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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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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雷望着渐渐远去的娇小身影,鼻腔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阳台。聪明如他,自然明白那个脸白白瘦巴巴的女孩在餐厅时就开始盯梢他,还偷听他电话,想不到居然敢跟到这里来!要不是他心里想着要到沙漠高原的事,早就把她拐进冷巷子里好好吓上一吓了!

手机突然响起。

“说话!”苏雷没好气地叫。

“死小子,叫这么大声干吗!”

原来是他老姐苏青。苏雷迅速放平了声音:“姐,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能!当然能!”和老姐说话,要保持最低分贝,否则一旦说些不中她听的,会烦上他好半天。

“住在屯门的三姑婆昨儿把祖屋地皮给卖了,我们两家子的院子一向是合用的,三姑婆的儿子便说要拿我们祖屋的地契看一看面积是多少,两家子好分清银码数目!你立即回屯门的祖屋给我把地契拿来!”

“喝!老姐你向来英明果断,这些事儿你拿主意看着办就行了!我一会儿还有要紧事呢。”苏雷连忙给老姐戴高帽子,再及时当上缩头乌龟。心中却连连冷哼,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岂是他会处理的?

“给我闭嘴!”苏青一声吼过来,“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哪,成天玩什么流浪探险,一年到头只见你几面,现在叫你干点小事也推三推四,你还把我这个姐放在眼里?你还记得你姓苏的?你还记得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

“停!停!我立即去,现在就去!”苏雷异常忍辱负重地回应,然后深吞了一口气,迅速关闭手机。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姓苏名青的这个女人能够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而回不了嘴。谁叫父母早逝,她亦姐亦母地把他拉扯大呢,把他吃定了或者用怎么个残忍吃法他都不能吱声就是了。

车子停在屯门承坊里入口处,苏雷下车,抬眼四望,榕树头的花岗石墩子上,坐着两个身穿白汗衫、面目铁青的老头。他们垂着脑袋在下象棋。远远看去,身后的榕树墨黑如伞,树下两人凝定不动,仿如死硬的雕塑一般。

苏雷略略皱了皱眉——这些小时常见的景物,换个年轮再看,居然陌生得可以,甚至流露出沧桑突兀的感觉。

缓缓步入花岗碎石铺地,青砖砌墙,墙脚异常湿黑,缝隙长满青苔,像一团团恣意的茸毛,把青砖围成一块块长方形的绿框。这巷子两边皆是旧屋后背的窄巷。十来丈的巷子,就只有尾处两户苏家。

站在自家门前,木门的脚部已经霉烂,缝边长满一种叫矮婆子的青色小草。门环也生了锈了。一股略奇特的霉味从门缝之下飘然而至……苏雷略皱了皱眉,锐目四处一溜,却见墙边叠着几块硬泥巴。园内的这个角落,应该是妈妈以前洗晾衣服的地方。

不按常理出牌,从来是他的行事作风。既然这股霉烂的气味触动了他敏锐如鹰的触觉,令他微感怪异,干脆跟着感觉走吧!

说时迟那时快,他飞跑几步,右脚轻点在硬泥巴上,再借力腾身越上两米的围墙!利目在瞬间瞄见园内地下地势依旧,身形随即顺势而下,稳站在洗衣台上。

园内荒芜杂乱,东边的八角石台斜斜歪着,四张石凳却完好无缺。一簇簇茂盛的萋草,潮湿碧绿的青苔,借着所有的缝隙疯狂地生长着。

苏雷的心微微地不安——踏在幼年的家里,非旦没有亲切安详的感觉,反而萌生因荒凉带来的忧伤,为什么会这样?

推开园子的木门,踏入小小的天井。内中,有一眼直径五十公分的阔口水井,以前父母为他和姐姐的安全着想,总会用铁盖子盖着的。现在那盖子却不知哪里去了。

苏雷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眯眼看向井里,圆圆的水面,露出俊朗的面孔……他扯了扯嘴角,正欲收回视线之际,脸色刷地灰白!

井中的自己蓦然变得满头乱发,面容死白,脖子和胸膛还环划着突兀的鲜红切印!

苏雷猛然恐惧,迅速凝神仔细查看,却又发觉,内中的他依旧俊朗如昔,并无异象!仿佛,仿佛刚才那瞬即一闪的诡异现象不曾存在过。

奇怪!这本是他长大的地方,为何自入门之际便接收一股不安的感觉?看见一些怪异的景象?!而井中那个凄惨的自己,代表一种启示?抑或一种结果?!

苏雷再次望向井中的自己,缓缓地眯了眯眼睛。井内的另一个苏雷,正同样地眯着闪烁的眼眸,不知死活地回眸着他,仿佛刚才的事不曾存在过。

他正在考虑是否接受任务,却在故居的水井之内,看见自己披头散发面容惨白又颈带血痕……这是否与好友卫风去年到雾谷前遇到某些奇特的现象,再在将来——兑现的情况异曲同工?

