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事情介于欺骗与诚实之间，但绝不害人，最多是让别人从口袋里心甘情愿地掏些小钱出来。
余雯
坐在出租车内，我问身旁显得很高兴的小雨：“哪个餐馆，你点吧。”
“去夫子庙吧。那里原来是供奉和祭祀孔子的地方，始建于公元11世纪初，位于秦淮河北岸。正对着夫子庙南岸的一百多米的石砖墙，是全国最大的照壁呢。北岸庙前有聚星亭、思乐亭；中轴线上建有棂星门、大成门、大成殿、明德堂、尊经阁等建筑；另外庙东还有魁星阁。我们去那里游玩一下吧，那里奇芳阁的鸡丝面是1987年正式命名的八套秦淮风味名点小吃‘秦淮八绝’之一呢。”她像在介绍旅游景点，不过似乎更像背书。
“‘秦淮八绝’倒是没听说过，只听说过有‘秦淮八艳’，那是明朝八个有名的妓女。来，考考你的导游知识，说说这八位名妓是谁。”
“这简单，卞玉京、顾横波、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董小宛、陈圆圆与李香君。至于秦淮八绝，那是夫子庙地区七家点心店制作的十七样小吃，叫八绝可能只是为了凑个数与‘八艳’相对吧。它们是魁星阁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与雨花茶；永和园的开洋干丝与蟹壳黄烧饼，奇芳阁的麻油干丝与鸭油酥烧饼，六凤居的豆腐涝与葱油饼，奇芳阁的什锦菜包与鸡丝面，蒋有记的牛肉汤与牛肉锅贴，瞻园的薄皮包饺与红汤爆鱼面，莲湖甜食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与五色糕团。奇芳阁一家就占了两绝。”能背得这么滚瓜烂熟，大概也只有导游才能做到。
到了夫子庙前，下车，沿着秦淮河一直前去。之前从书上、电影中久仰秦淮河盛名，据说秦始皇时凿通方山引淮水，横贯城中，故得名。早在1000多年前的六朝时代，秦淮河及夫子庙一带已是繁华的地区，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等处，都是当时高门大族所居。十里秦淮两岸是贵族世家聚居之地，也是文人墨客荟萃的地方。自从朱元璋为增加税收开禁设娼以后，商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成为江南佳丽聚众之地。据说朱元璋还亲自为大院（妓院）题写对联，鼓励嫖娼，曰：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
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秦淮河上从此“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真是“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繁华一时。看来近十年来美国各州纷纷开禁设赌以增加收入，繁荣经济的策略，中国的祖宗们早就行过了。
“现在看到的是1985年修复的，当时还将许多商店、餐馆、小吃店门面都改建成明清风格，并将临河的贡院街一带建成了古色古香的旅游文化商业街。夫子庙建筑群由孔庙、学宫、江南贡院荟萃而成，恢复了秦淮风光的精华。”小雨直到这时还不忘她的职责，这是否也是一种条件反射呢，看到景就会来一番介绍？
进得奇芳阁去，因为还早，人不算多，挑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她点了一碗鸡丝面。问我要什么。
“你真的只要一碗面条吗？生日应该吃好一些，我们将奇芳阁的两绝都点了吧，再来几个冷盘吧。”
两碗鸡丝面，四个什锦菜包，一盘麻油干丝，一客鸭油酥烧饼，加上几个冷盘与两瓶啤酒，盛满两杯啤酒。“来，祝你生日快乐，年年快乐。生活越过越好。干杯。”
“谢谢，梁先生，我不会喝酒，干杯是不行的，喝一大口吧。去年是我的几个小老乡为我过的，今年萍水相逢遇到你，总算没有一个人过。真的很感谢你。”
秦淮八绝果然不一样，工艺考究，造型美观，选料考究，风味独特。又聊了些天南海北的杂事，她的一杯酒基本未动，但吃得津津有味。付了账后，我抽出一张50元的人民币给她。
