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城,民居建筑风格近似于北京的四合院,所以榆林又有“小北京”之称。
我十四五岁的时候考进了榆林县宣传队,后来改称县歌舞团、榆林民间艺术团。
团址是一处四合院式的古老建筑,院内有砖木结构的一栋二层小楼,人称梅花楼。
梅花楼坐落在城东的山根下,雕梁画栋,古朴典雅,虽然饱经沧桑,但是客观存在所传递出来的那种典型的明清时期江南园林建筑风格,让身在塞北的人们真切地领略到了一种文化气息,感悟出“苏杭式”的天堂之韵。据考证,明代来榆林做官的多为南方人。显然,这梅花楼一看就可以断定过去一定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官邸,我估计它以前的主人一定是明清时从江南来的某位地位显赫的官吏。
梅花楼院子里有两株红梅,每年春节前后傲雪怒放,有点像报春的花朵,给新春佳节增添了许多喜气。
红梅花儿不太大,跟杏花差不多。但是开放在滴水成冰的严冬,比杏花不知要名贵多少倍。
梅花楼不失为一处文雅之所,整天丝弦鼓乐传情、青衣红绸达意。置身其中,如入梦境,一个如诗如梦般的境界让人赏心悦目,陶醉缠绵。
年代久远的气息,阳光照进来,好像是几百年前的那一缕纤尘缓缓浮动着,以一种我们已经遗忘了的节奏把我带入遐想的深渊。
先人们在这儿将他们的智慧从黄土地上充分地张扬开来,营构出与之截然不同的文化形态。梅花楼以其独特的风格气派,显现出江南园林文化的魅力和尊严。它成了主人缅怀故乡遥寄思念的寄托,疗治心灵伤痛的处所,一个松弛精神、展开想象翅膀的怡情园。
在这里,我领略的是一种文化氛围,一种由历史、文物、建筑、风情、民俗、艺术以及哲学、观念等多方面内容构成的综合体。而这种文化性,因其独特品韵,闪烁着不可磨灭的光芒。
我们进入剧团的时候,团长姓蒙,叫蒙宗基。他是一位对陕西各种戏曲艺术尤其是陕北民间艺术研究造诣很深的专家,能弹会唱,能歌善舞,能编能导,对人和气,具有人格魅力,很受人尊敬。
他给我们说戏时眉飞色舞,不厌其烦地亲自做示范,几十年过去了,我经常能回想起他当年的音容笑貌。
记得我们当时排了一出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的片断《常青指路》,移植成了陕北碗碗腔,蒙团长在给我们排戏的时候手眼身法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让我大开眼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的青年时代,在榆林剧团受到了很好的艺术启蒙教育,给予的言传身教的主要有三个人。除了蒙团长外,还有朱启高和一位搞创作的王老师。
剧团的副团长叫朱启高,是蒙团长的挑担,和我是一个镇上的,对我非常关照。朱启高的二胡拉得非常好,以前我探家回去还看望过他,后来听说他去了日本。王老师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不仅会写剧本,而且还会作曲和配器。此人风流倜傥,但是怀才不遇,自己也吊儿浪荡的经常借酒消愁。他在文学创作方面曾经给予我一些指点,对我的启发很大。
榆林除了歌舞团外还有一个地区文工团,那是一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文艺团体,主要以演出陕西秦腔和山西梆子等传统戏剧为主,两个团体的定位不同,改革开放后,传统戏剧解禁复苏,而民间艺术一下子失去了市场。我当兵以后,听说剧团每况愈下,但是榆林的民间艺术团却走出故乡在北京、上海红极一时,后来还走出国门进行商业演出颇受欢迎。
榆林民间艺术团主要以表现浓郁的陕北风情为主,尤其是别具一格的榆林小曲被音乐界称为南北方民歌的活化石、“沙漠绿洲里的一泓甘泉”,是一支特异的奇葩。说它特异,一是它的曲调完全不同于当地民歌中的那种粗犷、豪放、悠扬,而是细腻委婉,有江南丝竹的韵味。二是伴奏乐器以扬琴、琵琶、月琴、京胡、秦筝等为主。三是词藻华丽,题材多为市民阶层生活中的男女情爱、风情人物以及历史故事。代表曲牌有《柳青娘》《五更鼓》《狮子令》等,流传歌曲有《盼五更》《放风筝》《九连环》等60多首,文人创作气氛颇浓,既可一人独唱,也可两人对唱,演唱时不用化妆,不要表演,男人模仿女腔,以假声用纯粹的榆林方言来演唱。四是其流传范围仅限于榆林的四方城墙之内的街巷,出了城门就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所以榆林小曲又有“里巷音乐”之称。
关于这支独特的“里巷音乐”的起源,专家学者认为,明代榆林为九边重镇,官员多来自丝竹之乡,他们把家乡的音乐带了过来。清代湘军驻扎当地,又融进湖南祁阳一带的戏曲风味。到清末民初,榆林小曲已经日臻成熟,南方音乐元素与北方的信天游融会贯通,形成自身独特的风格。
夏秋之夜,月朗风清,漫步在古城那些深幽幽的小巷里,耳畔也许会传来一阵优雅的丝竹弹拨之音和一声声颤悠悠的歌声。会使外地人怀疑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塞北边陲吗?不然怎会听到这般音乐?
去年春节我回乡探家时,本来打算到梅花楼去拜访老师和故友。然而,在镇川遇到了当年和我一起考进剧团的一位朋友,听说剧团已迁入西沙新区,梅花楼早已人去楼空。于是我一下子失去了故地重游的兴趣。
梅花楼虽然是我生命里程中的一个短暂的驿站,但是它深厚的文化魅力一直像一幅浓墨重彩的老画,以其古朴传神的色彩保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喜欢它那种古董般的建筑格调,更难忘童年时光小演员们在锣鼓声中迈着急匆匆的碎步,踏着凸凹不平的青砖,落在老皇历中回响,所有这一切蘸上千百年的灵气,构成一幅精巧雅致、韵味十足的画卷,青灰色的墙、沧桑的老屋、迎风傲雪的红梅、庭院里的葡萄架、天真而又温暖的笑容、萦绕的古意……融入古城最迷人的意境,让我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