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听不清老师在讲什么了，歉疚的心情让她心乱如麻，如坐针毡。她又扯下一张纸，给裴小军写信，她应该再安慰他一下。她不想看到裴小军象丢了魂一样，苟延残喘，一蹶不振。她们毕竟是非常相投的好朋友，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毁掉裴小军的“情书”，而是郑重地把它收藏到她的小书柜里。也许有一天，她会拿出这个“把柄”，威胁一下这个嬉皮笑脸的大男孩。
但是，没有等到她修改好第二封复信，“措辞”的把握让她伤透脑筋，裴小军已经和莫老师爆发了“战争”。
下午第三节课，全年级的学生都去阶梯大教室，听高补班的英语老师讲“大课”，做重点辅导。学生们都涌出去了。施芸看见裴小军依旧趴在桌上没动，而且是一动不动。她听见宋海涛喊他一块走，没喊动。她便装做收拾东西整理文具，拖延时间，只到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个人，她快步走了过去。她推了一把裴小军，裴小军没动，头也没抬。她不禁对他生出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恼火，“裴小军，你怎么这样呀！”
裴小军忽地把头抬了过来，凄悲的目光望了她一眼，突然用悻悻的口吻大声说，“你别管我！”说完，一下把头扭了回去。
施芸跺了一下脚，她感到地板都被她震得摇晃起来。但裴小军还是一副死猪般模样。“好，我不管你，我管得了你吗？”说完，赌气地跑出去了。
她不知道，她刚转过身去，裴小军就抬起头来，热泪盈眶地看着她，只到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施芸在走廊里遇到了曹老。曹老拖着腿，躬着腰，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脸红了，赶忙躲在一边。曹老抬起眼睛看了看她，漠然地，直到她走了过去，才追问她，“裴小军还在教室吗？”
施芸气短地应了一声，曹老便不再理她。
曹老找裴小军“算帐”来了。裴小军今天闯了大祸，把数学老师气得罢了课，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可是，谁能知道，祸源是她施芸呢。施芸不由地心痛了一下。她怏怏地放慢了脚步，有那么一会，她几乎不想去上什么“大课”了。
曹老果然是找裴小军。经过他的劝慰，莫老师答应不往教导处“捅”这件事。但强烈要求裴小军在全班同学面前“深刻检讨”。
曹老还带着高二一个班的课，那个班有个女生不知为什么，上课前嚎啕大哭，把他弄得很心烦。好不容易了解清楚，这个女生是受了侮辱，被一个男生骂为“丑八怪”，才把事情平息下去。他就急着来找裴小军。裴小军，是他挺喜欢的一个学生。裴小军热衷参加集体活动，性格开朗，学习还能过得去，所以他一接手这个班，就委任他为“文体委员”，算个班级干部。可是，他也太不懂事了，高考只剩下七十多天，竟然惹得老师罢了课。要是传到校长那里，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校长治校很严，弄不好，会开除他的。室里只有裴小军一个人，曹老想，也好，这么大的孩子，知道害羞，把他喊到办公室训斥，他会觉得很掉面子。曹老大声咳嗽一声，但裴小军无动于衷，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他就不由地冒出火来，“裴小军，你站起来！”
裴小军这才晃来晃去的象个大虾米似的站起来。
“站好，看你象个什么样子。”他不客气了，厌恶地看着裴小军满不在乎的模样。
裴小军把腿收拢，腰也直立起来，但却是满脸的不情愿，而且带有几分怨愤。
“你搞什么搞，把数学课搅得上不下去。”曹老重重地用教科书拍了一下桌子。这在他过去是没有的事情，他一惯对学生还是比较温和的，但一想到莫老师气愤不已的样子，他就生出对裴小军的怨怼。
“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小孩子，在托儿所呢。”
裴小军的脖子梗了一下，面朝黑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你坐下吧。”
裴小军就坐下了，但仍不看曹老。
“你为什么和莫老师吵？”
“我没和他吵。”
“莫老师说叫了你三声，你都没答应。”
“我没听见。”
“为什么没听见？”
裴小军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象是要把自己手指掰断。
“你最近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裴小军头低得更厉害。
