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芸赌气地坐在沙发上不动，“我就要看。”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就不懂。”
“考完了，你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24个小时看都行。”
“考完我就不看了。”不知为什么，施芸的泪刷地就流了出来。她不是不理解母亲，只是恨她们把自己看成一个需要时时盯视的囚犯，连一点人身自由也没有。
父母亲把她又推又拉地送回卧室，又陪坐了一会。当然，又是一通“叮咛”和嘱咐。施芸捂住耳朵，跺着脚道：“不听，不听，你们啥也别说了。”但是，母亲还是忍气吞声地耐心劝导了她一会。
父亲不无悲悯地看着施芸，“你就放心地考吧，考好考坏都无所谓。考不上，我们走定向委培。”
施芸一怔，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她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这件事。有关“定向”、“点招”的消息，她早已从几个同学那里听说过。和她要好的几个学生家里有钱，也有社会背景，平日也不认真读书，早已筹划走“定向委培”这条路了。她却没有产生过这种幻想，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承诺过她什么。此刻，施芸心里顿时一亮，她终于放下那沉重的包袱了。但她转眼一看，母亲脸上老大不快，霎那间又凉了半截，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当然看得出母亲表情背后的语言。随即对父亲说，“我不花钱上学，要上就自己考。”
母亲的眼睛就突然变得闪闪发光，赞许地冲她点点头。施芸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到不是她真得想走“定向”、“点招”这条路，她只是感觉到母亲对她的要求太苛刻，让她喘不上气来。
这天晚上，施芸直到十二点也没睡着，越想睡，越睡不着，心情越紧张，大脑就越清醒，而且是那种混乱的清醒。脑海象过电影一样，银幕如同被风刮似的，镜头忽上忽下，杂乱不堪。她好几次听见父母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她卧室门口，他们在察看她是否睡着。她不得不忍着内心的狂乱，努力不在床上发出响动。但是长久的烦躁，让她再也压抑不住，她开始频繁地翻身，最后终于一赌气，将灯拉亮，坐了起来。父母象一直恭候在门口似的，攸地扑了进来。“怎么也睡不着么。”她丧气地摇着头。
“你什么也别想。”母亲安慰她说。
“能不想么。”
“你努力不去想么。”母亲摇着头，也一脸的沮丧和无奈。
还是父亲沉着，坐在她床边，轻声说：“要不你数数吧，倒着数，从一万往回数，这个办法很灵。”
施芸愁苦着脸，“我数了，不顶事。”
父亲去厨房取来醋壶，“要不喝点醋，据说喝醋能治失眠。”说着把醋壶举到她嘴边，很有点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样子。
她一把推开醋壶，施芸平时从不吃醋，在口味上她随母亲，既不喜欢吃面，也不喜欢吃醋，一闻到醋味牙齿就发酸。
就象小时候要灌她喝药，父亲一脸的讨好，“喝点，捏住鼻子，一口就喝下去了。”
施芸不再挣扎，她也怕今晚睡不好，明天早晨考数学，而她在课程中最怵的就是数学，如果没有一个清醒的头脑，非考砸不可。但嘴刚挨着醋壶，她就跳了起来。太酸了，不要说喝，嗅着就让她起鸡皮疙瘩。
父亲苦笑着，“难道这比药还难喝。我喝给你看看。”说着将醋壶戳进嘴里，咕咕咚咚象喝水似的，猛喝了几口，顿时满屋一股酸气。施光宇不无得意地抿抿嘴，看看施芸说：怎么样，要不我再喝几口给你看看。
施芸被父亲假装出来的滑稽相逗乐了，点点头说：“拿过来，我喝。”
她接过醋壶，皱皱眉头，就象小时候被母亲逼着喝中药一样，咬咬牙，憋住气，疾速地将嘴里一灌，她想，也许这个办法能奏效，为了明天的考试，豁出去了，接连喝了几口。顿时，肚子里象有一条木棍在搅，又象是燃起了火，真是百味俱全。不但没能让她产生睡意，大脑反而更加清醒了。
施光宇很认真地看着施芸：“快磕睡了吧？”
为了不使父亲难堪，她勉强打了个哈欠，对她们挥挥手，“你们走吧。”
父亲慌忙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再次叮咛她：“别想着考试。”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明早就要高考，能不想么。施芸用被子蒙住头，很痛苦地强迫自己入睡。
