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全国发生特大洪涝灾害,江西省更是大水淹城。这一年,蔺十诫16岁,也是这一年,他才明白,命运就是一坨屎。
连续一个月的小雨,村里人都不觉得奇怪。毕竟太久没下雨了,庄稼枯死了许多,压水井和田井都快见底了,很多农民都巴不得老天爷下个痛快哩。
下雨的一个月,独眼老鬼的训练更加严苛,似乎预料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在训练时也时常对蔺十诫大发脾气。
三年下来,蔺十诫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种田、养猪、砍柴和照顾爷爷,除去这些,还有独眼老鬼的严厉训练,那可是真的拿鞭子抽、棍棒抡、药材泡,每天都把蔺十诫折磨地半死。
最开始的十天后,蔺十诫提出要放弃,结果独眼老鬼二话不说打断了蔺十诫三根肋骨,四肢脱臼,还真应了独眼老鬼之前说的话。蔺十诫哀嚎求饶独眼老鬼才把他的四肢骨骼接回去,用了偏方给他肋骨复位治疗。
当晚回家后蔺十诫还想去报警,但是村里只有村支书家才有电话啊,半夜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向村支书家里走去。结果独眼老鬼半夜就蹲在村支书家门口等着蔺十诫,半夜月光下阴笑着,灰白色的右眼在月光下比鬼眼还要渗人。蔺十诫彻底放弃了反抗,跪地发毒誓再也不敢这么做。
三年下来,16岁的蔺十诫比村里同龄人都要高大,182厘米的个子,结实的肌肉,每一条线纹都清晰明了,看起来稍显瘦弱,却能够把力量完全释放出来,还有白皙的皮肤,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农村里被折磨出来的少年。按理说,农村娃的皮肤都是黝黑的,不是天生如此,而是要辛苦地干农活,比不得城市里的富贵人家。蔺十诫是个怪胎,不过是被独眼老鬼逼出来的怪胎,天天拿不知名的草药让蔺十诫泡上一两个小时,水温一直维持着够高的温度,刚好不会烫伤蔺十诫,三年下来,蔺十诫的皮肤白地不像样,连太阳都很难把他晒黑。
除了练武,独眼老鬼还教蔺十诫唱曲儿、学文和吹笛,现在能够写地一手端正的毛笔正楷和钢笔行书,每天中午都在山里边吹着悠扬的笛声,傍晚就站在屋顶唱着昆曲儿。
日复一日,即使是在酷寒的冬季或者是炽热的夏季,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下冰雹,每天都如此坚持着。冬天下河去捞鱼,必须达到数量,不然就算淹死独眼老鬼都不会下水救他,一切靠自己。每天还要去山里边打猎,不知受过多少伤害,差点就死在山豹的嘴里,至今背部依旧有三条长长的伤疤,身上更是有大大小小不同的伤痕。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得拿命去拼,用伤疤和疼痛塑造一个理想中的自己。
可他在村里人和奶奶眼里,就是个没出息的土狗儿!这个年代,不上学有什么出息,要不就在家种田养猪,要不就去打工流浪,人穷志气短。
独眼老鬼一脚踏在蔺十诫的胸口上,嘲讽道:“还是太慢了,力道不集中,准度计算偏差太大,学得什么玩意儿?”
蔺十诫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口鼻都留着鲜血,双臂颤抖不已,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说道:“小爷爷,这弓是什么材料做的?三年了,还是不能像你那样拉满月,你是不是教错了。”
“滚犊子!”独眼老鬼一腿把高大的蔺十诫踹出两米开外,疼的蔺十诫嗷嗷叫。
蔺十诫仰躺在泥泞地上,张口吞着雨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了。之所以那么奋力每天都和独眼老鬼过招,就是因为独眼老鬼定了个规矩:要是蔺十诫能够碰到独眼老鬼的右眼,那么就终止这种折磨训练,还能送他去上高中,可以就近照顾妹妹夏珏,不然就练到死吧!