“梁先生，今天你能陪我过生日，我已经很高兴了，这导游的钱就不用给了，你还花了饭钱呢。”
我反而成了陪同的了。望着她那诚挚的表情，看得出她确实很高兴。
“不行，这是你的劳动所得。这样吧，算是我给的生日红包吧。你也不容易呀。”
“好，那就谢谢了。让我留下我的MSN与QQ号，我的昵称是‘南边飘来的小雨’。你可将我加在好友名单上，有空上网聊。再见了。”
上午登上从上海直达南京的T716次火车，3个多小时就到了。本来应该在南京站下车，可是由于迎接十运会，南京在车站附近大兴土木，建造新的体育场，所以改在了南京西站下车。下得车来，不禁怀疑是否到了曼谷的马路市场。路上坑坑洼洼，东一摊水，西一堆垃圾，这一边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小摊贩在叫卖各种零食，那一厢一群穿着半新旧、皱巴巴深棕色或黑色中山装的人围着不知在干什么。看到旅客出站，几辆脚踏三轮货车围了上来，这种上海人称为“黄鱼车”的交通工具倒是很久没见到了。但是我并没有很多行李，为何他们觉得商机来了呢？原来这些车是用来拉人的。在铁条弯成的车身上两旁各有一个可以坐人的平面，上面包着一层脏兮兮的布垫，这车上最多可以坐四个人呢。
“先生去哪里？”
一位约六十岁、脸色黝黑且布满皱纹的矮小妇人骑在她的黄鱼车上笑容满面地问道。我实在没有兴趣坐她的车在布满泥泞坑洼的路上前往酒店。但车站里又不见有出租车。只得委屈了不久前才买的新鞋，踮着脚走到外面的马路上去拦出租车。
早就听说在江苏，南京的发展远不如苏州甚至昆山，市容多少年都没有大的变化，但没想到火车站竟糟成这样。不知靠主办十运会的良机，南京市政府能否在建造体育比赛场所时，将市政建设也补一补，特别是像火车站、长途汽车站这种来往宾客的门户所在之地。
好不容易在众多与我一样跑出几十米的旅客中竞争到一辆出租车，前往世纪大酒店。办完入住手续，上到三楼客房，放下行李，打开窗一看，正面对着玄武湖，风景依旧，倒勾起了我久远的回忆。一看床旁的时钟才下午3点多，决定去瞻仰一下中山陵。
孙中山一生为老百姓，天下为公，推翻清朝，将民主第一次引进封建了几千年的中国。他从来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百姓的错事、坏事，在中国历史上的民族领导人中可说是罕见的，如果说毛泽东还要七三开，孙中山则至少可以九一开。孙中山的故乡、衣冠冢、纪念堂、陵园都是应该多去去的地方，可以重温他为推翻两千多年来封建帝制的不朽勋业和艰苦斗争的历程与为中华独立、富强、大展宏图的建国思想。
坐上出租车，沿着龙蟠路驶入太平门路后，在陵园路左转就到了中山陵，游人不多。买了一张50元的门票，才跨入大门，就听到一声明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先生，要导游吗？很便宜，才50元。”
回头一看，一位穿着休闲服装的青年女子，脖子上挂着一块小牌子。
“50元还便宜？门票也不过50元。”
“我还可以陪你去其他风景点，包一个下午。我导游得很详细，知识丰富，态度又好。你看我有导游证的，你一定会满意的，这个钱绝对值得。”
这个推销词既简洁又全面，不由得我对她仔细打量起来。一张胖胖的圆脸，在略微上翘的鼻子上是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微翘的薄嘴一笑时露出一口典型的四环素牙。从未着妆的脸上可看出显得粗糙但健康的肤色，散落着数颗尚未完全退尽的青春痘，特别是双颊更显出那种长期在户外生活特有的红色。一头过肩的长发自然地披在素色的长袖衬衫上，配上浅色的长裤，使得那约一米五六、略显肥胖的身材不那么臃肿，脚上穿着一双陌生牌子的白色胶鞋。看上去像是农村或小城市的姑娘。一脸的青春纯正但又带些狡黠，倒还讨人喜欢。
“已经是3点了，你的一下午最多也就是3个小时而已。这样吧，我考你三个问题。如果你都能答出，我就投资50元给你了。”
“没问题，答错不要钱。”
“中山陵有多少台阶，为何是这个数？”
“从牌坊开始上达祭堂，共有石阶392级，象征着中国当时的3亿9200万人口。”
“紫金山天文台首任台长是谁？”
“你要问解放前的还是解放后的？”
“知道的就都介绍一下吧。”
