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狱卒今天夜晚的最后巡查过后,李便跳下他躺的草褥子,光着脚站在自己牢房的一侧,凝望着眼前的墙壁。
李所在的监牢是位于巴士底低层一间单人囚室内。就算现在是夏天,监牢里也是带着阴冷而又潮湿的气息,空中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墙壁和地砖都是冰冷的,摸上去冷彻而且刺骨。要是赤着脚站在地上不到两分钟,透骨的寒意便会从你的脚底板沿着双腿覆盖全身。天花板上还凝有早已干涸被黑的污滓。静下心来,甚至还可以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悲鸣在你的耳边不时突然地回荡。不用镣铐,一般的人让他在这儿呆上一年,都准会要发疯的。刚住进来的时候李甚至有很长时间失眠。
但这些监牢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文字和符号。曾经关在巴士底的人都是些法兰西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不乏当世皆负有盛名的哲人和思想家。而李所处的监牢隔壁即是曾关押过象征法国十八世纪,大名鼎鼎的‘V先生’——伏尔泰。
不知道隔壁费朗索瓦兹先生住过的房间是否也是同这里一样的景象,或许刻上的文字和传述更加多的丰富。监牢里只在铁门的上方开了一扇带铁栅栏的小窗,李凭借着从窗外泄露进来的走廊蜡烛的微光勉强辨认着墙上这些先辈们用手甲或者其他尖锐的东西刻上的文字。然后拼命的把这些充满了感叹的词语分成资料努力记忆在脑海里。有的学者关押在巴士底,之后可能便一世也没获得自由。他们在此的思想迸发成为了历史,统统的留在了他们所在监牢的四面墙上。
“要是有纸笔就好了。”词句十分晦涩拗口,现代语以及古语交杂连在一起,把他们刻下去的人很多都是即兴而发。有些语句根本就没有语法,还有人用自创的符号来做替代词,要让李琢磨半天来解析其中的意思。整个过程就仿佛李在挖掘考证古迹一样。李不止一次发出类似的感叹,这让他一点都看不出会是明天就会要遭受酷刑的人。
“可惜今天是最后一晚了。”李这样想着,格外珍惜着现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如果再可以给他多一点时间的话,他完全可以将所有的文字都刻在自己心里。但是,革命即要开始了。到时候革命者会大批的涌入,攻陷这座要塞,将它整个拆掉。然后整个巴黎乃至整个法国,都会陷入到对革命的狂热和混乱中去。前仆后继的革命者们往往都充满热情,理想,而且都是带有偏执的神经质。以一股子冲劲,将他们认为错误的东西全部打倒,毁灭,破坏掉。李虽然知道这次革命最后会失败,但他也清楚自己无法劝说和阻止他们去炸掉巴士底。他们本身的存在便是在创造历史,也正是李一直在努力寻找的东西。
可惜的是李自己并不是融入在其中的参与者之一。相反,他还得乘乱而逃。马上这个时期的法国就会变得相当的混乱,而在历史前进交替的大浪潮之中,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作为没有任何人际关系和社会地位,一个自称来自东方来历不明并且被指认为国家奸细的家伙,最后从巴士底转到伊夫岛去的结果,并不是不可能的。
李将他的床拉开,露出一个仅容他钻进去的洞口。洞穴不是很深,大概能勉强够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容身。这是他用现有的情况能挖出的最好的条件。越狱是需要经年准备的,想要靠地下通道逃离巴士底,李得不眠不休的挖上十年。到时候没等他挖通巴士底外的城沟他的秘密通道就会先被守卫的狱卒发现。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到明天。再过几小时,‘600人革命者’进攻巴士底。在外面混乱一片的时候躲进这个掩体,然后等战斗都结束后混在人群里出来逃命。让巴士底和法兰西都见鬼去吧!自己已经受够了。十四号,一切都在十四号。
战斗在子夜打响,第一个冲进巴士底的会是木匠约瑟夫•;阿尔耐。而开第一炮的是洗衣坊的雨林,至少书面记载上是这样。他炸断了吊桥的铁索,让他的同伴可以直接冲进巴士底来。战斗会在二十个小时之内结束,所以他得在他自己的洞穴里面起码躲上半天的时间。李最近些日子给自己省下了三两块黑面包和一小罐水,已经足够维持他这段时间活动。
将床拉回去,靠着对面的墙一分一秒地算着时间,同时让自己大脑思索逃出去之后将要怎么办。李不敢让自己休息,以至于狱卒有几次从铁门外的小窗透过门巡视时还以为李在发病。
在李的按着自己脉搏在脑中数了三百的圈的时候,革命者们终于来了。
在宁静的晚上,好似一个人突然叫嚷了一句,尤其大声。接着是从墙体传来的巨大的轰鸣,连李都可以感觉到是由巴士底外传过来的。之后,整个巴士底都开始喧闹起来了。在走道上都有士兵的跑动声。他们将子弹上膛,互相高喊询问着怎么回事。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李安慰着自己的神经。嘴抿着,用手抓着自己的裤脚,仍然是靠着墙盘腿坐着。许多灰白色的墙灰随着炮声的节奏剥落飘洒下地,让鼻子有些不舒服。但他全身已经条件反射般的绷紧起来了。
不一会儿,先前的狱卒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打开小窗,随便瞅了一眼,见李还是那样,又慌里慌张的跑走了,连铁门的小窗也没关好。
李这时站起来,活动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最后再看了一眼那刻满了文字的狱墙,随后带着那几块小黑面包的陶罐,躲进了挖好了地下掩体中。洞口被他的床挡着,只要他听到任何别的什么响动,他就可以伸出头透过床缝观测外面的情况。
除了不时从穴壁传来的地鸣,李听不到其他声音。他的双眼注意着遮住洞口的床底,既怕狱卒会发现,又担心会出现其他的状况。
“不知道让•;拉蒂德换做我现在的情况下会是怎样?”想到也被关押在巴士底的那位法国冒险家。他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三十年之间曾经有两次成功逃离巴士底。
“虽然之后总被当局抓回去。或许自己朝其他方向可以挖到为他第三次逃狱所挖的地道也说不定。”李的脑袋里面开始胡思乱想。“他欠的只是运气而已,如果自己是这个越狱的名人,现时就可以乖乖地呆在囚室里,坎坷不安地等着革命者们攻破巴士底的大门,接着和他们相互热泪拥抱。”
“但谁叫我是一个‘意大利人’,而且还是个身份不明的‘英国间谍’。”
李复习着他计划好的逃亡路线。等到革命者清点和撤离巴士底之后,他就从洞穴里出来。监牢铁门的钥匙很早之前已经放在了他的铺满了麦秆和稻草的床铺里。出去后穿过林荫大道沿着塞纳河一直向西北走,去滨海或者是其他的城市。一路上找看有没有农家去换一身衣服。如果有人看到他,是革命者就抬头高喊‘革命自由’。遇到保皇派便一起高呼‘天主万岁。’如果到达了滨海,再想办法乘船去其他国家。英国,荷兰,或者西班牙。
一声刺耳的尖声呼啸打断了他的思路。
李的眼睛突然像是被人给遮住,耳郭里则有无数的虫子在嗡嗡叫。李想说话,但张开嘴舌头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颚。身下悬空了。有东西顶着他的胸口让他发闷,令他朝地心更深处落下去。全身都失去控制,感觉就好像自己要坠向地狱了一样,连他的思绪也摇摇欲坠。
真见鬼!大炮!他要掉下去了!
革命者们攻城炮的炮声响起,炮弹正中囚室。李所在的地方土地塌裂,让他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