三年下来,每天都被打地半死,还有各种训练学习,还要种田,蔺十诫的体力精神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躺下就能够睡觉,有一次仰泳的时候就睡着了,差点呛死在河里。
蔺十诫躺在黄泥里嘀咕道:“雨都下了一个月了,庄稼都死了不少,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独眼老鬼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望着灰暗的天空,任由雨水淋湿他的衣衫。说来也奇怪,独眼老鬼的布鞋只有鞋底有黄泥,身上干净地很,连细微的泥点都没有,与蔺十诫形成鲜明的对比,蔺十诫身上全是黄泥,发丝上都沾染着,黏结成面条状。
夜里,蔺十诫睡得很死,一天的疲惫正在靠睡眠休息驱散,身体素质的确好了不少。家里穷,一个月也只能吃上两顿鸭子肉,其余都是干菜或者是番薯,农村人要是长到蔺十诫这种身材,实在匪夷所思。
“轰隆!”
如黑绒般的夜空被天雷撕裂,整个世界都亮如白昼,雨水像是瀑布般倾泻下来,水坝的泄洪系统已经开启,但是还是难以阻止洪流的冲击涌入。
不知道是谁的求救声,把夜里的人都喊醒,连睡得很死的蔺十诫都被吓醒了,刚准备下床,发现水都已经漫上了床沿,蔺十诫都不知道自己睡的那么死,在冰凉的水中睡了那么久都没有警觉清醒。一下床,顾不着找鞋,赶紧开门去隔壁看看爷爷奶奶。
刚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刺目的光将他的灵魂都震慑住了,现在才看清大雨是多么恐怖,风也刮得很大,瓦片不知道被刮走了多少,只有单薄的底瓦还坚持着与风暴抗击。
奶奶在房间里尖叫着,蔺十诫赶忙冲到隔壁的房间里,可是房门倒锁了!农村的锁都是里屋加个铁栓子,虽然住在小院里,但老人家还是会习惯把门倒锁着。奶奶失去了理智,雷声轰隆,蔺十诫大声吼叫着,里边的奶奶也没什么反应,只有尖叫着求老天爷开眼什么的。水都已经漫上床了,爷爷痴呆,凭借奶奶的力气完全抱不起来。
蔺十诫猛力一撞将房门给撞塌了,铁栓子直接弯曲掉落。这时房梁轻微抖动着,随时都要砸塌下来,蔺十诫一把将奶奶搂在怀中,安抚她安静下来,可是瓦片被风暴全部刮走了,冰冷的雨水倾泻下来,奶奶吓得嚎啕大哭。蔺十诫抬头一看,心跳都停了半拍,房梁真的快塌陷下来了,边上的架梁已经折断,雨势这么大,全塌下来根本逃不了!
急忙抱起奶奶,将奶奶抱到屋外三米处,虽然下雨打雷,但是奶奶已经安静下来,蔺十诫让奶奶在那里等着他,他要去救爷爷出来。转身再次冲向房间的时候,整个房屋轰然倾塌,目瞪口呆的蔺十诫借着雷光看到血液浸染在大水中,触目惊心,奶奶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朝天空弯腰礼拜,恳求老天爷开眼。
泥石流来了,直接吞没了院墙,蔺十诫目眦欲裂,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奶奶身边,背起奶奶就往村口跑去,这时的水已经漫到了蔺十诫的腰部。在水中奔跑比不得在陆地,水的阻力非常大,而且这时的大水里边什么都有,被连根拔起的小树,或者是石块,蔺十诫感到脚底疼痛无比,应该是被什么划破了,但泥石流涌来地太快了!
村民们大叫着像村口冲去,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女儿大哭着跑,突然水底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把那位母亲绊倒了,然后,泥石流吞没了他们。
蔺十诫哭了,他从没想到老天爷如此作孽,他好恨,人在天灾的面前狗屁都不是!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什么都没了!
