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的一声钹响，“咿咿呀呀”的京胡声响了起来。戏台上，一个脸上涂得红红白白的旦角甩了甩水袖，翘起了兰花指，吊起了嗓子。每唱到关键处，这旦角便拉长了调子，台下挤得水泄不通的老少爷们便发出了震天价的叫好声。
这是位于龙江城华奎大街的一处戏院。戏台对面的一间包厢里，殷皓和林汉卿两人并排坐在一起。两人的身后，站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和几个腰挎盒子炮的大汉。
“大哥，你可真没有福气。这可是梅澜芳挂头牌的拿手戏——《游园惊梦》。咱可是废了好大的劲，才请来了梅老板在龙江演上几场。你到北京城打听打听，这梅老板是随便就能请动的角儿么？”林汉卿摇头晃脑地在大腿上打起了拍子。
殷皓百无聊赖地打了打哈欠。戏台上唱的是什么，他是一句也没有听懂，只看见几个将脸涂得怪模怪样的人，在上面走来走去。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反正唱来唱去好像都是一个调儿，没品出这里面有什么好。倒是身后的长子干脆得很，这小子说自己没有听过京剧，硬要跟着前来，才听了几句，便靠在椅背上，打起了呼噜。
“算了，以后这样的福，还是你自己来享。”戏台上打了一声云板，长子猛地打了一声呼噜，殷皓哈哈大笑了起来。
包厢的布帘掀开，高虎走了进来，在殷皓的耳边低声所了几句。殷皓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林老弟，我还有点杂务，去去就来！”殷皓向林汉卿抱了抱拳，拍醒了正梦游太虚的长子。
“怎么，散场了么？”长子瞪大了双眼，茫然地问道。
“散屁场，你小子干脆死在小凤凰的肚皮上得了。”殷皓照准长子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
“殷爷，您老有什么事情？”走出包厢，守在外面的戏院老板一副讨好的笑脸，迎了上来。这间包厢里的人，一个是跺跺脚整个黑龙江都要抖上几抖的帮主，一个是手握军权的黑龙江督军，出不得半点差错。这戏院老板便一直胆战心惊地守在门外。
“有安静点的包厢么？咱们有点事要商量一下。”
“这……”戏院老板犯难地说道：“今儿个是梅老板的场子，别说是包厢，就算是楼下的座位，都挤得水泄不通。您老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到戏台后面梅老板的卸装间去，如何？那里地方够宽敞，也没有旁人来打搅。”
梅老板固然不能得罪，可眼前这个“逍遥帮”的帮主，更是不敢怠慢。戏院老板权衡利弊之下，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虎哥，‘大安帮’真是青帮从前在关外打下的一颗钉子？”殷皓推开堆在凳子上的戏服，缓缓坐了下来。
“这是帮里潜入白城的探子和高烈臣以前留在北京的细作，同时发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听说现在掌管北京、天津一带青帮势力的童五爷，从前就和张之江有旧怨，所以负责这件事的老把头去世以后，‘大安帮’就失去了青帮这一强援。”
青帮是什么样的角色，殷皓当然知道。这条黑道大鳄在清朝初年便立下了字号，起初以护送朝廷漕运的粮食为营生手段，按漕运通过的河段，分为大小三十多个帮派。青帮，只是外人对这些帮派的统称而已。北至京津地区，南至江浙一带，西至郑州武汉，到处都有青帮成员的身影。可以说，能延续到现在的那些帮派，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些帮派的势力虽然不及“逍遥帮”，但在黑白二道的能量却不可小视。上至政府高级官员、部队中的将军，下至贩夫走卒、小偷混混，其成员遍及三教九流。
青帮的内部帮中有帮、派系林立，相互间恶斗连连，但面对外敌时，又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即便是“逍遥帮”这样独霸一省黑道的帮派，也不敢轻易与青帮作对。而掌控京津一带的青帮势力的童五爷，曾经与“逍遥帮”做过几单买卖，殷皓虽然没见过此人，但早就有所耳闻。这人在青帮中的辈分很高，能耐极大，据说在北洋政府的高级官员中，都有他的徒子徒孙。
“虎哥，你的意见如何？”殷皓沉吟了半晌，抬起了头。
“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想灭了‘大安帮’，并不太难。难就难在他背后的靠山——奉军中的那些老字辈。”高虎喃喃地说道。
“要是童五爷能把张之江列为青帮叛逆，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林雨亭也就有了制止这些老字辈做‘大安帮’靠山的理由。不如，咱去北京一趟，说什么也得让童五爷同意这件事！”
奉军中那些老字辈的势力太大，这已渐渐成为林雨亭心中的一根刺。如果董五爷把张之江列为青帮叛逆，林雨亭的确会制止这些人做“大安帮”的后台。殷皓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高虎的话，让他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
“不，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北京。”殷皓摆摆手制止了高虎的话：“这次去找童五爷，咱们不仅要达到你说的那个目的。更重要的，还是咱们必须在关内找到一个盟友。眼光放远一点，‘逍遥帮’不仅要在关外扎下根，关内，还有更大的一片天地。”
高虎默不作声，心中却惊嚇无比。眼下的“逍遥帮”，还只在黑龙江这个偏远之地称霸，殷皓居然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关内？
“家里的事，就麻烦你和任鹏了。过几天，我和余老板、长子两人，一同去北京！”
门外响起了长子的骂声。高虎推开房门，一个脸上涂得红红白白的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住哈腰道歉的戏院老板。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我的卸装间，请你们马上出去！”
“你他娘的口气倒蛮大啊，信不信老子一枪甭了你！”长子一把抽出腰间的盒子炮，“咔嗒”一声，拉开了枪机。
高虎一把抢下长子的手枪。殷皓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个一身旦角装扮的男子，就是刚才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京剧名伶。
“属下不识礼数，还请梅老板不要见怪！”殷皓向对方抱了抱拳，笑着说道。
男子皱了皱眉，眼中却露出一丝惊讶。他八岁开始学艺，如今虽已名声大噪，但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下九流的一个戏子。莫说是大帅、督军这样的人物，就算是道上一个小小的帮派头目，稍有不满，重则刀枪齐出，轻则拳脚相加。像殷皓这般和颜悦色，他见的确实不多。
“殷老板客气了。鄙人的性子躁，刚才的话，是重了些。鄙人还要在龙江待上几天，殷老板有空的话，还希望多来捧捧场。鄙人一定给殷老板留一间最好的包厢！”
殷皓不由笑了起来：“不瞒梅老板，咱们几个粗人，都不喜欢听戏。梅老板的好意，咱就心领了。”
梅澜芳不禁张目结舌，这年头，即使不喜欢京剧的人，也会因为害怕别人的嘲笑附庸风雅。这个“逍遥帮”的帮主，倒还真是一个少见的直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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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京剧在当时的流行程度，青禾绝不是胡乱编造。当时一般的大户人家，家中都会建有戏台。亲朋好友在一起时，最常见的消遣方式，就是去听戏。真正懂戏之人，在看戏时都会闭上眼睛，一手在腿上打着拍子，台上的人哪一句唱得急了，哪一句唱得慢了，都会门儿清。所以当时把看戏说成是“听”戏，不懂京剧之人，在当时会被人视做没有教养的土包子。至于对京剧的看法，只是青禾个人的意见，还请喜爱京剧的读者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