然而,这又如何,有心人惧怕失心,无心者无心可失,他从来认为自己是后者。

耸耸肩,他没有再望水井一眼,转身朝阴暗的大厅走去。

踩着霉迹满布的红砖,越过破旧得完全掉了黑漆油的八仙桌椅,他一步步跨上连着阁楼的木梯。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迎头碰面尽是张结得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双手左右撩拨不停,仍然觉得有东西把脸孔搔得痒痒的,很不舒服。

拐个梯弯,便见上方梯口处滚落了一小捆图画书。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和一群女生打赌,说如果他能用一个鬼故事把她们吓得打哆嗦,她们手中的小人书就归他所有。

从此,他成了自编自导恐怖故事十分成功的风云男生,他家的小人书也越堆越多,多得他尚未看得完全,父母便带着他和姐姐迁居市区了。

三角顶的阁楼屋梁已经霉黑,上面尘封满布,织结着无数的蜘蛛网。几只壁虎侧抬起尖尖的脑袋瞄了瞄他,随即嗖地溜了。苏雷低低咒骂起来——那个声音大过气力的姐姐,怎么胆敢连地契都放在这里?

眯眼察看半晌,他嘀咕着举步朝左边一个贴墙而放的黑木柜子走去,掏出老旧得不行的铜制钥匙挑开柜锁。门边的铁拗子嘶哑尖叫,半天才露出两竖再并列成四行的小抽屉。

苏雷皱了皱眉头,轻轻拉开下沿左边的一个,内中立即跳出几只蟑螂,滚到地上跑开了。

“咦……”他龇着牙齿抬起脚踢走一只意欲爬上他光洁皮鞋的蟑螂,喃喃骂道:“妈的,这屋子真邪门,我果真在这里住过吗?——老爸老妈,你们是不是不想我去沙漠高原?如果是你们立即现身告诉我,否则我就当你们同意了!”

翻到第七个抽屉,跳出第七批硕大的蟑螂,黄褐色的地契终于找到了!

“好啦,找到啦!老爸老妈你们再没提示的话我就走人。”苏雷拖长声音叫着,精亮的眼睛四处扫了扫,又叫:“——怎么样,如果再不出现儿子我就溜人了。”

语罢,他耸耸肩,把地契放在衣袋里,重新关上木柜门。大概柜子年龄太老了,这么动了它几下,就把柜顶处的一团东西震摇下来!

苏雷弯身一看,是一小包用半旧红绒布封套的东西,正中还用十字结着蝴蝶结。莫不是老爸老妈的定情信物吧!苏雷扯了扯嘴角,拿起小包拈着一角朝木柜门上拍了几下,再解开绑在上面的结子。——咦?居然是一本古旧的线装小书!大概是现代图书一半的大小。

苏雷挑了挑眉毛——这种老旧的线装书应该是民国或更前期的东西,绝不是当年和同学换回来的战利品,凡是他见过的东西,基本都有印象。

书的名字叫《榆情记》。咦,好老土的名字!反正都是那么一回事,干脆叫偷情记好了。

书面是黑白的描图,画着一个头戴银环,碧玉珊瑚沿圈下垂,身穿水绿色绣花长裙的年轻女子。她一手拿着圆扇,一手轻扶门边,脑袋微微向外探去,似怀春少女等待情郎从家门走过的样子。咦,才刚脱了小人样儿就学望男人,怪不得古人都说女生外向!

“老爸老妈,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苏雷随意翻揭了几下,“咦,说的居然是边城榆林?——对了对了,老爸的老妈的老妈,也就是外得要颤声叫上好几回的那个老祖宗听说是边城人士哪。”

怪啊,他正要动身前往,这书居然描写位属沙漠高原的边塞榆林?!他觉得有趣,随意揭了揭小书。故事的内容真无聊啊,又是千金小姐想嫁的是个穷光蛋,不想嫁的却是英俊富贵兼有权有势。

这些老掉牙的爱情故事还真弱智!若将来那千金嫁了穷光蛋,天天挑着粪桶去淋菜地的时候,还会不会在粪桶旁边先说一句“我爱你”才淋地去。

“好吧,既然你能够在我即将离去之时突然落在我脚边,上面又画着个边塞妞儿,也算是一种缘分,兴许是老爸老妈送给我的护身符呢!”说到这里,苏雷把小书塞进外套里袋,又不怕死地扬着脑袋叫:“爸妈——是不是啊!是吧!一定是了!哈哈!”他一边嗤笑着一边下楼,同样跳越墙而出,一径去了。