经过一整晚的逃亡,村里两百多号人,死的只剩下六十几个了,基本都是青壮年抱着孩子逃出来的,还有村支书一家人也都在,独眼老鬼也狼狈地坐在地上。蔺十诫抱着奶奶不停地哭,所有人都在哭,家没了,家人也没了,村子没了,庄稼没了,家畜没了..。所有都没了。
洪水、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将他们困在了这座小丘上,也不知道天亮了没有,一直都是灰暗的,恍如末世,雷鸣电闪一直没有停过,大雨也倾泻不尽,女人和小孩冻得瑟瑟发抖。
一个女人不小心滑了一跤,抱着孩子一同坠进了黑暗的河水中,她的丈夫立刻反应过来,就要跳下去救人,结果被旁边的几个人猛力拉住。
“救人啊!救人啊!那是我老婆和儿子!****娘的贼老天!”丈夫哭喊道,力气大的恐怖,四个壮汉都拉不住他。
没有人回应那个绝望的丈夫,只是拼命拉住他不要去送死,这么大的洪流,摔下去没悬念死定了,要是再搭条命就不好了。可是丈夫趁别人劝阻松力的时候直接跳入洪水中,雷光闪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被困了三天后,救援的解放军来了,洪水依旧肆虐,爷爷的尸骨根本没法找,现在救活人为主。
洪水退了,村子已经是一片废墟,毫无生机,活下来的人甚至还能够听到废墟中亡魂的哀鸣。
奶奶高烧不止,惊吓过度又在风雨中度过了三天三夜,被救援后已经奄奄一息了,救援军医诊断下来是脑溢血,三天后才救治已经无力回天,让蔺十诫准备好后事。
蔺十诫的心碎了,自己答应过爸妈要照顾好爷爷奶奶的,这是为什么?要是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就好了!要是自己有更强的力量就好了!
****的老天!
蔺十诫没有亲戚,没钱办不了丧事,独眼老鬼定了山里的两座山头,让蔺十诫好好安葬爷爷奶奶。
“为什么不把他们葬在一起?”蔺十诫双目无神,呆呆地问着。
独眼老鬼拍了拍蔺十诫的肩膀,叹息道:“你奶奶葬的山头能旺女眷,你爷爷的山头能够旺子孙,就这么办吧。你爷爷没尸骨,就做了衣冠冢吧。”
雨不会那么大了,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下着,蔺十诫和独眼老鬼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安葬奶奶三天后,蔺十诫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生气。
可是,灾厄并没有结束。
刘支书半夜急忙叫醒了蔺十诫,告诉了一个令他绝望心死的消息。
蔺爱国和谢苏梅打工的地方是南京的一个工地里,工头在洪涝期间还逼迫工人继续施工,结果造成了建筑坍塌事件,谢苏梅当场死亡,但是蔺爱国和另外六个工人失踪了,警方初步断定是被洪水冲走了,至今尸体还未找到。
听完消息后的蔺十诫直接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痴呆地看着帐篷顶,大雨依旧下着,独眼老鬼在身旁照料着他。
“小爷爷,没了,我什么都没了。我都不会哭了,眼泪都没了,死了就好了,死了就没有糟心的事。我好难过,没有看到爸妈最后一面,妈妈死前一定很痛苦吧,客死他乡,连魂魄都不安宁。”蔺十诫呢喃说道。
独眼老鬼直接一巴掌扇过去,把蔺十诫的鼻血都扇出来了,大声吼道:“还有夏珏!”
蔺十诫的眼中生机渐渐恢复,虽然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至少意志上还没有崩溃,咬了咬牙,翻身就冲出了帐篷,他需要发泄,一种极致的发泄。他和那些解放军战士一起在抗洪第一线,每天都逼迫着自己,直到身体累到不行才休息,他的表现令那些军官都大吃一惊,体力充沛,身手矫健,这样的人竟然是个农民。
“去不去参军?”有军官向他示好,毕竟人才难得。
蔺十诫摇了摇头,双肩各扛着两袋沙,疾驰而去,留下无奈的军官在原地苦笑,叹息道:“南京军区就是缺好苗子,奶奶的,这就跑了一个。”
回到帐篷中,蔺十诫刚刚躺下,坐在一旁的独眼老鬼就问道:“想去参军么?”
