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噗通。
伞面撑开放在矮柜前,几人促几而坐,边喝酒边等伞上的画现形。
“听说这知雨白上的画在下雨前一个时辰即会慢慢显现。”王准道。
“王公子说的没错,”裘镇山接道,“以往每次下雨前一个时辰,这伞上的颜色就开始慢慢浮出,雨落时最是鲜艳。”
“那龙公子是说子时下雨吗?”王准问。
“龙公子留下话,是子时一刻半。”画音道。
“如此说来,离下雨不过半个时辰。”王准掐算着。
“这龙公子不过是姓龙,又不是真龙,何时下雨哪掐的那么准啊。”裘镇山笑得极朗然,笃定自己这宝物就是真品。
画音看了裘镇山一眼,也不反驳。
直等到子时初刻,预言中那场雨淋淋而下,伞面仍是满月一般白惨惨的一轮。
一样惨白的,还有裘镇山的脸色。
“怎么会?怎么会?明明会显色的,画上那女子还呼吸可闻。怎么会?怎么会?”裘镇山连连道。
“我早说是骗子吧,”王准想画命道,“幸亏命贤弟昨夜没有买下这伞,不然亏的就是不是两餐一宿了。”
王准说着,又瞟了一旁呆若木鸡的裘镇山一眼。
想来也是奇怪,若这裘镇山真是骗子,为何明知会被识破,还要留下来呢?为何不在昨夜卖给画命,赶紧拿了银子走人呢?
噗通。
噗通。
“突然记起家中还有些急事,红某先告辞了。音公子要的衣裳,我过几日派人送来。”红不男突然起身道。
因讨厌那些假模假式的客套,画音并不挽留,干脆起身相送。
红不男瞧了瞧风楼外的凄风冷雨,又看了看那斜倚在地上的“知雨白”,自怀中掏出一锭不算太小的马蹄金放在食案上,朝那裴镇山道:“我倒是无妨,只怕淋湿了菡萏织,这伞就叫我拿去遮雨吧。”
佝偻在地的裴镇山看了那黄金一眼,无力的点了点头。
见裴镇山答应,红不男便一手将菡萏织夹杂腋下,一手拾起雨伞,下风楼离开了画宅。
我耳听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越来越远,如被什么强拽这一般,忍不住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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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不男将手中那柄柄破损的白伞扔在天衣坊外,一路上了顶楼,推门进了面南的一间房,见那锦衣公子正背手而立,瞧着窗外的潇然夜雨。
红不男拱手将整匹菡萏织搁在桌上,小心翼翼从布卷内心掏出一柄七十二骨桐油纸伞——原来他将假的知雨白卷在菡萏织中,趁人不备将真的知雨白换了出来。
红不男将伞捧至锦衣公子面前,毕恭毕敬道:“陛下,拿到了。”
龙七闻声回头,接过那知雨白,徐徐撑开。
微雨清溪,血衣翠竹,素面青瞳,那般惊心动魄的好看。
“蜃儿。”回忆沿着龙七的眼眶勾勒出断续的水光……
“为我做一柄知雨白吧。”龙七拥过女子,轻声道。
“可。”白知雨道,“但要去赵掌柜处付过定金,立下字据才作数。”
龙七失笑道:“我人都是你的了,还跟我谈钱?如此锱铢必较,都配不起你这出尘模样。”
白知雨一字一句认真道:“生意是生意,与我这模样无干。”
“好好好,我去找赵掌柜谈,若赵掌柜接下这单生意,还请在我订的伞上画上白姑娘的全像。”
……
如今这伞上,果然是白知雨的全像。
“是蜃儿的手笔。”龙七道,“她果然没有死。”
“属下该死,属下办事不利,求主上责罚。”红不男急忙道。
“此事不必再提,下去吧。”龙七道。
“主上宽宏,属下告退。”红不男依令退下,反手将门带好。
龙七颤巍巍伸出手掌,抚过画上那美人的脸庞,
“蜃儿,你若没死,到底去了哪里?”龙七暗道。
登基之后,龙四告诉龙七,他与白知雨无丝毫瓜葛,白知雨腹中的孩子是龙七的,是他用老螺的性命相要挟,迫使白知雨承认孩子是他的,逼她嫁自己为妃。
是啊,蜃儿怕麻烦,向来无心富贵权势,怎会忽然为了太子妃之位动心?可自己不但自始至终不曾设想过她的无奈,还一怒杀了老螺泄愤,继而用老螺的首级刺激他,最终为了王位对她和孩子下了毒手……
“如果你真的还活着。再见时,你会不会原谅我?”龙七道,眼角一颗晶莹滑过颤抖的薄唇。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伞里传出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震得我胸口生疼,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着我融进伞中。
伞上那几笔丹青附着在我身上,幻化成冰肌玉骨,青丝朱唇,而女子胸前的伤口也慢慢和我胸前的痛楚重合,气息如游丝一般从口唇间经过,脑海中却是濒死的平静。
这不是画,这是白知雨的肉身,她将自己藏进了伞中,虽然气息奄奄,但她还活着。
而我,难道就是白知雨的魂魄?
可是,白知雨的容貌与画音梦境中的我并不相同,甚至连相似都谈不上。
“何方野鬼,敢近孤王真龙之身?”被一声断喝拉回心神时,龙七的大掌已然扼住了我的咽喉。
“咳……放开我……咳……”我疼得挣扎起来,龙七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说,你是谁?”龙七厉声道。
“我,我谁也不是,我路过的。”我说。
“路过?”龙七冷笑一声,“在画宅时我便察觉到你的存在,当是宅居的小鬼,懒得与你计较,不想你竟一路跟了来!说,所来为何?”
“我仰慕公子……”我说。
“说实话。”龙七加重了握力。
“咳……我,我见过伞中的姑娘。”我急忙道。
“你认识蜃儿?”我的话引起了龙七的兴趣,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可还活着?”
“你……你先放开我我才告诉你。”我说,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痛苦。
“孤魂野鬼也敢跟本王讨价还价!”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我要是……魂飞……魂飞魄散了,便再没有人……知道……你那蜃儿的……蜃儿的下落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