把地契交给老姐,顺便在餐厅吃过晚饭,苏雷回到家中。随即步入书房,传真机果然传来嘟嘟的提示音。他瞄了一眼显示,认得是查理私人电话,才按下密码,传真纸立即滑出……

原来,十多年前,一个湖北富商以极低的价格从乌兰巴托买回大批古董。这批古物罕有珍贵,富商害怕被盗,决意亲自押运。于是聘请数十名强悍的男子组成护卫队,以车队形式先进入包头,再至榆林,然后直达西安再返湖北。

沿着毛乌素沙地边沿行走,准备经榆林河行而下时,富商惊觉已被盯梢,为免几乎倾家荡产才搜罗得来的古物被贼人洗劫,富商决意连夜驾车朝榆林方向飞驰——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毕竟这条沙漠公路黄沙飞舞,荒芜恐怖,连盗贼也不敢光顾。

然而,当一行人驾驶着沙漠车艰难行走之时,发现漆黑一团的后方闪起阵阵的火光!——这种现象,分明是遇到沙漠盗贼!因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沙漠考古队,基本不会或许说是不敢在沙地夜间行走!

富商大惊失声,无计可施之际,便命手下押后,自己驶着车拼命先行半里左右。他竟发现一个小村庄,村边种着数株耐旱的沙漠榆树,他大喜,立即把最贵重的一箱古物埋藏在榆林之内,再匆匆记下地形,踩着油门艰难而去……

至于他的结局,当然是被追踪而来的大批贼人洗劫一空,幸而这些盗贼的良知也没有完全泯灭,取走财物后,尚留下他们的性命……

富商劫后余生,心中想着只需过后再跑回原地,把宝物挖掘出来就是。然而好事多磨,待他回到湖北之后,当地已经被列为文物重点保护区!

他又惊又怕——乌兰巴托特多当铺,当中不乏中国流入的古董,既然他图便宜私下收购,自然无凭无据,若到时拿着铁揪挖宝物,一旦被误当做挖掘古墓的盗贼,岂不有口难辩!

那一箱宝物是他花了近八成的家产才购得的,家中生意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而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呈现当年的气势……左右为难了十多年后,富商见家道越发不堪,便干脆随儿子移民至美国洛杉矶。前段时间,适逢“九一一”事件,儿子的生意每况愈下,到了几至破产的地步!

富商无计可施,只好在杯水车薪的局面下,忍痛拨出一笔资金,出资请查理·乔纳西帮忙到沙漠寻宝……

这位查理表面是一个年逾五十的历史研究学者,私底下,极善于替富翁寻觅各种失物甚至失踪人士。不但具备广泛的人脉网络、雄厚财力,更极善钻营,得知此次任务牵涉贩卖古董问题,自然是要推辞的。

因为该处邻近毛乌素沙漠,近年沙患严重,历经数年,必已面目全非。即使真把宝物挖出来,又得由一班研究学者细致鉴定,如果真的不属沙漠古墓之物,才有可能物归原主。一旦说不清楚,还要惊动十多年前的乌兰巴托卖家当面对质……哎哟,这跟着而来的更费时费力啊!

那富商苦苦哀求,泫然若泣,令查理好生为难,半晌,不禁长叹一声,点头应允——所谓助人为快乐之本,酬金为生活之本,接了就接了吧!

这段时间,他的首席最佳拍档卫风正值新婚,而另一位拍档苏雷现下孤家寡人,不但聪明机警,第六感更十分强烈,踏足一些鬼里鬼气的神秘地带最是合适。另一位拍档姓向名擎,长得虎头虎脑,皮粗肉厚,又吃苦耐劳,这任务不找他俩,找谁?

舒娅往银饰店走去,脑子恍恍惚惚地想着苏雷要到沙漠的事,还未走到自家小店门前,美美便站在店前朝她呱呱大叫:“娅娅,你有没有搞错啊,吃个午餐吃了两个钟头!”

“我刚好有点要紧的事,所以迟了一些。”

“除了你的宝贝店子,你还会有什么要紧事!”美美斜着眼睛观察她,“不会站在街角瞅着对面发型屋的帅哥发呆吧?!”

“你胡说什么!”舒娅心虚,微红着小脸走进店里放下手袋,拿着鸡毛掸子在玻璃柜上细心掸着灰尘。

美美抱着手倚在门边,嘴扁扁地说:“不然你还能干啥去哪?逛街舍不得花钱,朋友没两个,又没有男人养着——”

“刚才客人多不多吗?”还是换个话题正常些。

“鬼影儿也不多一个,今天也不知发什么神经,生意淡薄成这个样儿,我还没开张呢!”

