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咚咚！
“请进。”苏藐藐蜷在沙发里看电视，也不挪开视线。这件事让刚进门的骆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打扰了……你喜欢看广告？”
电视屏幕上是一篇接一篇的广告。苏藐藐伸展手臂：“呼……有些广告比电视剧好看啊。我是苏藐藐。”
骆青愣了愣：“我知道啊。为什么苏藐藐总要强调这个呢？你和念念分明一点也不像。”
关于早晨才被人错认的事情，苏藐藐并没有解释的欲望。她懒懒地抬头看了眼骆青，“都叫‘念念’了。进展神速啊。虽然你最近经常来，但我也不能因此太失礼。骆老师请坐，喝茶吗？”
“啊，不用！”骆青完全没领会到苏藐藐的意思，摆了摆手，“昨天念念找我借的书，我找到了，所以送过来。”
接过那本《红楼诗词选注》，苏藐藐为可怜的妹妹叹了口气。话说当今，要找书哪里需要假手于人？更何况她们家的书架上不是有有关红楼的书籍吗？“谢谢。苏念念一会儿就回来，骆老师坐下来等好了。”
“啊？不打扰你吗？我没有什么事……”
“请坐吧。苏念念特地教训过我，不要总是‘阴阳怪气’地对你说话，要热情招待。”苏藐藐说。
苏藐藐的简洁和率直吸引了骆青的视线。在没察觉的情况下，他注意到苏藐藐被阳光映射后、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和黑黑的眼睛。好美……
“不喝茶吗？”苏藐藐并没有看骆青，再次提起茶的事情。
“是！”骆青吓了一跳，急忙举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突然不太敢抬眼睛，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电视里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说起来，苏藐藐为什么叫自己的妹妹全名呢？”
“唔。说来也是，骆老师都叫她念念，我却叫她苏念念。”
“有特别的理由？”
“呵，关系不好啊。”
“啊？骗人吧！我没见过比你们关系更好的姐妹了！”
苏藐藐懒懒一笑：“那你到底是想听到什么答案呢？骆老师，你干涉太多了。”
“抱、抱歉！”
“也没什么。”苏藐藐终于从电视屏幕移开视线，看着骆青困窘的样子，“没关系，我不介意。事实上，”她微微扬起唇角，“我最讨厌苏念念了。”
“最讨厌……”
“最讨厌苏念念了，连带着讨厌和苏念念一样性格的骆老师。”
骆青惊讶地抬头，无法从少女微笑的表情中判断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你那么爱护念念，怎么会讨厌她？”
苏藐藐刚想开口，门又被咚咚地敲响了：“藐藐开门啊！”
“拜托，自己不可以带钥匙吗？”
门口站的正是苏念念：“呼，好累啊……骆老师？”念念看进房间里，高兴地叫起来，笑靥如花。
“啊，念念，你要的书我找到了。”
“借书啊，真是历史悠久的交往借口……”
苏念念捂住苏藐藐的嘴：“骆老师，明天周日有计划吗？”
虽说讨厌念念，但眼前这融洽的状况却怎么看也不像。带着疑惑，骆青笑了：“明天我想要去后南公园看看。想要收集生活在树林和草丛里的蛛网。”
苏念念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那，你记得不记得……”
“记得啊！”骆青笑，“念念对生物有兴趣，所以‘下次再收集蛛网要一起去’的那个约定，对不对？”
苏念念不语，白玉般的脸庞微红。
苏藐藐叹了口气，拍拍妹妹的肩膀：“难为你，最讨厌昆虫的人却做了这么大牺牲。被你的诚意所感动，这次我不做电灯泡了。”
“啊？”没听懂苏藐藐在说什么，骆青继续说：“如果你明天没有事的话，早上八点出发可以吗？”
“可以……”
手里的茶已经凉了，骆青起身：“那我告辞了。”
他走出苏家，听见身后的笑语，还是忍不住疑惑地回头。看那对亲密的姐妹，两个人神情都那么自然无间，苏藐藐笑得那么好看。
“最讨厌吗？”
周日，后南公园。
“啊！居然把网架在小溪上！”苏念念惊讶地看着窄窄小溪上横贯的蛛网，在侧边微微探身，“厉害。第一次看到跨溪的网呢。这是什么蜘蛛？”
骆青和苏念念一起跪在石砾里，“我看看……啊，看不清楚，”他揉揉眼睛，“水太亮了。”
“骆老师，没事吧？”苏念念担心地说。
“没事！没事！”骆青笑得无邪，“我再看看。看样子，脱不了条纹蜘蛛和丝光蜘蛛。一，二，三……”