“紫金山天文台在上个世纪20年代筹建时，台长是高鲁。解放后的首任台长是张钰哲，天上还有一颗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小行星呢。”
“南京是哪几个朝代的首都？”
“南京是有名的六朝古都。其实要看你怎么算，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南唐，加上后来的明朝，太平天国与国民政府，其实用现代话来说，应该是十朝都会。”
“好，基本满分。走吧。”
我俩穿过位于墓道南端，上面刻着孙中山手书“博爱”两字的高大的三门花岗石牌坊，沿着石坊后的墓道，走过以青色的琉璃瓦为顶，门额上有孙中山手迹“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的陵门。导游沿着台阶一边向上走，一边向我介绍着中山陵的情况。
中山陵我前后来过多次，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再提醒一遍罢了。到达碑亭后，我对着高约6米，上刻着“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一日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鎏金大字的碑石，想起中国现代史上三位领袖孙中山、毛泽东、蒋介石都曾风云一时，甚至逝世后也是在南京、北京、台北各雄踞一方，独领风骚。
数着用苏州花岗石砌成的台阶，我与她登上了祭堂。祭堂有三个分书“民族”“民权”“民生”的拱门，堂中是世界名雕刻家保罗·兰窦斯基制作的孙中山大理石坐像，东西护壁大理石上刻着孙中山手书的遗著《建国大纲》和胡汉民等人书写的《总理遗嘱》，据说以前还有蒋介石的手迹，“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小将们给铲除了。堂后有墓门二重，两扇前门用铜制成，门框则以黑色大理石砌成，上有孙中山手书“浩气长存”的横额。二重门为独扇铜制，门上镌有“孙中山先生之墓”石刻。圆形墓室中央是长形的墓穴，上面是捷克雕刻家高棋按遗体形象塑造的孙中山汉白玉卧像，据说下面用钢筋混凝土密封，安葬着孙中山的遗体。
“你叫什么名字，不是南京人吧？”
“我叫余雯，多余的余，雨下在文上面的雯。我从淮南来。你可以叫我小雨。尽管我父母亲给我取了含有文的名字，可是家里穷，供了弟弟读书，我的文路就给雨下掉了。”
“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吗？也要缴费吗？”
“当然。不过从小学到初中收的少一些，一两千元一年。我母亲没工作，父亲在镇上的一家餐馆做厨师，一个月也拿不到几百块钱，所以我家两个孩子能上到初中毕业就已很不错了，哪里还有钱供两个人同时上高中，上高中一人一年要四五千元呢。当然是男孩优先，重男轻女还是很严重的，我父母亲从来没有重视过我，别说爱了，似乎我是多余的人，该自生自灭。我15岁就出来一个人过，到处求职，去过很多城市，各种活都干过。”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似乎一红，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不谈这些了。因为我喜欢读书与旅游，所以最喜欢的工作还是做导游。不瞒你说，我已把高中的所有课程都自学完了。我的英文也很好呢，在MSN上与人对话绝无问题的。”
“不简单。为了什么？参加过考试吗？”她的经历引起了我的兴趣，想不到义务教育竟然不是免费的！
“像我们这种人即使高中同等学力考试通过了又如何呢，也不可能找到像样的白领工作。许多人有了中专、高中的文凭不是也仍在服务性行业工作吗？读了中专帮人洗脚的还有呢。还是拿个导游证更有用。我正在日夜地复习呢！”她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转身做了一个鬼脸。
“不瞒你说，我看你人还可以，不会去拆穿我的谎言。所以我告诉你，我的导游证是借来的，不过你放心，我的导游绝对是货不真但价值得。你怎么称呼，听你的口音好像是上海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