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母女又打起了冷战,谁也不睬谁,施芸赌气不和母亲说话,母亲也赌气不和她说话,俩人不意迎面走到一起,都暗暗撇着嘴角。施芸不知道,母亲几乎想冲她那张傲慢无理的的脸啐上一口。父亲却看着她俩偷笑,说:“你俩势不两立了。”
母亲最后答应了施芸的生日“方案”,这是个屈辱的“决定”,在她看来,简直和清朝政府丧权卖国差不多。她沉着脸对施芸叫喊,“这可是最后一次,不是因为高考,我宁可不让你过这个生日。”
施芸并没有感到“胜利”的欣慰,她从母亲阴郁的脸上看出,如果自己今年考不走,她会剥下自己的皮来。但是施芸不管它了。她对父亲宣布,不花家里的一分钱。父亲瞥她一眼,随即笑眯眯地讥讽她,“别忘了,你那压岁钱是怎么来的,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又让施芸有几分气短。
饭店是施芸自己定的,生日蛋糕是施芸自己定的,请柬是自己亲手做的。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既有一种独立自主的快感,还有一种甩脱父母的悲壮。
给裴小军发请柬的时候,施芸犹豫了很长时间。自从她婉言拒绝他的求爱之后,裴小军一直和她处在尴尬之中。俩人见面也打招呼,但却没过去那种“亲密”了。但施芸在心里还是把他看做最好的朋友。裴小军自那以后,情绪一落千丈,施芸总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歉疚,总想抽个机会,用恰当的方式鼓励他走出沮丧,但却苦于没有适宜的时机。这次生日聚会,她第一个想到邀请的还是裴小军,毕竟3年的同窗友谊让她难以忘记。但她很怕遭到裴小军的拒绝。要知道,施芸上这么多年学,还没被人拒绝过什么。
施芸先给朱刚、宋海涛发了请柬,她想看看裴小军的反应。她知道,朱刚或者宋海涛会告诉裴小军的,如果裴小军反应冷淡,那就是他彻底伤了心。要是那样,施芸也会真的伤心,但她就不再有负罪感了。
她没有想到裴小军反应那么迅速,历史课刚下,他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疾步过来,冲她神色紧张地说:“你要过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
施芸又惊又喜,马上从课桌抽屉里抽出那张早已备好的请柬递给他:“请你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谢谢。”裴小军激动地一把接过请柬,头也没回就走出教室。
施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长久凝结在心头的冰团终于开始化解了。做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处理这没完没了的追求,真是太难了,除了抵制骚扰的坚毅,还得付出很大的心智。
在这个弹丸之地的荛山市,生日聚餐最多的是小学毕业生。因为这儿有给孩子过十三周岁的风俗。接近成年人的高中生搞生日聚会就不是很多了。所以当施芸带着八九个携带礼品的学生,招摇过市的时候,吸引了众多行路人的目光。这群半大小伙和姑娘,一路大喊大叫,趾高气扬,路人无不侧目。让施芸想不到的是,最张扬的竟是裴小军。他手捧着一个特意买来准备送给施芸的洋娃娃,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哼着张信哲的歌,一步三摇,醉态毕现。所遇行人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其实,施芸并没真正理解裴小军。她不知道,裴小军心里其实很痛苦。如果说,上大学愿望最强烈的,莫过于他裴小军了。“失恋”的沉痛虽然已被两个月的时光消蚀了许多,但心上的伤疤还在。现在更让他想马上逃出“火坑”的是,他的母亲已经在筹备“婚事”。据他从舅舅那里得到的信息证实,母亲准备一等他考上大学,就要把那个“野男人”领回家里。如果他考不走,母亲就得再守寡一年。他现在已成了母亲再婚的最大障碍。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如果意识到自己成了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心情该是多么痛苦和幸酸。他很难想象自己如何与那个陌生的又秃又胖的“继父”在一个屋子里生活。
可悲的是,裴小军一天天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今年高考的希望很渺茫。最近的一次周考,他使足了劲,名次才排到三十一名,大专线都没有把握。他心里“苦”啊。
黄悦看不惯裴小军走路的架式,快走几步拍打裴小军,“你好好走路,瞧不见人们都在看你。”
裴小军不快地挡开她的手,“谁想看谁看,我又没招谁惹谁。”
朱刚也嫌黄悦多事,“你管他干什么。”
黄悦擂朱刚一拳,“我就管,我又没管你。”
朱刚苦笑一声,“我也没让你管。”
黄悦“呸”他一口,扭头走到施芸一边。
自从被曹老叫去“训话”以后,俩人已经不再约会,不知因为什么,俩人突然就对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冷了心。朱刚受到触动不仅是因为曹老训斥,是父亲母亲结伴来看他。父亲陪母亲看病,母亲一直咳血,为了怕花钱,母亲忍了好久,终于坚持不住。那天,朱刚一看母亲苍白的脸,他就开始为自己的“荒唐”懊悔了。他当时就下了决心,不能花着父母省吃俭用的血汗钱,在学校寻欢作乐了。从那天开始,他虽偶而给黄悦写一封信,但不再约会了。母亲带病看他这件事,他没有告诉黄悦。黄悦就心里记恨朱刚。大概每一个女孩心里都盼望着爱情能不断升温,那怕烧得天昏地暗。黄悦也一样,她期望朱刚能每天对他海盟山誓,但她不知道,朱刚不敢那么做了。