“今天是周五呢,下午和晚间人流可能会多一些,生意就好些了——”

“好个鬼!昨天阿荣才和我说,不如把店子关门一个月到内蒙古旅游去!”阿荣是美美的男友,是个小型制衣厂的车间主管。

“内蒙古?”舒娅呆了呆。

“是啊是啊,先去西藏看喇嘛和寺院,喝酥油茶吃糌粑!然后再去吃正宗涮羊肉!喝羊奶酒!在大草原策马奔驰!在沙漠打个跟斗!哈哈——”美美越说越兴奋,大有摩拳擦掌的味道,“喂,你怎么样哪,在着这几平方米的地方守了二年了,干脆出去走走啦,说不定还能在异域发生一段浪漫情缘呢,要是他肯娶了你,以后就不用再挨得自己脸青唇白啦——”

舒娅仍自傻睁着眼睛,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突然极度渴望能够追随着那个姓苏名雷的男人,到那一片满目黄沙的地带,掬一捧沙子,看看是否如她梦里一般的颜色。

那两个梦都是噩梦,她知道的。只是经历了无数次后,残存在心里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好奇。既然现在的她一穷二白,孑然一身,还有什么需要瞻前顾后,还有什么输不起的呢?

只是人家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会带你一起出行?

“傻娅娅,又傻到哪里去了?”美美叉起五指在她面前起劲地晃,扰至她不得不迅速回魂。然而,因为刚才胆大妄为的设想,她的心怦怦剧跳,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大胆奇特的设想,如同一粒尖利的石子毫无预兆地投入死寂的湖水之中!毕竟在沉闷中一反常态,接触一些停留在想像的事,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却不能付诸行动,更何况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

然而,二十三年的孤独与贫穷,兼被怪梦缠结七年的种种不堪,只要不停止思考,就会产生极度的厌倦。这种时候,她会坚定地认同“解铃还属系铃人”,那么只要她踏足沙漠,就能把噩梦驱除,重做新鲜快乐的人!

晚上,舒娅回到家中,找出锁在小抽屉里的存折翻开,里面有一万二千八百元整——这是她六年来千辛万苦地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积蓄。除了这一点金钱,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叹了一口气,把存折轻轻按在胸前,抬起小脸望向阳台外的夜空。半月悬挂夜空,抖落冷冷的清辉。她和它,同样寂寞着。

发了一会子呆,她起身朝小阳台走去。立于门边之际,猛然看见精心栽种的昙花正含苞欲放……

舒娅惊喜万分,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扑了出去。但见数柄节杆型的墨绿叶骨上,连连绽着几朵如小碗般大小的昙花,花瓣白得像和田的美玉、蓝天的云朵……花心淡黄清雅,几乎没有颜色……

舒娅颤着手自当中最大的花朵上轻扯了一块瓣儿放进嘴里……味道很清,隐有一种近乎于酸味的苦涩,却带给她奇特而美妙的感觉,如果今晚的昙花盛开是一份祝福的话,就让这些美丽的精灵成为她即将改变乏味生活的见证人吧!

她立即奔回房间,把存折放进行李袋,又收拾了身份证件和几件衣物一并叠好放了进去,然后立即洗澡上床。即将入睡之前,她朦胧地感觉,那两个必然要相连的梦会在今晚叩门而来。

果然,一切都像被安排了一样,两个梦如期而至。梦中的景物,似乎比往常清晰,然而,却令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次听到苏雷的声音,就会觉得熟悉;为什么会渴望跟随他身临大漠……

因为,苏雷的声音与梦中“啊——啊——啊——”地呼唤她的男人有着同样的嗓音——

第二天,舒娅早早起床,先搓了一些面粉弄了几个甜馒头,又用一个矿泉水空瓶注满凉开水,连同馒头包好放进行李袋。再到银行提取一万二千元现金,在银行洗手间分四处贴身放好。然后提着小行李至苏雷住处对面的马路边,仰着小脸四处打量,找了一处既能看到大厦出入的人流,又不至让管理人员起疑心的花基边沿坐下,一边拿着馒头往嘴里塞着,一边傻傻地朝大厦门前张望。

整个早上,她是白等了。不过也猜得出来吧,以苏雷这种年轻有为的有钱人,是绝对不可能在中午十二点前起床的。

下午一点十五分,紧盯着大厦门口的舒娅眼睛一亮——苏雷一身黑色皮革装束从大厦出来,然后转向旁边的停车场。半晌,他驶出一辆军用装饰的四驱车,拐出路面后飞驰而去。

舒娅吓了一大跳,连忙拎着小行李慌慌张张地跟出马路边拦截的士……偏生那个胖胖的司机是个循规蹈矩得很欠揍的性子,舒娅几乎求至声嘶力竭,他才肯勉强开快了一点点儿。

等到的士千难万苦地追上人家那辆性能超群的四驱车,跟随着它左兜兜右转转地驶了大半个钟头,才见他停车在一间高级西餐厅门前,抛了车钥匙给泊车员后,双手插着裤袋悠悠跨进餐厅,大抵是享受高级午餐去了。

