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耿立伟以为听错了,当他确信刘光部长说的这是真的后,几乎要哭了出来。这真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见他脸上一副形容不出怪怪的表情,刘光部长以为他是太激动了,便又拍拍耿立伟的肩膀说:好啦,你上次来,我不是就和你说过,组织上会考虑到你个人的事情。这不,水到渠成,该得的你看不是自然就有你的了?来了市里后,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机会就多了,有些事,还得靠你耿副市长多支持哪!”耿立伟连忙站起来握着刘部长的手说,哪里哪里,我真担心我的能力差,担当不起呢。既然组织上信任我,这今后就还得靠你老领导多多指教啊!”说完,耿立伟才后悔一激动过头就说错了话:刘光部长其实还不到四十岁,比他还小好多岁呢!
从刘光部长办公室出来,耿立伟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但一路上心里却一直在捣鼓着刘光部长刚开始见面时和他说他挺聪明会办事那句话的含义。直到不久,黎相庭和张大鹏的案子了结以后,他才知道,张大鹏出事后,拔出萝卜带出泥,%连累出了一群大大小小的有关人员。突破口首先就是徐梅他们审计先查出的黎相庭小舅子以低价竞标承包了工程后追加经费的事。
原来,就在耿立伟出国后不久,黎相庭又以各种理由给工程建筑费追加了一个亿,整整高出了原来承包合同中经费的一倍还多。并查出承包商黎相庭的小舅子,从追加的工程建筑款中,以各种各样假账套出六百万兑成现金,分别给了黎相庭和张大鹏。其中就有要准备送给耿立伟的100万元。因他出国了,先由张大鹏拿着,准备等耿立伟回来再转交给他。但张大鹏却把黎相庭小舅子给他的那份100万元先用去跑官花了。没想到他这一花,反倒救了耿立伟,成全了他。
事后,耿立伟后怕得直倒吸冷气。真的要该谢谢张大鹏这位老兄了,耿立伟想,他要谢谢他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这种“舍己救人”精神。如果张大鹏不据为己有,耿立伟不出国真要拿了那100万,那后果可真不敢想象了。
市纪检委并没有开会。叫他的原因是,上次召集各县一把手开碰头会时,%碰巧他出国不在而专给他补会的。内容是因审计厅审查他县这个重点工程项目时,关联到了有关部门几个人的典型案例,也就是黎相庭、张大鹏的案子,所以市纪检委明天上午要在他任职的那个县在召开三级干部扩大会时,顺便连全市“清正廉洁、执政为民”的现场交流暨扩大动员大会一块开。市里起了个让他讲话的稿子一方面征求他的意见,一方面就召开现场会有关事宜商讨了一下。从纪检委出来临走前,刘光部长又叫住了耿立伟交待说,市里张大鹏出事免职后,一大堆工作瘫在那儿,%让他今天下午就赶回县里去,明天上午一做完报告,就把工作移交给陈副县长,尽快回市里来上任。
耿立伟还能说什么呢?喜出望外的他,不但早已抛弃了对苏雅菁的前嫌,反而感动感激得要命,立刻跑到苏雅菁那儿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她,苏雅菁一时兴奋,也忘乎所以的一下子扑在耿立伟身上,两手吊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脸上乱亲一通。但随即她又平静下来,脸色凄凄地和耿立伟说:
“耿书记,以后你自己保重吧!下个月我就走了。”“下个月?”耿立伟吃了一惊。
“下个月?”耿立伟吃了一惊。
“是,下个月,和我男朋友,我已打了辞职报告,一块走,门钥匙我走时给你放在茶几上。”
“不,雅菁,不能走,你听我说,我还没有报答你呢!”
