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陆昌东没有看书。不是不想看书,而是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看不进去。看不进去还得回到想事的路子上来,但是他也没有想。他认为事情已经发生了,给领导的印象已经落下了,是好是坏短时间也无法改变,唯有以后注意。要是自己的前途就此阴暗,那也没有法子。自己毕竟没有呼风唤雨扭转乾坤的神奇能力!想毕,心里也就坦然了,倒下一会儿就进入了无意识的愉快里。
醒来时,天已经开脸。陆昌东匆忙办好出门前的诸事,着白衬衫套上大三那年花了八十元从旧衣市场买来的银灰色西服。那是他活到二十二岁除了交学费之外的第一笔大款子,因此,他苦熬了半个多月的嘴巴和肚子。本来还有四块钱买的一条绛紫色领带,但是他没有系。他觉得那样太显眼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出门后才知道,穿西服是件多么愚蠢的事,而穿白衬衫又是一件多么奢侈的麻烦。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晨练,哪里能穿西服?白衬衫容易沾染油灰,一天不到领口就发黑,要勤洗才能侍候好那纯白色。当然,回去脱下西服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可是陆昌东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崩天塌地的大事。他为什么今天要穿得这么隆重、招摇?难道现在不是他的敏感时期?他也浅薄得和那些花花公子一个德行?陆昌东之所以这样安排自己,是基于对自己发展的判断。他认为自己已经在朱部长眼里落下了恶劣形象,又深深得罪了管副镇长,自己这个小秘书是做定了。既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秘书,何必在乎别人的态度?何必过分委屈自己?
走出宿舍区,进入临近的水杉树林里。顿时感到空间离自己很亲近,高大挺拔的树干树枝给他带来强烈的蓬勃,同时将空间切割成不规则推给感官。树林间凉气刺骨,鸟鸣啾啾。心和身体猛然释放,好想放声大吼一嗓子。就在刚要张口的一刹那,看到有人在前面不远处练习太极拳,忙掐断了鲁莽。看来自由不是无处都在,个性也不可能任意而为。陆昌东脚步轻捷走到那人身后观看。那人的动作轻、柔、飘逸,慢中透着迅疾、刚猛,劲力随着手脚的移动暗涌。一套拳下来,陆昌东看得如醉如痴。他在读书的城市曾经看过无数练习太极拳的,可从来没有认真观看过,更体会不到太极拳原来如此富于艺术性和摄人心魄的魅力。不认真就是无心,无心干任何事情都不会得到收获。
“你是新来的陆秘书吧?”这一声将陆昌东从自己的联想里拉出,忙应了一句:“我是。”问话的是刚刚结束了太极拳的面目清癯的中年人。
陆昌东微笑说:“您的太极拳打得太好了,我都看入迷了!”
“陆秘书也好这个?”
“不会,我是被您的曼妙的运动轨迹吸引了。呵呵,我打扰了您的晨练了,对不起!”
“没关系,虽然你不会太极拳,但是从刚才的痴迷程度可以看得出,你对太极拳很有悟性也很有缘分。怎么样,要不要我领你入门?”
“那敢情好,那我就拜您为师了!”说着要行礼。
中年人拉住陆昌东的手说:“不必,多一个知己和拳友是我的荣幸。陆秘书啊,听说你是名校的研究生,怎么想到考这个基层公务员?”
陆昌东笑笑,说:“只是喜欢,我学习的专业就是行政管理。”
“哦,怪不得你选择它。不错,你一来就创造了惊天动地,前途不可限量!”
“您夸奖了,我正不知道怎么收摊?”
“什么意思?”
“嗨,还是不说的好。”中年人宽容地一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所犹豫的,是不是怕了朱部长那句话了?”
陆昌东不得不点头,同时感到非常惊讶,怎么这么快都知道了?这真是应了农村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心里不由得一片黯然。
中年人笑道:“凡事都有得有失,要是你现在年龄和我差不多,是该担心。可是,你现在才二十来岁,正是闯荡的时期,要是你和我们这样,干事总要思前想后,那你也就没有什么大进展了!”陆昌东笑笑,没有说话。中年人笑道:“没事,别放在心里。走,我们到外面跑几圈,也该去食堂了。”陆昌东愉快地答应了,和中年人沿着树林外围跑步。
开饭铃声响起,他们结束运动,走向食堂。刚好一个干部从食堂里拿着碗筷走出,看到他们,笑着向中年人打招呼道:“万书记,太极拳打完了。哦,还收了一个徒弟啊?”
中年人笑笑道:“不是,顺道的。”那人走后,陆昌东讶然道:“您就是万书记?”