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躲在餐厅招牌后面的舒娅才看见苏雷和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有说有笑地步出餐厅,然后上了车子,朝右边拐个弯儿悠悠驶去。舒娅把手中的馒头全塞进嘴里,慌慌张张奔出马路截的士,再度追踪前去……

如是你跑我跟地过了三天,舒娅心里暗暗叫苦——平日的她从来不舍得花钱乘坐的士呢,现在跟着苏雷转来转去,就不见了几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冤啊。

这边厢的小女子数着一天比一天减少银码的钱币愁眉不展,那边厢被同行称为“鬼眼苏雷”的男人早在她笨拙得像只螃蟹般跟踪着他回到大厦之际,便已认出这个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女孩!

不过,对于喜欢玩恶作剧的苏雷来说,得悉她为什么跟踪自己比揍她一顿更有意义,故此细致观察了她两天,发觉这女孩闪闪缩缩,一脸傻气,压根就不像是要阻拦这次神秘任务的人……想到这里,苏雷突然醒悟,那天在餐厅,她或许听到一些“寻找宝物”的字眼了。

莫非她对宝物有兴趣?然而一个肢体动作如此笨拙的女孩,绝对不会是什么奇人异士!——那她跟着他究竟为了什么?

苏雷的心,因为这个问题,竟然由当初的阴鸷转变至现在的好奇。

于是,他每天驶着车子带着后面那辆跟踪得明目张胆的的士兜来转去,规行矩步的的士司机自然是玩不过这头狐狸的飚车技术,每每在眨眼睛间便让他溜掉!然后他会把车子停在不远处的隐蔽地段,观察着急得干瞪眼的小女子哈哈大笑——

然而,他的快乐总是不能维持太久,因为隔天中午自大厦步出,总又见着那个小女子坐在对面马路的花基边啃着馒头在等着跟踪他。

五天过去了。那小女人还是笨头笨脑,不屈不挠地继续着跟踪游戏!苏雷生气了。

第六天上午,查理通知他旅途物资早已准备妥当并运抵榆林北部一个小镇,他们可以随时起程远赴目标地点。苏雷步出自家阳台,瞄了瞄傻傻地呆等在花坛旁边的舒娅,眼中慢慢浮现一层诡诈的笑意!

他拿起手机按了一串号码,推掉查理为他们安排的私家飞机,然后在最惹她注意的中午时分,与向擎提着简单的行李步出大厦,准备坐的士到机场乘坐民航班机到达榆林!

在跨上等待在大厦门前的的士之际,苏雷眯着眼眸朝倒后镜一瞧,果然看见那个小女子正慌里慌张地提着小行李追出路边,起劲扬着手截的士……苏雷阴郁一笑,居然叫的士司机把车速开慢一点,好等一等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女子跟踪前来。

到达机场后,两个男人顺利登机。向擎碎碎念他干吗不乘坐头等机舱。苏雷不做声,用眼睛的余光,果然又瞄见那个大抵是买了候补票的小女子一脸惶然地步入机舱,然后立即四下溜眼,似要寻找他呢。

苏雷一眯眼睛,缓缓滑下一点身子。半晌,果然看见那双穿着平价帆布鞋子的小脚慌乱地寻觅上来……他嘿嘿笑着,突然一伸横脚,非常准确地绊倒了找他找到脸青唇白的可怜女孩……

以下的情景,简直惨不忍睹哪——舒娅就像饿狗抢屎一样脸面朝下扑倒在机舱地上,小小的行李袋侧直直飞到前方数丈之外的座椅,砸中一个漂亮小姐梳得老高的发髻……然后是一连串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和无数束如同电光般的尖利视线……内中有同情、漠视、嘲笑、无动于衷……

舒娅傻趴在地,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小脸苍白得厉害。她艰难却迅速地撑起身子,乱蓬蓬的小脑袋向后一扭,赫然发觉苏雷就坐在后面,立即松了一口气,也不觉得痛了,挣扎着站了起来。

三个空中小姐刚好赶到了,连忙上前扶着她不停询问着,另一个捡起旅行袋帮她提着,还有一个拼命向那个砸扁了发髻的漂亮小姐不停地道歉……

此时此刻,全机舱的人都再次对这个把双手紧扣身前、茫然呆立的可怜女子评头品足一番,发觉只是一个相貌衣着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便失去注目的兴趣……只有那个死没良心的苏雷,嘴角牵牵地瞄向机舱玻璃窗外的蓝天白云,一脸轻闲,还用鼻音哼哧着一首时下最流行的歌曲:

啦——啦——啦——

你似美丽城堡的一个待嫁的女巫,

有着各样法术,

使我为你迷倒——

啦——啦——啦——

吃一口送我的蛋糕,

以后就不知道,

啦——啦——啦——

“你太卑劣了吧——”向擎瞄着他摇头,“这种时候还哼得出‘美丽城堡’这样的字眼——和你坐在一块儿我都觉得丢脸。”

