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少刚的作文写的是河阳小街上一个卖沙枣的老头儿。通过他与老头的攀谈,了解了老头家庭如何困难,他每天如何早早起来到河边的沙枣林里去捡沙枣来卖,如何含辛茹苦供两个子女上学的事情。文章由老头的辛勤,联想到自己父母的辛苦,由老头的望子成龙之心,联想到自己父母以及爷爷奶奶希望自己成材的殷切希望。文章虽然在谴词造句和结构上还有些毛病,但是全文透出的一个“情”字却十分感人。
宁奇由这个“情”字生发开去,对这篇作文进行讲评。他自已评,他让全班同学评,他让马少刚自已评。课堂发言十分热烈,大家争先恐后的讲,不拘形式的评,谁也没有想到,这堂作文课会上得如此火爆,让宁奇也始料不及。马少刚说:“老师,请你把那张纸摘下来,这篇作文我要好好改,改好了再让你看。”
宁奇说:“不,这几张纸我不但不摘,今后我还要把你们的范文不断地挂上去,因为这是你们作文进步的见证。我要让我们的教室变成作文的天地,我要让你们畅游在作文的海洋中。”
下课之后,王校长对宁奇说:“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宁奇走进校长办公室,王校长笑着说:“快坐快坐,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说话间,端过一杯水来。
宁奇说:“有啥事你尽管吩咐,有啥好商量的。”
王校长说:“是这么回事,你现在代课的初二(1)班是个回民班,原来的班主任病了,一时半会怕好不了,我想让你接这个班。现在把你请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宁奇一听,犹豫起来。王校长见状,问道:“怎么,不想接?”
宁奇连忙说:“不不不,校长你别误会了。按道理说,学校安排的工作我应该无条件服从,但是——”
“但是什么?”
宁奇说:“我刚到学校,没有带班的经验,还有,这是一个少数民族班,我是个汉民老师,我怕带不好。”
王校长笑着说:“没有经验不要紧,慢慢锻炼嘛。至于说民族问题,我看也不是什么大障碍,只要你上了心,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今天的课很成功,课堂气氛活跃,把学生的积极性充分地调动起来了。另外,我看你跟学生的关系比校融洽,这是做好一个班主任的基础。”
王校长对自已的信任,让宁奇感到心里热乎乎的。他说:“校长既然这么信任我,那我就带吧。不过校长你今后要多指点。”
王校长说;“没问题。”
自从当了班主任,宁奇自我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自豪。他整天泡在班里,一时不见他的学生他就觉得心慌。教学上的不断探索让他步入佳境,他不再把上课当成一种负担,而是一种娱乐,一种游戏,一种享受,一种具有艺术感染力的享受。他觉得他有用不完的智慧,有使不完的劲,他要把积压了十几年的激情在这一刻尽情地喷发出来。
年终评比,宁奇的班被评为优秀班集体,他被评为学校的优秀班主任,并且被评为市级优秀班主任。当王校长在全体教师会上宣读了市教育局的文件和给宁奇同志破格晋升一级工资的决定之后,河阳中学的老师们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位新来的同行。
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河阳人欢呼了,他们觉得,他们企盼了多少年的好日子终于到来了。他们有了田,有了牛,有了马,有了驴,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养羊,养骆驼。他们可以拿着自己田地里的农产品和自己圈里的畜产品去赶集去卖钱,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小吃摊上吃羊杂碎吃油香。他们最大的幸福是可以捐出自己的钱去盖清真寺,可以名正言顺地到这座神圣的殿堂里去沐浴,去做礼拜。
河阳中学对门建起了一座清真大寺,寺里的高音喇叭按照五时难玛子的时辰准时播放着诵经的录音。这件事让老师们很头痛,让王校长也很头痛。他很想去跟阿訇交涉,然而自已本身就是个穆斯林,他张不开这个口。让王校长头痛的还有一件事。最近,学生辍学的现象十分严重。他做过调查,一部分学生回家放羊放马放骡子放牛去了,还有一部分学生进了清真寺学念经去了。
宁奇的班里也不例外,到今天为止,没打招呼不上学的有四个,那个马少刚也没来。宁奇非常着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流失掉。
他决定先找那个马少刚。他一路打听,终于在吃晌午饭的时候找到了马少刚的家。
站在马少刚家的门口,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他努力地思索着。看到门前的两棵沙枣树,他猛然醒悟,这不是老阿訇的家吗?他立好了车子,推门进屋。老阿訇老两口都在,看见屋里进来个陌生人,四只眼晴睁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宁奇近前一步说:“老人家还吉利吧?”
