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魏打了几场大战,都需要整修。于是五年间双方相安无事。就像暴风雨前的黎明,这短暂的相安无事预示着两魏之间的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果然,公元543年,两魏再燃战火,这就是著名的邙山之战。
驻守虎牢的东魏北豫州刺史高慎杀了镇城(城中守将)奚寿兴,以私家军队占领了虎牢并向西魏投诚。虎牢是洛阳以东的军事要冲,自春秋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宇文泰喜出望外,立即加封高慎为侍中、司徒,并亲自率大军前往接应。
高慎是河桥之战中战死的高昂之兄。据说,高欢之子高澄想要强暴高慎的妻子未果,高慎怀恨在心,终于杀了守将叛变,投靠西魏。得知高慎叛变的消息,高欢惊怒交加,立即率去年围攻玉壁的10万大军南下河桥,力争保住虎牢。河桥位于洛阳东北,为西晋年间杜预所建,是当时黄河上的唯一桥梁。河桥规模宏大,在黄河两岸各有一个桥头堡,加上设在中间的沙渚上的堡垒,称为“河桥三城”。此时,西魏军以太子少傅李远为前锋已经进入虎牢。宇文泰则亲自率军围攻河桥南城,试图阻止高欢渡河,为全面占领河南争取时间。
三月初二,高欢兵临黄河,此时宇文泰尚未攻下河桥南城,整条河桥仍然在东魏控制下。宇文泰形势不利,只有一面向西退军,一面派人在黄河上游放出许多条火船,企图将河桥烧毁,让高欢无法渡河。东魏方面早有防范,斛律金派人在河桥附近用一百多条小船排成长队,船上拉了一条长长的锁链,来了个“铁索横江”。每当有火船接近时,东魏军就用铁索将火船钉住,让它无法靠近河桥。河桥安然无恙,东魏大军渡河而南便无法阻挡。宇文泰向西撤退到瀍水(洛水支流,在洛阳西北)附近。把守住绕过邙山南下洛阳的要道,以阻止东魏军进一步南下。
邙山位于洛阳以北,黄河以南,是当年汉晋帝王的陵墓所在。东魏军所在的范围,就是河桥之战的旧址、邙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对高欢来说,这是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向东,后方易被袭击,向西,通道又被西魏军卡住。高欢的对策是:面朝西方,依邙山为阵,坚守阵地而不冒进,以牵制宇文泰。
高欢沉得住气,宇文泰的大军却被牵制难行,在虎牢的先锋部队也和主力军隔开,形势岌岌可危。僵持十多天后,三月十七日夜里,宇文泰终于放手一搏,命西魏军轻装开拔,主动出击。第二天早上,侦察骑兵报到高欢的指挥所:西魏军吃了干粮后就已东来,距离自己只有四十多里。高欢知道对方一夜行军后一定很饥渴疲累,笑道:“这些人渴都渴死了,还用我来杀吗?”命令诸军严阵以待。很快,西方天边出现了一道黑线,西魏第一批轻骑兵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高欢依邙山为阵,西魏军遂向邙山脚下南转,东魏军两翼由机动骑兵防卫,彭乐因而率右翼的数千名骑兵自东北方向横击西魏军左侧。西魏军正面受挫于高欢军严密的步兵防线,侧后方又受到彭乐部的猛烈夹击,因而左翼崩溃。彭乐趁势率部插入到冲锋的西魏骑兵与西魏军后方的中军营帐之间。彭乐上次在沙苑受了重创,连肠子都被捅了出来,险些没送命。这次他率领数千骑兵冲破西魏军左翼后,正好插入骑兵和步兵之间的空隙,宇文泰在后方的中军大营就失去了屏障。彭乐的任务本来只是从北面打击西魏军的左翼,此时看到通向敌人指挥部的道路已经畅开,大喜之下,不及向高欢请示,就率大队骑兵直冲西魏军后方而去。
此时,宇文泰和其他高级将领大都在前线指挥作战,后方大营中除了一些中级军官外,主要是宇文泰带来的一批元魏宗室,宇文泰本意大概是将他们留在身边以便监控,以免趁自己带兵在外在后方捣乱。等到彭乐的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冲进西魏大营,营中的西魏官兵还来不及转移这些重要人物,局势就已经被彭乐所控制。西魏临洮王元东、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以及詹事赵善等48名较重要的人物沦为俘虏。彭乐派人将这些俘虏押送回来,向高欢告捷。高欢大喜,忙派人将这些俘虏押到阵前去示众。
西魏军从昨天晚上急行军,又从早上鏖战到下午,早已饥渴疲累之极。战斗进入最艰难的时刻,西魏将士忽然见到本该在后方的一批军官宗室被东魏士兵押了出来,脖上架刀,将士们以为后方已经全部沦陷,军心大乱之下,攻势全盘瓦解,全军陷入了乱哄哄的溃逃。东魏军上下抖擞精神,乘胜反攻,斩首三万余人。
宇文泰在撤退中还想保持秩序,不料到了后方,又遭到彭乐所率精骑的截杀。混战中,宇文泰和左右亲信都分开了,只得孤身策马逃走。没逃出多远,宇文泰就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彭乐已经带着人马追了上来。沙苑一战,宇文泰对彭乐的勇猛和莽撞早已闻名,这时一看依稀正是此人,连忙苦思脱身之策。彭乐大嚷大叫,让宇文泰立即束手就擒云云,宇文泰故作镇定,回头笑道:这位莫不是彭乐吗?你呀,还真傻!