“她跟踪了我几天耶,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这一点点惩戒算什么?若她是厉害人物,早要了我的命了。”想令他苏雷内疚?下辈子吧。

“但她不像厉害人物,也没要了你的命,倒是你差点要了人家的命!”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在铺了地毯的平地摔一跤就摔死人的。”

“女孩子天生脸皮儿薄,这是当众出丑耶——”向擎朝后面的座位望了望,发现舒娅就坐在他们后座第三排第一个位子,还是脸白白嘴张张的傻样儿,便笑着撞了撞苏雷的手臂,“鬼眼,人家在哭呢。”

苏雷头也没扭一下,冷冷地说:“摔了跟头再哭,很正常的步骤。”

“卫风说得没错,你果真是冷血。”向擎啧啧摇头,又说:“——前天你不是查了她的资料嘛,连你姐姐都说她是个朴实害羞的女孩,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资料是可以伪造的——模样也可以装出来——”前两晚,他特意去电询问姐姐那天在餐厅吃饭时碰到的女孩子,知道她的名字叫舒娅,是一个孤儿,长期向餐厅订购午晚餐。

“你这家伙就是疑心大,难相处,我倒觉得那女孩没什么啊,挺秀气的。”向擎挨在椅背眯上眼睛,喃喃说,“人家或许只是和我们同路,你能去榆林,她也能去嘛——”

苏雷没做声。他知道向擎说得没错,却并不代表他对舒娅有丝毫的后悔。

遇事冷漠沉郁,再三思虑是他的性子,如果那个小女子的跟踪技巧略显精明一些,或许能引起他的战斗心理。那样的状况,自然比现在完全掌握形势来得刺激。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他略为怪异的性格并不代表自身受过什么打击而留下阴影,只是一种天生的较其他人更能洞悉事物本质的感觉。既然洞悉,自然不会轻易被感动。

半晌,他微微觑了一眼后面,竟然看见舒娅眼睁睁地傻看着过来!两人视线一触及,舒娅小脸刹时苍白,立即低下头,半天不敢再抬起来。

苏雷牵了牵嘴角,慢慢收回视线。

机舱内的播音提示,飞机即将起飞了。

他瞄了向擎一眼,这家伙说睡就能睡,大抵是睡魔转世的。半晌,他朝空中小姐打个手势,然后说邻座这位仁兄鼻鼾声太大,要换个位置,未待对方作答随即又说:“我想坐在那个女孩旁边——”他指指了舒娅身旁的空位,“我和她认识的——”

下一刻,这个满脸恶作剧的男人就顺顺利利地坐在舒娅的身边。

可怜的女孩,全身绷紧得如箭在弦,所有最最尖锐的情感都在同一时间强烈显现——脸色苍白,虚汗横流,恐惧无措,惶惑不安……

“放松一点,放松一点——”苏雷斜着一点身子,微笑着凑向旁边女孩的耳朵。不晓真相的外人看着,还以为两人是认识良久的好朋友呢。

舒娅哪里还敢做声,只是垂着眼帘抿紧嘴唇缩成一团向一边挨去。

“你跟踪了我几天耶,我们也挺熟悉了是不是……”苏雷坏坏地牵起一边嘴角,撩起一绺垂在她肩头的黑发,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绕啊绕啊的,“或者,你这么跟着我,是因为看上了我?”

“不,不是——”舒娅吓坏了,就差没掉下眼泪了。

“哦?既然不是,那你干吗跟着我哪?”

“我没、没有跟着你……”当然是不会承认了!

苏雷轻笑一声,突然甩掉手中的头发!那绺发丝直弹向她的脸颊,几乎刺着她的眼睛!再用阴鸷无比的眼神凑向她耳边低语:“我的朋友送给我一个外号,名叫‘鬼眼’,你知道原因是什么?那是因为很难有什么异动能逃过我的眼睛。——说真的,你也太笨蛋了,干吗天天傻乎乎坐在花坛边啃馒头呢?既然有心偷窥我,就得花点心思,变换不同的衣服,不同的位置——”

“我、我没有偷窥你——”舒娅自知理亏,依旧虚弱地争辩着,“只是巧、巧合而已……”

“巧合?足足六天的巧合?!这个理由也太牵强——”苏雷的声音越发阴冷,“每天中午,你盯着我何时走出大厦!然后吊着我车子的尾巴跟至餐厅!大前天,我到新界元朗买老婆饼,你居然也列入跟踪计划!还有昨天,我吃过午餐后就在健身院逗留到晚上,步出院门时,你仍然鬼鬼祟祟地坐在灯箱广告后面!”