“骆老师？”
骆青轻声地不知道在数什么，突然兴奋地大声说：“我知道了，是条纹蜘蛛！”
“啊？”
“你看，这张网有大概三十四根幅，所以，所有权一定归条纹蜘蛛所有。”
“啊……”苏念念注视骆青那不因年纪增长而改变的天真面庞，愣了片刻，随即慌张地说，“啊，是吗？幅……不同蜘蛛的幅不同吗？”
“是啊，先前说到的丝光蜘蛛的网一般有四十二根幅，条纹蜘蛛就是三十二根。每张蛛网都不一样的，所以并不是说同类就都固定幅数，但基本上还是照这个规律。三十四根……绝对是条纹蜘蛛！”骆青笑着注视苏念念，却对苏念念躲闪游移的眼神视若无睹，“可惜，织网娘在水中间……”说到织网娘，眼前蓦然滑过苏藐藐，倒是有点乱了语气：“否则，真该好好看看它。”
“条纹蜘蛛很好看吗？”
“非常好看！身上有银、黑、黄三种颜色相间，又胖胖的，像轮胎一样。”
“轮胎？”苏念念的脑海里浮现了长着很多腿的三彩轮胎，有些苦恼地笑了：那种东西真的好看吗？实在不喜欢昆虫啊。
这对姐妹，惟有笑的时候两个人最像，都有种无所谓的感觉。骆青从念念的面庞上移开视线，把手探进溪水里。最近一次看到苏藐藐的笑，就是昨天吧。
昨天……苏藐藐说：“最讨厌苏念念了，连带着讨厌和苏念念一样性格的骆老师。”
骆青的手在清澈的水里握紧。那种话，绝对是开玩笑吧？哪有人能轻松地说出讨厌自己妹妹的话的？而且她还说讨厌和念念个性相似的我。
如果不是开玩笑，那会是认真的吗？
因为自己差劲的个性，被她讨厌了？而且讨厌到当面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这点就觉得很难过，像是被人用针深深刺进心里似的锐痛。
怎么会这样？明明早就习惯了因为个性而被人嘲笑，但现在却这样在意。在意到甚至昨夜整晚都没有睡好。
骆青突然开口：“啊……念念和苏藐藐的关系好吗？”
苏念念抱膝坐在溪边：“啊？您这样没头没脑地问这种问题，要我怎么回答呢？我和她是姐妹的关系永远也不会改变，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也没什么……听苏藐藐叫念念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觉得很生硬，所以才问的。抱歉，似乎是无聊的问题。”
“怎么会？确实是有点怪异。她叫我苏念念，而我叫她藐藐。”
“有什么理由吗？让两姐妹心存芥蒂。”骆青问，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的神情多么急切。
“骆老师？”苏念念澄澈的眸子注视着骆青，“昨天我回家前，您和藐藐谈什么了吗？”
问题直插中心，骆青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没有谈关于姐妹关系不好的问题！”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样啊，”苏念念轻声说，叹了口气，“骆老师，你说谎的本事实在需要加强。”
“啊……”
“她该不会对你说，最讨厌我了吧？”
“溪、溪水上的蛛网不太好收集，我想去那边草丘看看。”
“果然说了这种话。”苏念念说，又叹了口气，“那家伙，我发誓，她绝对连讨厌我的理由都忘记大半了，还在‘讨厌我’！”
“啊？什么理……”骆青忽然意识到什么，涨红了脸，“对不起，是隐私吗？原谅我唐突！”
“没什么唐突的。”苏念念苦恼地叹了口气，用手掩住面庞，“那种事情哪有资格成为我或者她的隐私？随便翻本面向少男少女的杂志，就一定有人写的吧。”
“啊？”
苏念念站起来：“嗯。在溪水上可以摘蛛网吗？”
骆青迟疑地说：“我想有点困难。不过没关系的，若是条纹蜘蛛，在有草地的山丘应该更容易找到，不是非要采这张不可。”
“那么去山坡那边？”苏念念笑了。
“那个……和苏藐藐产生矛盾的理由，不方便说？”骆青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不方便说啦，只是有点无聊……”苏念念再叹口气，“骆老师很想知道这件事情吗？”
骆青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
“谈不上麻烦的。”苏念念低声说，慢慢向前迈步，“藐藐以前有过男友。”
“啊？”
“因为常有机会在一起，后来就交往了。”
“交往了？”
