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慧景以长矛抵住萧宝卷的喉口。
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面。
萧宝卷跌坐在地上，身边的酒醴香果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尽管已落得如此不堪的窘迫境地，萧宝卷却仍然紧紧抓住怀里潘妃细嫩的手。
“崔爱卿，你这是做甚！”
崔慧景嘴角微扬：“皇上以为，微臣想要做什么？”
“这可是弑君之罪！”萧宝卷扬起下巴，言语中竟然还透着些身为君王的孤傲之气——当然，这并不是说萧宝卷拥有属于王者的铮铮傲骨，只能说明这名习惯于奢靡生活的少年尚未意识到下一刻，他便有可能失去帝王的宝座，甚至成为崔慧景的刀下魂。
“臣曾经对皇上说过，”崔慧景持着长矛俯视着地上的少年，“臣只求天下安定，并不在乎身上所负的是何种罪名。”
萧宝卷听闻此言，却继续仰着头，冷冷道：“然则，卿若杀了朕，天下便得以安定了吗？”
“至少臣明白，若以皇上之力治理朝纲，天下便不会有一日的安宁！”崔慧景将长矛轻轻向上一挑，萧宝卷所着皇袍的领口便被划开，向外翻出黄玉色的内里来。
“哦？那么站在卿身后的那个人替代了朕之后，便会有所谓的天下安定之日吗？”萧宝卷斜着眼睛睇视着站在崔慧景身后的萧宝玄，视线仿佛结了一层冰，冻凝了江夏王的面容。
崔慧景怔怔一愣，而后以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轻言道：“这一点，吾也着实有些困惑哪。”
萧宝卷略一蹙眉，崔慧景手中的长矛便在他的眼前利落地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银光。
“啊！！！”
几缕残阳般的血红色一泻而下，在地上淌成一滩赤潮。
潘妃面色惨白地撑着身子俯于地上。原是她的发髻被锋利的矛尖所挑散，髻上配饰的绛红色流苏绵绵洒了一地。
“方才吾还敬你为皇上，那是因为你我君臣之义未断。如今，你我间已无牵扯，你也不必再留恋皇王贵权了！”语罢，崔慧景便丢下面色如纸的两人，扬长而去。
江夏王萧宝玄在原地默默杵了几秒后，便吩咐崔觉与崔恭祖羁了萧宝卷同潘妃下去。
离开大殿前，萧宝玄回头朝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望了一眼，嘴角神经质地向上一抽。
不久，自己便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里，以高傲的目光扫视底下跪成一片的文武百官了吧。
萧宝玄觉得方才凝结的血液此刻都已沸腾起来，滚烫地几乎要将生命力消耗殆尽似的。
本来，崔慧景是想杀了萧宝卷这个昏庸无能荒淫无度的少年皇帝的。然而江夏王却以萧宝卷毕竟是自己的血肉手足为由，暂且留了他苟活。正是由于萧宝玄这丁点的“仁慈”与“兄弟情谊”，却替萧宝卷留下了最后的希望。
在任何时代，不管统治者多么腐朽无能，总有人愿意为这样的君主竭尽忠诚。这一点看似可笑，却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所以，不管萧宝卷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要他活着，别人就有了勤王的借口。
至于助纣为虐的潘玉奴为什么没有被杀，原因还得归结于她自身的美貌上。
崔觉替潘妃松开绳索，咧嘴道：“这般白玉似的洁净肌肤上若是留下不该有的印记，那可糟糕了呢。”
“你要带我去哪里？”潘妃皱着眉，不悦地问道。只是声音中有些细微的颤音，似乎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崔觉“哼哼”两声，不紧不慢地应道：“反正不是去你原来住的地方。”
潘妃突然停下脚步，嘟起朱红的樱唇：“不要，我要回去！”
崔觉哭笑不得地在潘妃身旁踱了一圈，身上沉重的胄甲不停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还愣着做什么？快带我回去！”
“啪——！”
潘妃娇小的身躯轻转一圈，跌倒在地上。
“哼！”崔觉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极度不爽地对潘妃说道，“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大吼大叫吗？”
潘妃捂着半边脸躺在地上颤颤发抖。或许，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疼痛的滋味。
“本来嘛，江夏王，不，皇上是想赐你鸩毒的。但我怜你貌美，不忍你红颜薄命这么早就去赴死。所以呢，插针或幽闭，自己选一个吧。”崔觉强忍住笑意，故作镇定地说道。
潘妃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停地战栗着。
崔觉最后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或者，去衣杖罚也成。恩。”
对方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哼，没用的贱女人。”崔觉倍感无趣地踢了踢潘玉奴柔软的身体，“本来本大爷还想收了你的。看来还是丢还给萧宝卷那个浑小子比较合适。话说回来，是时候去揪捕茹法珍这等奸邪小人了。”
崔觉抬头望了望皇城上空慵懒地漂浮着的一团团白色云彩，粲然而笑。
在这一日暮色将近的时候，崔慧景以宣德太后的名义诏告天下，废少帝萧宝卷为吴王。茹法珍等恶人在被崔慧景军从各自躲藏之处抓捕归案后，皆沦为阶下囚。
于是，萧宝卷的统治便在这一刻结束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陈游笑着替随王妃再斟一杯茶水：“王妃最近心情似乎不错呢。”
“恩，这春讯一至，心情自然是好。”随王妃婉和地一笑，低头抿了一口香茗，“对了，昨日我在院内研药时忽然心血来潮，作了几句句子，游儿不嫌弃的话，听听可否？”
“王妃所作，游儿自然要洗耳恭听了。”
随王妃微笑着点点头，闪了几下星眸，柔声细语咏道：
“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影来池里，花落衫中。游儿，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字一句都是极衬你吗？”
陈游顿时羞红了脸：“怎敢要王妃为游儿作句子，倒是王妃真是才貌双全哪。”
随王妃掩嘴乐极：“游儿若是喜欢，这句子就送于你吧。”
陈游慌忙起身屈膝答谢。
句子是好，只是实在不应景呢。陈游苦笑。
“听说，萧懿大人领了几千兵马在采石矶登岸了。”随王妃有意无意地突然发话，又端起茶杯，让香氲在面前腾腾而起，“不知道萧公子是否已回到父亲身旁了呢。”
陈游心中一惊，嘴唇开了又合，半晌才轻声附和道：“是啊……”
随王妃抬眼望了望有些失神的陈游，将桃色的上唇浸在茶水里，不再作声。
注1：幽闭为古时一种以破坏女性生育能力为目的的酷刑。
注2：随王妃所作诗句摘自《春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