幼儿园毕业之后,不肯去新的小学校,哭着要去找原来的小朋友玩耍,他的奶奶告诉他:“不要担心,以后,你还会遇见更多的小朋友。”

年轻人失恋,总是走不出旧感情,朋友说:“失去了这份感情,也许你才会遇见更适合你的感情,更适合你的人。”

中年人失业,一蹶不振,同事乐观地说:“哪里有终生的职业给你做,好的水手从来不怕失业,离开了一艘船,再去寻找下一艘就是了,也许下一艘船更大,走得更远。”

老年人失去了相伴几十年的亲密伴侣,老伴儿临终前嘱咐:“我已经陪你走过了大半生,我们都该知足。你与其为我悲伤,不如用剩下的光阴替我看子孙们的圆满。”

别离,是人生路上一杯苦酒,不只要饮一次,也许每过一个路口,都会尝到那杯酒的滋味。

可是,你又曾见过多少人因为经过太多离散而一无所有。反倒是凡事留恋、凡事不放手的人,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把握住。

有一则寓言,讲一个人爱财如命,终于他幸运地遇到了一个会法术的道士,道士可以帮他点石成金。于是,这个人的贪欲与执著就迷了他的眼,他不仅把院子的石头、房子、桌椅、粮仓都变成了金的,还把自己的妻子、儿女也变成了金的。他想,这样,他就永远拥有他们了。只是,没过几天,他自己就因为饥饿孤单地死去了。

时光是留不住的,我们总要告别青春、亲人、生命。而唯一能留住的,是爱的记忆。记忆,是不会随着分离被带走的。只要你愿意,直到生命终结之前,它们都会存在于你心里最妥帖的地方。

与其对分别恐惧,不如在拥有时刻多留取美好的记忆。

我有一次去外地学习,三个月的时间,大家结下了深刻的友谊。到了分别那天,伤感便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大家都是千山万水地来相聚,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有女生早早拎着行李离开了,她们害怕告别的场面。

唯有他,选择了最晚的航班。他送每个人到酒店门口,和每个人拥抱告别。等到他走的时候,他回过头,身后已经没有人可以和他说再见了。他怅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厅,想着朋友们聚首时的欢乐,内心是说不出的孤寂。

后来,我笑他,我说:“你真勇敢呢!一天的时间面对那么多次告别。”

他说:“分别总让人想到失去,感到遗憾,但是换个角度想,分别未尝不是一种期待,因为我们都会期待再重逢。”

这个乐观的人,他知道在聚散无常的人生中,与其在分别时哭泣,不如勇敢地说再见。

心底留下了美好的情意,又何惧孤身上路。

不必再为人生的种种遗憾耿耿于怀。因为有遗憾,才证明你曾经有过很美丽的期待;因为有遗憾,你才会对未来更加期待。

愿我们都能对这聚散无常的人生,只道珍重,不诉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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