彭乐一怔之下,宇文泰便开始攻心战,大讲“兔死狗烹”的道理:老兄苦追我干什么?无非是想捉我回去立功,可你想想,以高欢这人的个性,今天要是没有我,明天还能有你么?彭乐一想不错,不由有些意动。宇文泰见机更是施以利诱:我前营中还有很多金银珠宝来不及带走,老兄现在赶紧回去,还不都是你的?几句话把彭乐完全说服,带手下回转前营,捞了一口袋的黄金,兴高采烈地押着俘虏回去了。
回到东魏军中,彭乐向高欢汇报战况,为了吹嘘,说自己如何英勇地追赶宇文泰,对方又是如何失魂落魄云云,只顾一时口快,没想到这话却露出破绽,只得将宇文泰劝诱自己的话说了出来。高欢听后大怒,拔出佩剑,按住彭乐的头,三下三举,终未杀他,让他效力赎罪。战争尚未结束,高欢还不敢杀死大将。高欢心里也明白,只要宇文泰一天还在,自己就还没有胜利,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宇文泰翻盘的机会竟然来得那么快。
宇文泰决定孤注一掷,将所有精锐兵力,特别是骑兵都集中到右翼,目的在于攻破东魏中军以摧毁东魏的指挥体系,而左翼由一些杂牌军充当,只求在一定时间内牵制敌军,不求克敌制胜。结果是虽然第一步目标达到了,但高欢终于逃离西魏军的追击,同余部会合,使得战事又延续下去。东魏左翼防线崩溃,步兵且被俘虏,于是将剩下的力量集中到右翼。西魏军本来薄弱的左翼面临加大的压力,此时再也支持不住,被东魏所攻破,以致许多参战的地方首领纷纷率领自己的私人武装溃逃。例如氐族土豪李鼠仁等人一直逃回关中,以为宇文泰就要垮台,趁机发动叛乱,后来才被讨平。
西魏军左翼崩溃后,右翼的侧后方就暴露出来。东魏军乘胜反攻,宇文泰、贺拔胜等还没有从错失高欢的怅惘中恢复过来,就不得不调转马头再战。而此时先前被俘虏的东魏步兵看到形势大变,也乘势而动,在友军的配合下奋起反击。西魏军腹背受敌,形势更加不利,不得不一步步退却。
日暮时分,两支已经连续打了两天的军队仍在缠斗不休。沙场上杀声震天,哀号不断,尸骸满地。西魏军劣势越来越大,宇文泰看到再硬拚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只得趁夜幕降临下令撤退。高欢哪肯放过生平的唯一宿敌,立即亲率骑兵全力追击。兵势交错,西魏独孤信、于谨正收拾落在后面的残军,看到形势再度危险,于是反过来率领散兵在东魏追兵后袭扰。此时已是深夜,意气风发的东魏追兵忽然背后遇袭,还以为中了埋伏,惊恐不已,高欢生怕局势再有反复,只得放弃追击,引军还营。邙山之战至此正式结束。
邙山之战虽败,西魏耿令贵、王胡仁、王文达等三名关西将领仍因功受赏。宇文泰从此看中关中人的勇猛,广泛招募关中豪强充实军队,并创立了府兵制。该制度最重要的特点是兵农合一。府兵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全国都有负责府兵选拔训练的折冲府。这一制度从宇文泰创立一直到唐朝沿用了近2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