苏雅菁凄然一笑,耿书记,您别说了,一切让它过去吧。我还要到单位去交待一下工作呢,要不,咱们一块走吧。”说罢,拉开了门。
32
回到县里的当天夜晚,耿立伟躺在床上,翻过来调过去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感谢老天,自己总算度过了从国外回来后,审查黎相庭和张大鹏这一段期间让他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煎熬日子。现在,虽然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但还是让他像脱了一层皮似的心神疲倦。更让他揪心的是,%他觉得自己欠下了苏雅菁一笔一辈子也还不尽的债。但他了解苏雅菁的性格,了解她的为人,也理解她要远走他乡的做法。至于对张大鹏,他觉得,能在审查期间不带出半点他的事,说明他还有一点够仗义。这可能是命吧,耿立伟心里感慨地想,他承认张大鹏鬼点子多,却可惜没有他的运气顺,这副市长的位置最终还是归到了他的头上。耿立伟想着想着,不由得一个人暗笑起来他又想起看在介山卜的那个卦,看来算的并不准,%这副市长的官不是稳稳当当的当上了吗?抬起手腕看看表,已近十二点了。县招待所前院新开设的大众舞厅和夜宵餐吧还灯火通明,隐隐传进来一阵舞曲声。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他心揪着不踏实。那对双胞胎姐妹的事还没了结,他真后诲那天的不冷静和失态,看来现在也只好破财消灾了。他试着给她俩打手机,打不通。到哪儿去找她俩呢?耿立伟的心又不安起来。
大概昨晚睡得少了点,凌晨起床后,头觉得还有点晕沉。耿立伟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想出去转一转,便出了招待所,一个人沿着城边转了起来。
东边逐渐放亮的天空,让周边山的轮廓显得渐渐清晰起来。一路上,他心情愉悦地一边和偶尔碰到晨练的熟人微笑着打招呼,一边四下观望着即将离去的这座已工作了三年多的小县城,不知怎的,要离开了心里反倒有了一点说不清楚的那种有点儿留恋的感觉。
从城外回来,耿立伟端起牙杯洗漱后,正准备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去会场按照市纪检委的部署,在三级干部扩大会议上做他任书记以来的最后一场关于有关廉正方面的报告,这时,门一开,挤进一个人来。耿立伟一扭头,是矿长郝鸣魁。耿立伟有点惊异,也有点恼怒,朝他说:老郝,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郝鸣魁关上门,堆起笑脸朝耿立伟说:耿书记,恭喜你荣升呀!”耿立伟急着去会场,便对他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你快说,我一会儿还要去会场做报告。”
郝鸣魁自己走到沙发前坐下,掏出一支烟点上,抬头对他说:耿书记,放心,我只耽误你几分钟,误不了你做那个反腐报告。”郝鸣魁两眼盯着耿立伟,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的笑,让耿立伟心里有点发毛,他不知这个阴邪的家伙葫芦里又装得什么药,便缓下口气说:你有什么事?快说。”
郝鸣魁说:其实也没多大事,我听说发电厂的工程竞标作废了,我有个亲戚想参与竞标,不知耿书记能不能关照一下。”
耿立伟黑下脸,朝他发火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黎相庭小舅子就这上面出的事你还不清楚?”
郝鸣魁把烟头往缸里一摁,不阴不阳地说:耿书记,这人和人办事可不一样,我办的事,你这回不是平安无事过来了吗?”
