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清脆的鸟鸣拉开了新的一天的序幕。
这些鸟儿还真是精神。一点儿也不似我这老太婆,只得在这小小的疗养院里终老喽!
安林自从过了八十岁的大寿之后,她的一天总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开始。
?兴许,自己真的是时日无多了。每每睁开眼,她都要这么问问自己。年老,死亡,这些事,谁也躲不开。更何况,她也过得够腻的了。
蓦地,安林的眼前又浮现了前几天官棋来看她的场景。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从床头的矮柜里抽出一本小册子。
册子很厚。每一页都装着一张照片。那些或是老旧,带着岁月痕迹的黑白照;或是彩色的照片都潜藏着安林那些她曾有过的,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时光。
安林一页一页,小心翼翼地翻着。仿佛她只要稍稍用力一下,册子便会轻易地散开变成一团虚无的烟一般。
官棋,她唯一的儿子。
明明该是她用心呵护的宝贝,却是倒在她的自私与任性下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过了八十岁这个坎以后,安林比任何人都知晓她自己的身体。而伴着越来越孱弱的身子骨的,是她渐渐宽阔的胸怀,以及她心中愈积愈深的愧疚。
她深知,这一世,她最失败的,就是在做妈妈这件事上。
但她从不直视这个问题。也从不提起。她努力装得仿佛她从未在意过这件事一样。
可,她对继子继女却是用尽了宠爱之事。
她不认为她把他们看成了官棋来对待。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
首先,他们跟官棋一点都不像。
然后……
她在每个愧疚地无法入眠的深夜里费尽口舌,列举种种……
是啊。怎么可能呢?
她才不会做出这等蠢事。把其他人当作官棋……
她才不会……
她早已准备好了,自欺欺人的过一辈子。假的话语,伪装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成为真的。倘若,她没有与长大后的官棋相见的话。
她八十岁生日那天。
几乎是粗略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稍带拘谨的男子。
官棋。她的骨肉。
十多个月的血肉相融,光是想起一丝模糊的过往,她心口便疼得能沁出血来。
他那天穿了一身蓝色的西装。他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官盛正的模样。犹记得曾经,人人都说他的大眼像她,双眸盛着最清澈的溪水。
现在,他的双眸里却满都是冬季里的冷意和漠然。他双唇紧紧地抿着,带着淡淡的敌意和警惕。
可,他叫她“妈咪”的软软的甜甜的声音犹在她的耳旁清晰地回响着。
时间的长河蓦地自她的身边冲啸而过,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冲的七散八落。她仅仅只来得及拾起她自己。
那时的她也只愿意拾起自己。
她决定把其他的一切都抛在长河里。那时,她笃定她绝不会后悔。
当看到官棋的那一瞬间,她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的自私,她后悔自己的残忍,她后悔自己的愚昧,她后悔她错过了官棋的那些渐渐长大的时光,她后悔她竟把自己的宝贝孤零零地留在了身后……
她后悔了。
可那样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能挽回什么?
太晚了。
后悔,已经太晚了!
晚了。
安林在心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唾弃自己。可,即便这样也不能给她带来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安慰,亦或是解脱。
安林一页一页地翻着册子,不时用手掌去轻轻磨挲照片里的或是稚嫩或是成熟的脸庞,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再次触碰到那些温暖的过往一般。
郑志城这家伙也懒得等我,一个人早早的就溜下去找他以前的妻子去了。
幸好,孩子们也都大了各自又有了自己的家庭。
……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自言自语。安林倒也不觉得苦闷。
那还是厚厚的册子也总会要翻到它的最尽头。
还剩下最后一页。
安林停下了动作,她那仍定在上一页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动。
这是她每每要逃避的前奏。
安林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像是在攒存勇气的样子。她终于还是动了动手指,翻开了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