原来他都知道!甚至还教她如何跟踪自己!舒娅暗暗叫苦,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个不等同一般货色的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用最阴沉的神色警告她,他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除非,她肯说真话。

“我……我只是一时好奇……”她顿了一顿,感觉他不会满意,又说,“其实是……以前听你姐姐提过你的事,所以……”

苏雷哼了一声,没说话。然而一股冷酷无情的气息却强烈地暗示身旁惶惶不安的小女子,他知道她在敷衍了事!

舒娅颤抖不已——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看来不说真话是不行的了。好吧,说就说吧,这总比一个男人问自己是不是看上他会舒服些。

舒娅吞了吞口水,小声说:“是吧,我、我是有意要跟着你的……”

“为什么?!”他的语调并没有放软。

“我想去……沙漠……”

“因为那天你在餐厅听到我打电话?”

“是……”

苏雷一眯眼睛:“这种理由同样牵强,难道你就凭一段不知头尾的对话,贸然跟踪一个陌生男人?”

“不是这样的……”

他一牵嘴角,脑袋凑得近近的,戏谑道:“那么,是因为我长得英俊?”

“不是!”舒娅有点生气了,就算人家怎么英俊,也不至于引得她像傻子似的玩跟踪吧!

“那是为什么!”语气突然又变得严厉了。

吓得舒娅一缩肩头:“是因为……我、我觉得自己在很久之前就认识,认识你了——”

喝!现在什么世道了,居然还有女人沿用这样的借口?太烂了吧!苏雷哼了一声,双手横抱胸前:“好,你就说说看,什么时候见过我,若你说通了,我就当没事人似的,从此各行各路。”

舒娅很为难,呃了半天还在呃。

“说!”

“是……”

她应了之后,还在使劲咽口水,一副在思考如何应付的模样,苏雷火了:“说真话!否则我要你这辈子都回不了香港!”

“知、知道了……”这男人太可怕了!打死她也不敢说假话了,信不信就由他吧,“那是真的,真的啊……虽然这个原因匪夷所思,但对我而言却真实存在了七年之久。那天在餐厅听到你说话,我就开始感觉,你的声音我觉得熟悉……呃,我说的熟悉是指你的声音一直在我梦中出现,而且,那个梦与沙漠有关,所以,我、我就跟着你了……”

“梦?你在梦里认识了我?”苏雷眯起眼睛瞅着她。

“是的,是两个奇怪的梦……它们不断地重复,以致我总是觉得它是真实的,内中的人物也是真实的,他们存在在地球上的某一个角落……”她缩着身子嗫嚅轻说,目光始终注意着暗自互捏的指头,语气恍如梦呓。神情举止,流动着一股与她外形极为吻合的憨厚气质——

苏雷微微一愣,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孔:“什么梦?”

于是,舒娅便小声小声地向一个介乎于熟悉与陌生的男人述说那两个延续数年的怪梦。内中的她,被漫天的黄沙封存内里,成为一只茧,然后,在一所灰色房子旁边,听到他忧伤无比地连续地呼唤着她……

如此奇特的经历,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大抵会立时远离三尺之外——因为她满嘴胡言乱语兼疯相。

不过,如果倾听的对象是苏雷,结果就有点异常了。他的性情虽然淡漠阴郁,第六感却非常敏锐,对神秘古怪的事情非常感兴趣,经常被学界高薪聘请参与某些远古神秘部族的研究。

果然,苏雷慢慢眯起眼睛,没再说话。

舒娅表白了心思,竟然觉是万般舒畅起来。更加认为苏雷沉默不语,应该是相信了她的话了,不会再责怪自己了。

“对不起——这几天给你造成困扰了——”她小声道歉。

苏雷没睬她。半晌,突然问:“你梦中那两个男人作何装扮,他们的样子怎么样?”

舒娅看了他一眼,见他正把眼神飘向机舱之外,似在独自发呆,又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有一个穿着袍子戴着纱帽……我知道那是明代服饰……有一个披头散发没穿衣服,至于他们的样子,多年来总是模糊的……我只是觉得……”

“如何?”

“第一个出现的男人身材很高大,声音很阴沉。第二个男人……”她摇了摇头,眼角眉间无意识地浮现一股忧伤的神色,“他脸色很苍白,身上有伤痕……我感觉他很忧伤地望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低地叫着我的名字……”

脸色苍白身上有伤痕?——苏雷一惊:“他身上的伤痕怎么分布?”

“反正有很多的口子……”舒娅深吸了一口气,“我每次回望他,都感觉心里很痛很痛……”

苏雷慢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心底微显诧异,却并不十分地影响他的思绪。冷酷无情,本来就是他的本质,不轻易相信人性,更是他坚持不懈的处世之道。一个陌生的小女子,凭空捏造一段漫画中常见的情节而已,他凭什么要相信!