“嗯。”苏念念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又烦恼地摇了摇头，“于是……嗯……然后……后来……结果就这样了啊。她跟那男生分手后，不再叫我念念，决定严肃地称呼我为苏念念同志。后来嫌这个名字太长了，就简称苏念念。”
“然后？后来？结果？就这样？”骆青迟疑地问，“念念，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苏念念深吸了口气，“好吧。我用正常的叙述来说这个问题。藐藐的男朋友来我们家拜访，结果……对我……嗯……”
“啊？”
“他对藐藐说喜欢了……嗯……”
“啊？”
苏念念很头痛地看了眼骆青：“骆老师，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
骆青只觉一头雾水，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他拜访你们家后，对藐藐说喜欢她？”
苏念念一阵昏眩：“真是那样的话，整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是那个家伙去对藐藐说‘因为喜欢了苏念念同志，所以很对不起你’，这样子就考验了我们姐妹的感情！”苏念念冲口说了出来，立刻用手捂住了嘴，这次换她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很大的声音吸引了公园里其他游人诧异的目光。苏念念一把拽住骆青：“先走啦，这里有好多人！”
骆青由着苏念念拖着往前走，努力地理解刚才的话：“你是说……”
“嗯。”
男友被妹妹抢走……骆青轻声问：“苏藐藐很爱那个人？”
“不爱啊，反正我从来没看出来她有过热情。而那男生的分手理由里，也有藐藐从来没爱过他这一条。”苏念念咬住下唇，“都是那家伙不好。分手就分手嘛，只不过是因为藐藐听完他的分手要求后，转头继续听音乐、一点被甩的悲伤表情都没有表现给他看，他就很不满意地决定列举她不适合做恋人的十大理由什么的……还非要牵扯进所谓‘苏念念同志的优点列表’。
“藐藐在那里一边听音乐一边听那男生的评判，听完了回家后，转身就开始叫我苏念念同志！真是……”
“不适合做恋人的十大理由？”
绕了个弯，确定没有好奇目光继续追踪后，苏念念停下了脚步：“无非是性格强硬、自以为是、凡事理性却没有感性、不体贴也不在意对象的感受什么的。什么男人嘛，如果把这些当做缺点，当初不要交往不就行了吗？”苏念念说着说着，恼火起来，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
骆青喃喃说：“那……念念和那个男生有交往吗？”
“这种人，我才不要。”苏念念恨恨地说，“讨厌他，也讨厌藐藐！居然因为这种事情，到今天还说最讨厌我！对骆老师也随便说这种话！太过分了！”她大声说：“我也最讨厌藐藐了！最讨厌苏藐藐！”
“念、念念？”骆青大吃一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引的话题！”
“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说她那种性格不好……”苏念念轻声说，先前还是气愤，说着说着，突然眼眶热了，“我又没有对那男生做什么……我又没有怎样……我明明羡慕藐藐有那么坚强的性格……”
“哭了？！”骆青大惊，翻遍口袋，“手帕！手帕！”
苏念念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眼睛：“居然因为这种事情讨厌我……”
少女是那样的伤心，还强忍住泪。骆青看着苏念念，没有说话。
苏念念的身子猛的一颤，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的头，动作是那样的温柔。“不是那样的。”骆青轻声说，“苏藐藐是有着念念所希望拥有之性格的人。她是坚强大气的少女，绝不可能为小的芥蒂而讨厌念念。她一直那么爱护你，对不对？”
“骆老师……”强忍的泪水和突如其来的委屈在这温柔的面前决堤，苏念念低声说。
骆青抚过少女柔软的发：“没事的，没事的，因为念念是好的女孩子。”骆青望着远方，继续低声说，“藐藐也是那么好的女孩子，那么好的……因此一定……”
因此一定……
眼前闪过苏藐藐无所谓的笑，骆青若有所思地住口。
就这样，安慰来安慰去。天就黑了。
当然，什么网都没有收集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