总算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到凌晨时分，她又被恶梦惊醒了。她梦见自己独自在大海上驾着一条小木船，随着波浪顺水飘流。忽然间，海风呼啸起来，巨大的浪头由远及近向小船涌来，她想喊，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来，海浪象魔怪一样，张牙舞爪的向她逼近，木船摇晃了一下，倾覆了，她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她哆哆嗦嗦地，心象擂鼓一样，跳得要蹦出来。摸了一下额头，已是汗水津津。仰头看看窗外，天已破晓，一丝暗淡的光亮从窗帘缝隙间透了进来。
天亮了。施芸感到自己就象凌迟的犯人，等待最后的处决，心里一下掏空了。
父亲开车送施芸去二中考场，母亲在一旁押送。二人昨晚都没有睡好，一路哈欠不断。姜丽心情很沉重，快到学校的时候，她紧紧搂了搂女儿的腰，在她耳边说：“别紧张，妈在考场外边等着你。”
施芸却不想承这份情，当即将她从身边推开，回她说：“你们最好别等我，考完我打的回。”姜丽尴尬地咧了咧嘴。
朱刚、裴小军、宋海涛已站在学校门口。施芸一眼看见她们，就兴奋了起来。她跳下车冲他们跑了过去。
朱刚的身边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那一定是朱刚的爸爸。裴小军的身后是个打扮很入时的中年妇女，可能就是裴小军等待出嫁的母亲。只有宋海涛无人陪伴，脸上显得有点落寞。
施芸冲他们打招呼，四人相对而视，发现彼此脸上都是一副苦笑的表情，心里都一时酸酸的。辛辛苦苦十二年，终于到了最后决定命运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她们的是什么。
黄悦也来了，她是父亲骑车带来的。她也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眼睛半睁不睁，看看施芸她们，想做一个轻松的微笑，但她自己不知道，硬挤出来的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几个家长也走在了一起，因从未谋面，只是尴尬地望着来往的人流，然后把忧虑和牵挂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儿女身上。
考场大门站着4个武警，面容严肃而冷峻，漠然地扫视着如同麻雀炸了窝的学子们。
施芸对黄悦说：“你紧张吗，做个深呼吸。”
黄悦摇摇头。
施芸又对裴小军说：“做个深呼吸，大概要好点。”
裴小军做个鬼脸，“我不紧张，我反正考不上。”
裴小军的妈妈突然冲过来，“小军，你怎么说这丧气话。”
裴小军撇了一下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朱刚的父亲走过去，拍拍儿子的肩，“你还需要啥，爸给你买去。”
朱刚怜悯地看看父亲，笑道：“我就需要一个能替我考试的人。”
施芸她们听懂了朱刚的幽默，一齐大笑起来，施芸笑得几乎把持不住，东倒西歪的。朱刚的父亲却用责备的目光瞪了儿子一眼，又看看施芸的爸爸，见他们都笑，自己也讪讪地笑了一笑。
宋海涛一直没说话，即使在刚才大家都笑的时候，他脑子里仍在快速紧张地猜测着考卷上可能出现的题型。他只有这么一次孤注一掷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真成了一个红了眼的赌徒。
“天要下雨了。”裴小军仰头看看天。大家的头于是一齐仰起来，忧郁地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从黎明时分，天就一直阴沉。厚重的乌云象破棉絮似的铺满了天空。空气也粘糊糊的，让人感觉异常的潮闷。
朱刚又没来由的大吼了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次没人再笑。裴小军很想笑，嘟嘟嘴，却没笑出声来。
黄悦长出了口气，哀怜地看看朱刚，对大家说：“我们进去吧，快开考了。”
于是，5个象被带进法庭的候审人，从留得很窄小的考场门，鱼贯而入，姜丽突然想起什么，想追施芸进去。武警一把将她挡住，恶狠狠，“你不能进去。”
姜丽回瞪了武警一眼，冲施芸的背影尖厉地喊道：“小芸，记住了，别紧张。”
施芸没有回答，似乎没听见母亲的喊叫，身影象一片叶子，被高考大军的人流淹没了。
考试预备铃突然炸响，象防空警报一样，凄厉而悠绵不绝，长久地回荡在阴沉的天空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