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师父那般凄惨情形，我慌忙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一边焦急地叫着‘醒醒！醒醒！’，一边吃力地扶起师父。但师父一直没有反应。”
“我将师父扶到床上躺好，看着师父神色萎靡气若游丝的模样，我的心里又急又怕。可是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因何吐了那么多血。我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只知道不停地喊着‘醒醒！醒醒！’。”
“师父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死了一般。我当时想到‘死’这个字，又记起父母死时的场景，心中猛然一滞，眼泪便夺眶而出。我扑到床边，大声地哭喊着：‘您别死啊！您醒醒啊！’”
“哭着哭着，我恍然醒悟，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是去请大夫。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嘴里念叨着‘您等着，我去请大夫’，便立马爬起来冲向屋外。”
“左脚刚刚迈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我惊喜地回过头，果然是师父醒过来了。我急忙折回床边。师父伏在床沿咳了片刻，我扶着他慢慢躺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咳得太久太剧烈，师父当时的面色红润了许多。我心中微喜，跪在床边轻声问道：‘您醒了，好些了吗？’”
“师父却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我一急，带着哭腔喊道：‘您别死啊！’”
“师父缓缓睁开眼睛，扭过头来看着我，目光中带着疑惑、怜惜、追忆、痛苦以及释然，就像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我扑过去抓紧被子，大声哭喊道：‘求求您！别死啊！您别死啊！’”
“师父艰难地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断断续续地问道：‘傻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铁牛，铁匠的铁，牛羊的牛！’我急忙答道。”
“师父念叨了两遍我的名字，而后竟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到了，呆呆地跪坐在床边。”
“师父笑了片刻，身上的伤竟似好了许多。他的脸色愈发红润，说话也更加流畅，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欣慰地说道：‘阿牛，好孩子，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可是，您吐了那么多血......’我当时以为师父只是在安慰我，狐疑着问道。”
“师父回答说：‘那是我运功疗伤逼出的淤血。’”
“‘可是，您还晕倒了......’我又不放心地问道。”
“师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那是...那是运功时气血涌动，不小心....不小心伤了肺，一时闭气，才...才晕了过去。’”
“‘啊？您又受伤了？这次严重吗？’我担心地问道。”
“师父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气呼呼地喝道：‘是的！我又受伤了！很严重！你再不去熬药，我就死了！’”
“师父当时脸色冷峻，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但我感觉得出来，师父没有真的生气，而且他是真的不会死了。我傻笑一声，抓起地上的药包朝厨房跑去。”
“师父之后以养伤的名义提出暂住我家，我欣然答应。家中多了师父，不仅改善了伙食，更重要的是多了很多生气和温暖，再不像我一人生活时，屋外冷，屋里更冷。”
“我每天给师父熬药做饭，师父则常常讲些武林趣闻、传奇故事等等。那些日子是自父母死后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时间步入十二月，永宁城已经下过几场雪，师父不再让我买药。”
“我明白师父的伤应该是快好了，这也就意味着师父快要走了。那些天我的情绪很低落，整天魂不守舍。师父将这样的我看在眼中，突然有一天对我说：‘阿牛啊，我这伤虽然不需要吃药了，可是还没有完全复原，我能不能再叨扰些时日？’师父就那样和蔼可亲地看着我，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红着眼眶忙不迭地点头。”
“转眼便到了年关。我和师父贴对联、挂灯笼、放鞭炮，还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那是自父母死后我过得最像普通人的一次年。”
“过完年，走出正月，师父再没提过伤好没好的事，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直到那时，师父仍然不是师父。师父不告诉我他的名字，也没提过他的来历。他叫我阿牛，我叫他大叔。”
“二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提前做完工回了家，走进院子的时候，看到师父在打拳。之前师父讲那些武林高手的故事时，我偶尔会问师父的武功跟那些人比起来孰高孰低，师父总回答说没比过但他的武功其实是很高的。但我从未见过，那是第一次。我站在那儿出神地看着，直到师父打完拳走到我面前才回过神来。”
“师父以一种很复杂的眼光打量了我很久，方才出声问道：‘想学武功？’”
“我知道以普通人的身份，接触武功是一件很困难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那么长时间里我从未求过师父教我武功，虽然我一直都很想学。然而那天师父突然提了出来，我惊喜莫名，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可以学吗？’”
“师父再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默少顷方才答道：‘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我喜出望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对着师父便拜了下去。”
“磕了三个头后，师父摆摆手让我起来，说道：‘你先不要太兴奋，我虽然答应教你武功，但以你的年纪和资质，学起来势必会事倍功半，甚至能不能真的学会些什么都尚在两可之间。此外，若你跟我学武，那便没有时间去做工了。这样的话，你还想学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我来说，有机会学武便已是天大的恩赐，学到多少就是赚到多少。”
“师父突然严肃起来，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教你。但你要谨记，武功，是用来自保的手段，我要你以后，不可与人争勇斗狠！不可主动招惹是非！不可以此为非作歹！’”
“师父的声音很大，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直指向我。我被那气势压迫地额头直冒冷汗，难以开口，只能吃力地点头表示答应。”
“师父见我点头，负手转身，望向角落那株光秃秃的桃树。我的身体顿感轻松，急喘了两口气。片刻后，师父低沉的声音悠悠地飘进我的耳朵：‘阿牛啊，武功的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美好的，你且...好自为之吧。’”
“我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能听出师父这句话中藏着的担忧和痛苦。”
“从那天开始，师父便成了师父，而我开始学武。”
“师父教得很用心，但是我的资质真的很差，许多东西练了几十遍还是练不会。然而师父还在尽心尽力地教着，而我也孜孜不倦地学着，同时也一点一点地进步着。师父平时很严厉，但在我成功记住某个招式的时候，他也会笑着夸奖我。练武的时候真的很累，听师父讲故事的时候却很轻松。”
“日子如同家里的存银一般一点一滴地流走。时间转眼便到了建平七年六月初八。”
“那天无风，天气燥热。按黄历，宜嫁娶，忌出行。”
“那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