蔺十诫摇了摇头不说话,自从知道爸妈的消息后他就不说话了,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哑巴,要把自己封存在悲哀阴影中,掩盖住内心的伤痛。
独眼老鬼也知道蔺十诫现在的心境如何,对于蔺十诫的态度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军队混好了也是猛虎,色彩斑斓,光鲜亮丽,手握重权,执掌兵士,好不快活哟。”
蔺十诫侧头看着独眼老鬼,等着他的下文,这个小爷爷从来都是重话留在后边,前话甩人胃口。
“可军队也是个大笼子啊,猛虎被困在笼子里,再如何凶悍也无力可着。”独眼老鬼轻叹道。
蔺十诫痴痴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独眼老鬼起身走到蔺十诫的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我希望你成为无疆域的猛虎,潜行于这个光明世界的阴影中。罪恶奈何不得你,肮脏限制不了你,感情拘束不了你,黑暗世界为你颤抖。这就是我的愿景。”
“你不想让我参军?”蔺十诫坐起身来,直视着独眼老鬼的眼睛。
独眼老鬼摇了摇头,说道:“不,那只是我的愿景罢了。我和另外几个老对头不一样,我不想强行灌输我的观念给你,你是自由的,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了。”
独眼老鬼站起身,俯视着蔺十诫,说道:“我会进到咱们打猎的那个深山里隐居,等你成为自由猛虎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不会给你留下什么钱财,那些东西你以后会有很多,会变得很廉价。我给你留的只有那些教给你的东西了,那把匕首你自己收好。”
“小爷爷,你.。。”蔺十诫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却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独眼老鬼摆了摆手,直接转身向帐篷外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背对着蔺十诫说道:“土狗儿,别忘了你的名字所蕴含的意义,远不止我告诉你的那些。还有我说的七诫,每天你都要背七诫十遍,你会慢慢懂。自己的路,选好方向就走下去,就算是跪着给别人舔鞋也要走下去。你想要看那大好河山,等你成为自由猛虎的时候,大好河山都是你的。”
“走了。”
独眼老鬼只是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还在静静思索的蔺十诫。
第二天清晨,军官们没有看到那个年轻的农村小伙,帐篷里也找不到人,发放下来的救援物资都被整理好放成一堆,被褥也叠的没有一丝褶皱,救助人员只好安排其他难民住进这个帐篷里,记录簿里古天都和蔺十诫的名字也被划去。
蔺十诫冒雨走山路回到了已经变成废墟的村子,雨还下着,泥浆被洪水冲走了不少,洪水退了许多,最多也只能淹没到他的膝盖上。手握着两米多的竹篙跳入水中,慢慢走到自己家里的位置,猛地将竹篙插入水中将自己定住。崩塌的房屋被冲得零零散散,想起爷爷还在屋子中被房梁砸死后又被洪水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地方,蔺十诫心中一阵绞痛,他的力气很大,虽然不能将房梁整个扛起,但是搬开还是做得到的。
在废墟中摸索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把他想要的东西拿出来了,一个生锈的脆铁盒子,密封的很好,没进水,打开盒子后,里面只有一张户口本和一张爸妈结婚的彩照。
蔺十诫跪在废墟中仰头痛苦,怀中紧紧抱着那个铁盒子。
“爸,对不起,我没照顾好爷爷奶奶。妈妈一直很希望我和小喵子去读书对吧,读书才有出息,读书才不要种田。我决定了,我去读书,我去高考,和小喵子一起上大学,我会养活自己和小喵子,我要带着她一起上大学!”
“****的老天,狗娘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