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数对五位数。
光从数字上来看，萧懿所率的勤王义军实在是毫无优势可言。
萧懿自己也非常明白这一点，若不然，他亦没有当主将的资格。
从历阳出发往寿春，再急急一路赶回建康，众将士的疲乏不堪可想而知。萧懿心疼手下的这几千血肉男儿，更清楚了解在如此不利的局势下维持士气的重要性。因此今夜，萧懿吩咐军灶加菜添肉，让众将士们好生休息，自己则同胡松，李居士等人持了兵器，在据点附近巡查走动。
素白银亮的月色泼洒了一地。今夜，位于建康东部的东府城正被如此清冷的月色所笼罩。
为了不被敌营中守城的兵卒发现，萧懿等人借着月光以长草丛为掩护，小心地移动着。
不过离开建康几个月而已，再度回京之时，心中竟有无限感慨。
萧懿一边将挡在面前的杂草拨开，一边嗅着丛秦淮河上吹来的阵阵水汽，暗自喟叹一声，脸上却呈着一派肃然——当一个人身处某些位置的时候，就不得不将内心的疑惑隐藏起来，一旦主将心存忧虞，势必将要影响到部将的情绪。在战场上，除了武略之外，胜负与否往往也同双方的心理状态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萧懿等人立刻警觉起来。再凝息一探，原是有三五个穿着鲜亮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往东府侧门而去，似是企图避开义军的视线范围进入城中。为首的那人约摸三十上下，肚大腰圆身形肥壮，身后跟着一名个头矮小的白面郎，领着其余几名家丁模样的男子神色紧张地在东府城外徘徊着。
胡松已抽刀作势要拦下那几人，却被萧懿伸手阻遏。
“是巴陵王和永新侯。”萧懿轻吐出几个字，身旁的几人闻言同时一怔。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胡松咬了咬下唇，将刀收回刀鞘中。
“怕是来投奔崔慧景的。”语毕，萧懿默默顿了顿首，道，“放他们过去。”
“为什么？”
萧懿应着部将充满疑虑的视线，温霭地笑道：“诸君以为巴陵王在这个时候投诚崔慧景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从这几乎已经成为事实的胜利之中分得一杯羹。若不然，像他这般懂得见风使舵的人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建康城外？”
萧懿将巴陵王评价为“懂得见风使舵”的男人并非一己偏见。
齐武帝萧赜育有二十三子，次子萧子良则被封为竟陵文宣王，竟陵王再生萧昭胄，便是这位体态臃肿的巴陵王了。
萧赜死后，萧鸾废杀郁林王同海陵王，即位为齐明帝。为了斩断祸根，齐明帝大肆残杀武帝后代。当时尚年少的萧昭胄也险些遭到毒杀身亡，因而，对于朝中风云走向，萧昭胄总是小心谨慎地持着步步为营的态度。
在陈显达反乱之时，萧昭胄便偕同其弟永新侯萧昭颖假扮作道人慌忙逃往江西，直到崔慧景带兵击溃陈显达军之后才再次出现于众人的视线之内。
“见风使舵”。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萧昭胄并不一定十分精准，却足以用它来概括乱世之下萧昭胄等一类人求生yu望之强烈。
“不过，即便崔慧景愿意同巴陵王分享胜利，江夏王却不见得愿意吧。”萧懿的唇角闪过一抹宽心的笑容，“这难道不是天助我等吗？”
胡松等人会意地一笑，便一同绕开巴陵王，悄声返营。
———
城外营火通明，城内却由于宵禁而生气全无。
“太安静了太安静了太安静了！本姑娘快受不了了！”朱雀踢蹬着双脚嚷嚷道，萧宅的房梁都被她的高昂音调震得一颤一颤的。
“是你太吵了吧。”萧浩瞪了朱雀一眼，然后继续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子云大哥……”朱雀以极其哀怨的眼神望向一脸苦笑的陈庆之。
“子云什么时候成你大哥了？”
“嘿嘿，子云大哥是游儿的义兄，自然也是本姑娘的大哥了。”朱雀晃着脑袋骄傲地回答萧浩。
“哦。”萧浩应了一声，又斜眼道，“话说回来，疯丫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雀立马睨了回去：“当然是奉白莲姐姐之命来监视你，生怕你……”
“生怕我会傻呵呵地往城外奔去找我老爹，然后碰巧撞上巡视中的崔将军？”萧浩似笑非笑地抖动了一下嘴唇，打断了朱雀，道，“放心吧，我萧子贤还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
朱雀没响，突然起身离开。
“丫头你去哪儿？”
“无聊。睡觉。”
“睡觉？睡哪里？”
“你俩的房间。”
“啊？”陈庆之哑然——虽然先前他也一直没敢发话。
“那我和子云怎么办？”
“嘿嘿，就坐在中厅看星星月亮呗。”朱雀回头狞笑一声，道，“反正今天晚上你俩也一定睡不着。”
“……”
“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朱雀便一蹦一跳地往寝房蹦跶而去。
“萧浩啊萧浩，你还真是已经‘笨’到那个地步了。若不是为了游儿和白莲姐姐，本姑娘才懒得理你呢。”朱雀在廊上自言自语着，调皮地朝着空中奶白色的银月吐了一下舌头。
“恩，今天晚上可以盖子云大哥的被子了呢。嘿嘿。”想到这里，朱雀不禁双颊滚烫，匆匆背过身子，将羞涩的表情隐匿在阴影之下。
———
“巴陵王爷，永新侯爷？！！”崔慧景仅是眉头一挑，内心却有如手中所端瓷杯中的茶水一般，泛起层层涟漪。
萧懿领义军围城之事已经够他心烦的了，忽然怎的又来了个巴陵王？
世事难料，崔慧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用众将士血肉换得的胜利，竟然会因为这前来投诚的巴陵王而功亏一篑。
如果人生只有一种选择，便只需沿着光明大道笔直走下去。一旦出现了岔路，所有曾经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便会很有可能转向另一局面。而此时，选择错误或者犹豫不决，都只有死路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