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见了巨蚺,巨蚺也看见了我们。
“他就是画音梦里那条蚺。”我一边解释,一边挪着小碎步向画命身后躲。
虽然脱离了梦境,也没有形体,但蛇类本就是是灵物,难保它不会看到我。
“你先走。”画命盯着那巨蚺,面无表情道。
“可是,二公子……”福管家不肯抛下主人离去。
“大哥在他腹中呆的太久,恐怕凶多吉少。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它,你去迎迎王将军,让他快些来帮手。”画命吩咐道。
福管家心下一横,离开画宅寻王准去了。
画命不动,那巨蚺却从树上慢慢滑下,向这旁逶迤而来。
“你也有多远躲多远。”画命又道,这是说给我听的。
“不走,我等着看你怎么被吃呢。”我说,我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关键时刻也不肯认怂。
“那你就看好了。”他笑道。
转眼间,那巨蚺已爬到了画命眼前,四目相对之间不过尺把远的距离,那红信吞吐间几度搔过画命的肩头。
见画命不躲不闪不慌不忙地看着自己,巨蚺似乎也产生的兴趣,原本无情的猩红双眼,竟渐渐流露出些许若有似无的笑意。
“它不是看上你了吧?”我问道。
画命不答。
忽听巨蚺嘶鸣一声,仰天跃起十数丈高,又重重摔落地面,扭曲着身体,痛苦挣扎着,画宅中顷刻烟尘四漫,蚺尾扫过之处,砖块瓦砾横飞。
“我大哥还在他肚子里呢。你没扎错地方吧。”画命高声喊道。
“放心吧,我朝着七寸扎的,不会伤到你大哥。”烟尘弥漫中响起王准的声音。
七寸?这么大条蛇,你也找得到七寸?
待烟尘散去,门庭的屋宇已损毁了大半。
只见那巨蚺盘亘在地,气息奄奄,生命的征兆慢慢从它那双失去神彩的红眼睛中流逝。巨蚺颈后“七寸”处,王准那柄随身佩戴的重剑已尽身没入,却还是没有将它穿透,而蚺腹上是一条自腹中贯彻自咽喉的大口子。
这是画命反执他那柄匕首、再借助巨蚺落地的力道划开的。
“你这蝉刃无血,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王准赞叹道。
画命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将匕首未经擦拭,却滴血未沾。
“你这神剑无双,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画命赞叹道。
王准一笑,转到巨蚺背后,抓住剑柄将那重剑拔出,我这才看清楚,那剑不仅非石非铁,更是连刃都没有开,如此说来,将剑插入巨蚺体内,靠得就全是技巧和臂力了。
两人相互吹捧过后,这才想起“葬身蚺腹”的画音,慌忙剥开蛇腹,将身陷其中的二人拉扯出来,带着蚺血收回剑鞘中。
蚺血蚺涎浸透衣服头发粘腻了二人满身,幸而吉妈妈有先见之明,耳听前院打起来便烧上了洗澡水,显然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啊。
我感叹道。
“这孩子到底你们俩谁的种啊?”王准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漂亮孩子。
“福叔,先送王将军回去,改日再设宴答谢。”画音道。
“是。”福管家应道。
王准双手一摊道:“又没我什么事儿了?”
他本来还想趁热打听打听,那与双生子的长相如出一辙的漂亮孩子到底是他俩谁的种呢。
“今日宅下突生变故,不便待客,将军请吧。”福管家半推半让的将王准请出画宅,推上马背。
王准老大的不高兴,袖子一甩嘴一噘,策马离去了。
福管家长出一口气,匆忙闭了宅门。
“让吉妈妈备好洗澡水便去休息吧,福管家也不用伺候了。”画音道。
“是。”福管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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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没猜错,巨蚺之事便是他捣的鬼。”画命道。
乐师苦笑一声。
“那孩子,不能留。”画命道。
乐师不置可否。
“你若下不了手,我去。”画命道。
乐师眉头一蹙,道:“你答应过我不杀生的。”
“杀生?他不过是从你梦境逃出的一个残影,根本没有生命,何谈杀生?”
“在梦中自是没有生命,可出了梦境,他便是生灵。”乐师道。
“生灵有如何?这小子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到了,他连你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对别人,若是留着他,后患定是无穷。你置其他生灵于何地?”画命咄咄不依。
乐师语塞。
“天快亮了,再迟些决定你就要亲自动手了。”画命催促道。
乐师艰难的点了点头。
画命重掏出衣袖中那柄蝉刃,朝少年的房间去了。
而少年的房间,早已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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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我?……还早!”
少年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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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尾随小画音,行出数里远,生怕他这身单力薄的,半路被猫叼去。
这孩子想只身浪迹天涯也就罢了,还非要趁着天黑偷偷启程,看来被蛇吃掉过这件事儿并没在他稚嫩的童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我知道你在。”他突然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
又或者是在说与我听?
“我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但我知道你在。”他继续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出来吧?”
我是很好奇。
“那天你离开梦境之后,我等了你六日,你都没有来,我想,你可能不会再来了,”他慢慢低下头,声音中泛起淡淡的苦涩。
“等到第七日,我便决定,亲自出来找你。”他突然仰起头,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
“那蚺,本是我养在自己梦中的宠物,我故意让那它吃掉我,这样,它就能突破梦境边界,来到那老家伙的梦中。”
我记得画音跟我说过:一个人梦境的边界就是他自己。
“也是我让那蚺吃掉梦中的大家伙,毁了他的梦境边界,让蚺来到你所在的时空中;更是我故意给画命机会杀了那蚺,将我放出来。”他的声音中隐隐含着骄傲的尾韵,似是期待大人的赞扬一般。
“我骗了你,是我不好,你不愿再见我,也是应该的。”他自责道。
“可是如果我做到答应你的事,便不算骗你吧?”他突然高声道,语气也有些激动。
“既然我答应过会去找你,那我就去找你,就算不能找到你的前生,也要找到你的来世,”他信誓旦旦道。
“你保重自己,好好等着,我一定要找到你。”最后他说。
说罢,他的削薄的身影继续向前,消失进夜色里。
“恩,我等着。”
我说,就像他能听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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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太天真了。”我刚回到画宅,画命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天真?”我一个因丧失记忆导致毫无社会经验的孤魂野鬼怎么能不天真?
“你别看画音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他不是什么好人。”画命道。
“画音挺好啊,那巨蚺在他梦里追杀我们的时候,他为了护着我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挺好?挺好怎么会被关在这宅子里出不去?”画命又道。
“关?谁关的他?这画宅的大门不也没上锁吗?”我纳闷道。
“虽没上锁,但你何时见他离开过画宅?”他反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
“难道你没有想过,无论是那巨蚺,还是那孩子,都是他梦里的东西,所作所为也都是受他指使?”
没有,从来没有。
“无论他是不是好人,他都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更不能对我好或者伤害我。即便我再无意间进入他的梦境,他也不能对我怎么样,反正梦境以外的我,本就一无所有。”我淡淡道。
画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人,并不会因为无所有而受伤害,只会因为有所求而受伤害,明白吗。”
“大哥,你说话太有哲理了,考虑当个哲学家吗?”我问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