舒娅等了一阵子,悄悄瞅了他一眼,细心感应他是否在生气。过了好一阵子,觉得气氛安全了,才小声小声地说:“其实我只是想去沙漠看看啊,本来也想过要自己去的,但那天碰见你之后……我老是感觉自己是认识你的,而且大家都是香港人,以为……”

“别再以为了!”苏雷沉声说。

怎么又像要凶起来了!舒娅吓了一跳,好一阵子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她悄悄扭动小脑袋观察他的神色,却见他闭着眼睛,脸上啥神色也没有。

就在舒娅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闭着眼睛的苏雷突然说:“你别再费心机了,我不会带你去沙漠的。”

“我不会碍着你们啊!”舒娅急急低叫,“就像这几天一样,如果你不留意,也不知道我跟踪着你是不是?”

苏雷哼了一声:“废话!”

“我、我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想到沙漠看看!”她继续急叫,声音隐有一点哭腔。

苏雷觑了她一眼:“那你说说看,凭什么要我带着你,凭什么要我多背一个包袱在身上?”

“因为那两个怪梦在我脑海里不停地重复了七年啊,由恐惧变至麻木,由麻木复苏至好奇……我觉得它是在暗示我要去寻找或了解一些什么……或者说,只要我到那儿看过真实的景象,梦就不会再出现了!”舒娅扭摆着小手努力加强解释力度,说到最后,竟然毫不自知地近凑向苏雷,连气息也喷至人家的脸上了。

苏雷咦了一声,抬起手很不客气地在她与自己之间挥了挥:“别凑这么近说话行不行!我和你不是很熟悉!”

“哦……”舒娅尴尬地向后一缩,半晌,又小声地说:“你带着我去沙漠吧,就当我求求你吧……”

“少来!”苏雷冷着脸挨向椅背,“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拎个包袱在身上的!”

“但我真的感觉是认识你啊——”

“是吗?”他突然抬头慢慢凑向她的脸,坏坏地牵起嘴角,“你总不成说前辈子是我的老婆吧!嗯?”

舒娅小脸一涨,缩下脖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雷嘿嘿一笑,瞅了一眼羞得像个傻瓜似的女孩,毫无内疚地眯上眼睛继续养精神。

感觉他是真的睡过去了,舒娅才悄悄扭过脖子,偷偷观察他——额头果然长得十分漂亮,适当地体现出它的主人确实有着非凡的灵性与思维,浓密的眉毛之下,有时锐利如鹰,有时又慵懒如猫的眼眸因为眯闭起来,高挺的鼻子所散发的睿智,便暂时替代了主人眼眸里独特的光芒……

舒娅看着看着,竟然有点痴迷起来,觉得此时的苏雷有着一股让她感觉安全而舒坦的气息。就像一只立体棱镜,稍稍变换位置,就有不同的表象。

他真的很特别呢。

她的心因为这个想法而微微昏眩起来,猜想苏雷正睡得香甜,不禁越看越大胆,竟然凑前身子摆正脑袋,恣意欣赏眼前的男色,宁可让另一只手摸索着向位子前面的小桌上拿果汁……

突然,机舱播音机响起,提示乘客即将下机。舒娅做贼心虚,这样也被吓到了,手一撩,水杯哗地一声,自小飘台倒下,斜斜地向着苏雷泼去!

“哗!你疯哪!泼我!”如此“暗算”可谓防不胜防!幸好他眯眼留意了她好半天了,膝盖略略一避,便有惊无险,嘴里却特意大叫大吼起来。

舒娅傻了眼,忙不迭地拉了纸巾要替他抹,然而,他整个膝盖都干净得不得了,半递着纸巾的手便僵在半空,嘴里还晓得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空中小姐马上过来调停,那苏雷水沫儿也未被溅上一点,现在当然是不做声了,只是幸灾乐祸地瞄着傻在一旁的女孩,看着她在机舱数十人的视线下手足无措,脸色迅速泛白——

就在这一刻,心腔传来一阵轻微的紧缩,似乎是来源于视觉神经传输至中枢神经,然后识别而来的一股怜惜!——怜惜?不会吧!他怎么会怜惜眼前这个不知好歹、不知羞耻、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苏雷脸一冷,随即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向傻在他侧边的女孩。

空中小姐已经收拾完毕,温和地安慰舒娅坐下,然后特意拿眼睛望了望苏雷,一脸微笑地礼貌离开了。

——我呸!这小姐干吗拿眼睛望了她再望他哪?什么意思哪?莫不成把他们看成喜欢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她长得漂亮些还罢了,偏生一脸平凡兼土气!居然就能够把他和她联想在一块儿!——苏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旁边的舒娅垂着小白脸,期期艾艾地坐回位子里,好半天僵硬着身子,哪里还敢再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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