黄悦开始在回信中抱怨、牢骚,朱刚却不解释。发烧了那么长时间,理智已逐渐恢复。所以进了饭店之后,俩人都没有珍惜这次机会,坐得隔着很远,目光都不往一齐“撞”。
包间的门楣上写着。“聚合园”。施芸领着一行人走进去,包间就象“卟”地蓬起了火,里面立刻炸了开来。
“寿星入座”。裴小军叫喊着众人一齐将施芸拥到主座上去,给她带上生日“王冠”。
蛋糕已经摆置在桌上,宋海涛为施芸点燃生日蜡烛,大家一走高歌“祝你生日快乐。”就在大家已近忘形的时候,施芸的父母突然出现在包间门口。
施芸的父母找了几家饭店才寻到这里。施芸对他们一直保密,这是事先的约定。但她的父母还是不放心,怕她弄出什么乱子,今天上午连班也没上,挨着饭店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施芸的女孩在此订饭。
看见父母那一瞬间,正被众星捧月环绕着的施芸脸上露出一丝不快。干什么呀,克格勃似的。朱刚去过施芸家里,认得施芸父母,赶快让他俩入座。其实,桌旁已经没有空座位。施芸的父母也看得出来,施芸并没有意思安排他俩入座,就涎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好好吃。”
施芸呆呆地看着父母,眼睛里既有烦躁,又有一丝愧疚:“那你们……”
施光宇对女儿笑笑,“你陪大伙吃,我和你妈在外面散座上,随便吃点就行。”他看见桌上的啤酒瓶已经打开了,依次为施芸的同学斟酒,然后举起一杯说:“祝你们高考中榜。”
施芸脸色难看地喊道:“爸,你怎么又说高考,我们今天谁也不想提高考这俩字。”
施光宇尴尬地一笑,随即道:“好,今天不说高考,祝你们天天快乐。”
桌上这才响起一片笑声。
姜丽一直阴郁着脸,没有人能猜得到今天的心情有多么灰败,多么酸涩。女儿还没有考上大学,就把含幸茹苦养活了她近二十年的妈妈,象破抹布似的扔在一边了。难道这就是“报应”。她正想走开,施芸突然举了两个酒杯疾步走来,颤抖着声音轻叫着她,“妈,我敬你一杯。今天也是你的受难日。”
姜丽一下呆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她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酒杯,手颤抖地放到嘴边,轻尝了一口,“小芸,妈也祝你天天快乐。”
施芸的眼角也温润了,她开始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妈妈。
施光宇扯了扯妻子的衣襟,示意地走。就在他们要转身的时候,施芸突然说:“对不起爸爸,妈妈,我们今天真得想快乐一次。”
施光宇拉着妻子的手,走到外边散座上。姜丽仍处在莫名的伤感之中,头伏在桌上肩膀颤动着,丈夫轻轻地拍了拍她,“孩子大了,我们应该理解她,宽容她。”
姜丽听着包间里传出来的不乏放肆的歌声,伤心地摇了摇头:“她的翅膀还没硬,就这样……”
施光宇叹了口气,向站在远处的服务员招招手,“别说了,我们也吃饭吧。孩子象小鸟,该放飞的时候就放它出去飞吧。”
聚合园包间里的气氛却已达到了高潮。施芸为男同学要了一箱啤酒,她自己此时已喝下满满两杯。脸色如同三月的桃花,红白相间,楚楚动人。如果不是父母突然闯了进来,她觉得这是三年来最快活的一天了。
席上,只有宋海涛喝得最少。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此刻大概也只有他没有忘记,下午还有一节地理课,一节政治课。裴小军揪着他的脖领,逼他喝酒,他都没有去喝。
裴小军不无讥讽地:“看来,你今年高考是十拿九稳了。”
宋海涛摇摇头,“我怕曹老闻到我身上的酒味。”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关了禁闭。”说着裴小军又把满满一杯倒进了嘴里。
朱刚趁人纷纷攘攘地说话,把酒杯举到黄悦面前,小声说:“祝你快乐。”
黄悦飞他一眼,笑了,也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裴小军已明显地露出一副醉态,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我为今天的寿星,施芸献上一首歌。”
大家拍手欢呼起来。
裴小军大概已有准备,双手按住桌角,引吭高歌起来,他唱得是周杰伦的歌,他的声音由于喝了酒,略带一丝沙哑,但别有一番韵味:
窗外的麻雀
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
很有夏天的感觉
手中的铅笔
在纸上来来回回
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秋刀鱼的滋味……
没有唱完,裴小军就嘎然而止,“扑嗵”一声跌坐下去。他抓起酒杯,一口将杯中的酒一部喝掉。
大家一时噤然,心里猜测裴小军何以突然中断他的歌唱。只有施芸心里明白,裴小军至今尚沉溺在痛苦之中。她不由地长吐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朱刚大煞风景地嘟哝了一句“马上就要高考了”,也许这沉重的气氛会象浓粥一样化解不开。
施芸当即指着朱刚的鼻子,“谁让你说高考,说好了不提高考么,罚酒一杯。”
朱刚皱皱眉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