耿立伟知道他指的是中秋节送他月饼盒和30万存单的事。这个黑心家伙,在抓他的辫子。耿立伟真后悔不该沾上了这个阴险狠毒的家伙。俗话说,庙再穷,饿不死当方丈的;自从管上了这个一亩三分地以来,虽说时间不长,但提拔人、安排人旧城改造,街道拓宽等小打小闹中,耿立伟也私下积荐了不少,哪在乎他这区区30万?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把柄已在他手中,耿立伟只好口气软下来说:老郝,我马上就不是县委书记了,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真的帮不上你。”
郝鸣魁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耿书记,你这次是提拔,不是降职;是权大了,而不是小了,并且还是分管金融财贸有实权的副市长,到这一个位置可是不容易的呀!”郝鸣魁边说边死死地盯着耿立伟的脸,站起来说:耿书记真要是为难,也就算了。我今天顺便还想告诉耿书记一下,查张大鹏时,张大鹏也提起了你收我这礼的事,但纪检委的人找我谈话时,我压根就没有承认,说送是送过,但每次送任何东西,耿书记都把我臭骂一顿。怎么,我这人够朋友吧?这种事就这样,你不承认收,我不承认送,无凭无证,谁也不会把你咋的。另外,黎相庭小舅子送你的那套房,我也说是我订下的,房产手续一应俱全,小惠、小艳,我把她俩打发得妥妥帖帖,摆平了,你不必再担心。只是小惠小艳姐妹俩出国时丢下了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说着,郝鸣魁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光盘朝他晃了晃,这两个小妖精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些事都在这上面。不过,请耿书记放心,这个放下你自己欣赏一下,过两天瞅个合适机会,我会把原件一并给你送过来的。”说完,扭头甩上门走了。
“卑鄙!”耿立伟气得脸色煞白,姓郝的这个王八蛋竟然如此用这般鄙劣的手段要挟他,耿立伟狠狠地拿起茶几上的水杯照着郝鸣魁出去的门砸了过去。他只觉得全身透凉,凝固了似的呆站在那儿。
司机小樊在门外等急了,进门来催他,耿立伟才缓过神来,他强压住心头怒气,连早餐也不吃了,匆匆地去了会场。
郝鸣魁刚才的搅和,让他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耿立伟头有点发蒙地走上会场讲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他心不在焉,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耿立伟喝了几口茶水,长吁了一口气,开始照着讲稿念,当他尽量用着激昂的声调念到“……清正廉洁关系到我们党的生死存亡,关系到我们党的执政地位,所以我们必须从自身做起,从现在做起,并要对一切腐败现象做坚决的斗争……”这一段时,突然间眼前金花乱冒,紧接着一阵眩晕,天也旋地也转了起来。耿立伟强扶着讲台,想坚持继续把报告念完,但猛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耿立伟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开始,他还以为是因劳累或前一段的惊吓过度而引起的身体虚弱表现,后来渐渐从马芸有点发红的眼神和她一脸凄然的表情中,才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性。耿立伟彻底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一躺恐怕是很难再起来了。老天就这么无情,就这么的作弄人。他又想起了在介山抽的那支下下笺上的话:营邑流水轮换转,过客空喜囊中财。”完了,这也是命,他内心一阵凄楚。就在自己将要到市里赴任副市长的前夕,却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还有什么比遇上这种事更令人沮丧的呢?真不知世上是不是真有转世来生,但愿真有的话,自己一定去当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干一份工作,娶妻生子,平平静静、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一切俱往矣!想到这儿,耿立伟只能暗暗自怜自悲了。窗外,不知从哪儿隐隐约约飘来一曲凄婉的歌声:
“……人皆寻梦,梦在红尘中,醉在红尘中……”
歌声让耿立伟的心情更加凄凉,他目光呆滞地死死盯在天花板上。突然间,他渐渐地……似乎感到自己的身子在轻轻的往上飘,往上浮……他四下张望,猛地,他看到了下面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片刻时分,女护士进来了。她走到床前,吃惊地看了耿立伟一眼后,随即用手摸了摸他的脉搏,立刻又匆匆起身出去叫来了大夫和另一位年龄稍大的护士。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耿立伟的心脏,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后,摘下听诊器,示意护士拔掉他手背上的输液管。两位面无表情的女护士把雪白的布单拉起罩在了耿立伟的头上……
耿立伟明白了,他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躯体——那个在尘生中为梦想忙忙碌碌构筑了一生的躯壳,从现在起,他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五彩缤纷而又喧闹纷杂令人依恋又令人不堪回首的世界。茫茫宇海,他将要以无形的状态开始了漫无目标的游荡,不知是走向地狱还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