“和同学之间有不愉快？”
裴小军摇摇头。
“那就是和你妈妈发生了矛盾？”
裴小军马上否认，“没有。”
曹老长吁了一口气，“那你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可能吧。”曹老很想抽烟，摸出来又放了回去。他自从执教以来，便给自己定下一条戒律，不在学生面前抽烟，尽管他的烟瘾很大。“我前两天就发现你情绪不大对头，我还以为会很快过去。高考前，有一定的焦虑症，或者偶尔有点忧郁症，这也正常。但不能老让自己陷在里面么。”
裴小军默然不语，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曹老。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只是觉得烦。”
“不止是烦吧。”曹老轻笑一声，伸过手去在裴小军肩头拍了一下，“我可是看出你的问题来了。”
裴小军不由地扭过头来偷瞄了一眼。
“你失恋了。”曹老断然道。
裴小军的身体禁不住抖了一抖，“不，不是。”
“别瞒我了。”曹老站起来，跺了几步，“裴小军，我给你说，我当老师快三十年了，高中生也带了有十几届了。你们这点小九九，能瞒得了我。”
裴小军被击中了要害，腰一下窝了下去，又弓成虾米状。
“谈，谈什么恋爱？”曹老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声音也放高了许多，但马上控制住了，又放低声音道：“我给你们讲过多少次了，不要早恋，不要早恋。你们就是不听。早恋有什么好处呢，你们能恋出什么结果来呢，最后的结局大都是两放俱伤么。害了自己，也害了对方么。我教过好多学生，有些学生学习很不错的，一谈恋爱成绩就下降，最后连个大专也考不上么。”裴小军把头紧紧地抵在桌面上，他很想地上裂条缝，自己能钻进去。
“你和谁谈恋爱，咱们班的，还是外班的？”
裴小军当然不能讲了，他不仅不能讲，而且不愿意承认自己“早恋。”
“好了，你不必说了。”曹老赶忙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去。“不管和谁谈，都是不应该的。早恋什么呀。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就是高考。着急个什么呀，天下优秀的女子多得是，就看自己优秀不优秀了。”这些话，当年他对儿子说过。儿子和女同学交换的“情书”，不经意被他发现，他就这么教训过儿子。但他马上警觉地意识到，这种话对儿子可以说。对其它学生是不能随便说的，南方某校有个老师在课堂上公然讲“学习就是挣大钱娶美女”，结果迫于社会舆论，被学校辞退了。老实说，他不赞成那个老师的话，而且，出于教师的高度责任感，也不赞成学生“早恋”。但他也明白，不管你赞成不赞成，早恋还是大量存在着，这几乎是不可抗拒的潮流，谁都挡不住的。连治校极严的校长也讲，尽量压，只要女学生不出现怀孕流产就行。
他又走近裴小军，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几拍，“你说，我说的话对不对？”
裴小军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但他马上又辩白道：“曹老师，我真的没谈恋爱。”
“你哄鬼去吧。”曹老笑了。
裴小军也忍不住笑了一笑，他对曹老一向很尊重，曹老严厉起来，如同军阀，但他大多时候，又慈祥地象一个父亲。
“先别说这个了。今天课堂上这件事，你说你做得对不对？”
“不对。”裴小军爽快地承认。
“知道错了就好。”曹老又拍拍他的肩膀，“一会儿去找一下莫老师，承认错误，赔礼道歉。莫老师气得很厉害呢。”
“我……这……”裴小军扭捏着，“我不想找他。”
曹老态度严厉地：“不行，你必须向他当面道歉。要是你当面不太好讲，先写一封深刻检查，交给莫老师。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裴小军蚊子似地低声应着。
“至于你早恋这件事，我不多说你了，最好就此打住。”曹老严肃地咳嗽几声，“至少高考前这70多天，什么邪门歪道的事都别想。一心一意复习，听见了没有？”
裴小军点点头。
“跟你说一句不该说得话。等你考上大学，好女孩多的是，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现在的痛苦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曹老嘎然而止，他不敢再多说下去，再说就“走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