“是副书记。”
“嗨,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可是……”
万副书记呵呵笑道:“你也没有问我啊?”陆昌东听了微笑不语,默认了万书记的话。两人进得食堂,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吃早饭的人。龚书记和许镇长也在。陆昌东打了早饭准备回房间吃,龚书记叫道:“小陆,吃了早饭来我房间。”
陆昌东答应,心怀忐忑走出。刚进屋,贾怡随后而入。贾怡手里也端着饭碗,一只馒头只吃了一多半,还给他带来一小碟咸菜。陆昌东只好笑笑请贾怡坐下一道吃早饭。心里悬念着吃过早饭的未知,但有贾怡在座不好过于自私想自己的事。现在,他最怕面对的就是贾怡。因为那件未知性质的事让他见了贾怡,就像偷了贾怡最心爱的东西的贼。但是,他又希望贾怡来。贾怡来了说明贾怡对那件事不以为意。现在,贾怡就坐在他对面,虽然距离不是十分靠近,也是气息相闻。他当然知道贾怡对他心思,但他不敢也不能突破界限发生突变,因为章露排队比贾怡早,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日形成的,何况以后仰仗章露的地方多着呢。自从那天去了章露家,就决定停止对贾怡的想入非非。理智的决定没有完全否定情感和感官对贾怡美好的认定,心里时时飘荡着贾怡那挥之不去的甜美和灿烂。陆昌东看出了贾怡对自己是动了真情的,要不她也不会不顾影响为自己做事,似乎没有遮拦地暗示自己。贾怡的勤快、干练和善解人意是章露所缺乏的,体貌上优势更为明显,但他,还是不能背弃业已形成的定势。自己在公务员分配中拒绝了章露的提议,那是做给章家父女看的姿态,表明自己是有尊严的,如果一开始就表现得绵羊样的温顺,章家父女是会看轻自己的。陆昌东想到此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瞧了贾怡一眼。
贾怡也在留心陆昌东的情绪,见到陆昌东闪电般的眼光,笑问是不是担心即将到来的事。陆昌东随口应付说当然,前有朱部长的话,这才有后面的谈话。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个秘书。这可是这个大院里最低的级别,总不能升我当副镇长来为难我吧!呵呵。要不就是让我写小字。
“你想得美!还想升官?可也不至于让你写小字……”正说着,手机响了,是贾怡的。
原来是段组委打给陆昌东,陆昌东的手机就像他人一样隐没。段组委肯定在电话里说贾怡在陆昌东这里,要不贾怡也不会嗔怪段组委胡说八道了。随后,贾怡一连说了好几个是,脸上由尴尬过渡到喜笑颜开。最后竟然说谢谢,谢谢舅舅!像是段组委给贾怡通报她的天大的喜事。
陆昌东笑问:“得着美事了吧,这么欢喜?”
贾怡让他猜,看着他的眼神烁烁放光,脸面全叫花朵遮蔽,连笑纹都幻化成美丽动人。陆昌东说:“我又不是神仙,也没学过掐算。”
“是说你的!”脸上的花容抖动,阳光灿烂。
陆昌东不敢看她的脸,低头说:“我有什么好说的,哦,是不是要从轻发落我?”
“是,但是又不是!你得做好充分准备接受洗礼!”
“我准备什么?能告诉我吗?”陆昌东满脸乞求,这回眼睛盯着贾怡的眼睛看。
贾怡也好像抗不住陆昌东眼光的威力,低头莞尔一笑,说恕不事先说明,要不就没有精彩了。饭吃完了,我也该走了。贾怡轻捷的脚步留下一串欢笑。陆昌东陷入了想入非非。干脆结束了早饭,将饭碗搁在桌面,懒得去洗。他要早点去龚书记那里,不要让想入非非折磨得太久。陆昌东刚刚走到楼梯口,遇到迎面而来也要上楼的段组委,连忙招呼道:“段组委早!”
段组委笑呵呵地问:“贾怡在你那里吃早饭?”
陆昌东太明白段组委的用意了,可是也不能扯谎,声音突然降低了八度说:“是。偶然的。”
“知道知道,你不用解释。贾怡告诉你了?”
“没有啊!什么事?是不是要我写检查?”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走,一会儿就明白了!”说罢当先踏上楼梯。陆昌东紧随其后,心里在埋怨:这外甥女和舅舅一个德行,都是说相声的材料,好制造包袱。
陆昌东一进龚书记的房间觉得头都大了。镇里的党政主要负责人都在座,万副书记紧靠着龚书记坐在沙发旁边,加上后来段组委,阵容豪华。段组委向发愣的陆昌东指了指沙发对面的一张木凳让他坐下,自己坐到桌前的皮转椅里。陆昌东疑虑地坐下。龚书记微笑着问你对来镇里工作这几天有什么想法和感受吗?陆昌东略显紧张,说办公室的业务还不熟悉,接下来安心工作,尽快熟悉工作流程,服务好党委和政府。龚书记点点头,那几个也都笑呵呵瞧着他。龚书记又问:“你看办公室工作是不是完全适合你?”
“适合适合,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今后一定努力!”几人听了又笑出声音。
龚书记收了笑容,严肃道:“要是工作需要调离办公室到另外的岗位担负一些具体工作,你有什么看法?”
陆昌东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说:“我听组织安排。我就是组织手里一杆枪,党指挥我打到哪里我就往哪里冲锋。”
“好!段组委,你宣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