老阿訇说:“多谢多谢,吉利着呢,吉利着呢!”
宁奇笑问:“怎么,老人家不认得我了?”
老阿訇仔细端详了半天,摇摇头:“你是?”
“我是宁奇呀!就是十年前应民工在你们家住过的那个宁奇。”
老阿訇老两口一听说是宁奇,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的手:“稀客呀稀客,快快快,炕上请,炕上请。”
老阿訇的气色很好,银白的胡须飘在胸前,是那么清爽,那么精神。老太太上了茶,二人坐定之后,老阿訇问:“宁师傅现在干啥呢?今天到这里来是路过呢还是有啥事呢?”
宁奇说:“今天我来是专程拜访你老人家来了。”
老阿訇好生奇怪:“拜访我?”
“是的,拜访你。我已经考上了教师,是你孙子马少刚的老师。”
老阿訇一听宁奇考上了教师,高兴地说:“好呀!国家的政策就是好,就应该把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选拔到教师队伍中来,有你们这样的老师教,家长放心。”
宁奇话锋一转,问道:“老人家,马少刚书念得好好的,怎么不念了?”
老阿訇叹了口气说:“不瞒你宁老师说,少刚是我叫回来的。”
宁奇问:“那你把他叫回来干啥?”
老阿訇说:“让他跟着我念经。”
宁奇再没有问什么,轻轻刮了一下盅子,喝了一口茶。
老阿訇见宁奇不说话,又说:“前些年你也知道,我们穆斯林眼看着被人家踩到泥里头了。现在好了,有了党的民族宗教政策,不但我可以念经,我要穆斯林们都把经念好。我要把我的孙子从小就开始培养,培养成我的接班人。”
宁奇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刚到河阳就听说,马少刚的爷爷是个大阿訇,是第一位到麦加朝觐的河阳人。光荣啊,老人家。就凭这一点,你老人家就能自豪一辈子。可是我不知道你到麦加除了朝觐还看到了什么,还走了哪些地方。我也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中东的阿拉伯国家不仅是伊斯兰的发祥地,也是一个靠高科技发展起来的地区。像科威特这些国家,经济十分发达;像以色列这些国家,科学技术尤其是农业科技世界领先。人家念《古兰经》不念,人家念,可是人家在充实精神生活的同时更注重充实经济生活。”
老阿訇频频点头,若有所思。
宁奇喝了口茶接着说:“来到河阳中学以后,校长让我带了一个回民班。为了带好这个班,我专门拜读了《古兰经》和《古兰经里的故事》,受益匪浅。《古兰经》是一部道德经,让孩子念经,做一个懂教义守教规布教化的人肯定错不了。但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光有精神支柱就能自立吗?河阳贫穷落后是不争的事实,老人家你想过没有,贫穷落后的根源是啥?是文化教育落后,不是经没念好,而是书没念好。你说对不对?”
听完宁奇一席话,老阿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半天他说:“难得呀后生,一个汉民,为了教好我们回民的娃娃,下了这么大的辛苦,动了这么大的心思,就凭这一点,我得代表我们穆斯林向你说谢。你说的话是实话,也在理。回民要摆脱贫穷落后,我们这一代是不行了,靠谁呢?只能靠少刚他们这一代。远的不说,就从你的身上我就能看出知识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明天我就让少刚去上学。我想好了,明天做礼拜的时候,我要向教民讲教育的重要性,要让回家的孩子都回到学校去念书。”
宁奇一听,赶紧说:“没想到老人家这么通情达理,我先代表我们王校长向你表示感谢。”
宁奇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第一次劝返能意外遇到阔别多年的老阿訇,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话能说服老阿訇而给予自己,不,应该是给予学校如此之大的支持。他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对回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知道宗教的力量。他坚辞了二位老人留下吃饭的盛情,赶紧往学校跑,他要把这个特大喜讯告诉王校长。
在宁奇的建议下,学校邀请了河阳各清真寺的阿訇,开了一个宗教人士座谈会。会上,老阿訇慷慨陈词,站在民族振兴和国家振兴的高度,就改革开放大好形势下如何正确处理宗教和教育的关系谈出了自已的看法。在他的倡导下,各位阿訇一致表示,完全支持老阿訇的主张,帮助学校劝返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