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真言所庇佑的方寸之间无疑成为地狱之火中的一叶诺亚方舟，当小丐走出人群的时候，佛光立马消失，廊檐立柱轰然倒塌。
几乎同时，雷住风停，天空趋于平静，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地面所有的裂隙慢慢合拢，除了遍地烧焦的尸体和熊熊烈火之外，似乎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
“小乞丐，今日这事没完——”少年抽出腰间龙泉佩剑直刺小丐。
“我说过了，没有吃她的豆腐，你们为什么不信，还要如此苦苦相逼？”小丐躲也不躲，梗着脖子质问气势汹汹的少年，一朵殷红的菩提花胎记若隐若现从破烂的衣领中露了出来。
“你还说——”少女跺脚，仓朗一声也拔剑在手。
“住手。”田岳用一柄长矛磕开少年刺向小丐咽喉的宝剑，骂道，“那啥，人家小要饭的只不过用脸蹭了那小妮子胸脯一下，就要害人性命，你还是人吗？”
庄申则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小丐脖颈上的菩提花图案，仿佛魔怔了一般，嘴中不由自主喃喃道：“是他，真的是他，我不是做梦，他还活着——”
田岳发现老道不太正常，左手在他面前摆了摆，问道：“那啥，道长您没事吧？”
“他还活着——天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十年前发生在秦国咸阳的燕门血案历历在目，庄申如同大白天活见鬼一样脸上现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大叫一声，祭起拂尘，仓皇而逃。
“喂，老哥哥，别走啊，俺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呐——那啥，有空去齐国找俺，小弟请你哈酒——”田岳望着老道一溜烟的背影大声吆喝。
几千人残存下来的不过半数，除了那些苟延残喘自身难保的，尚能行动的也就剩下数百人，老道异样的行为将这些人的目光聚焦于半空之上。
月光之下，宇宙浩瀚无垠。
两颗流星从远处快速飞来，及近，众人才发现是两个人影，前者是个中年妇女，全身银装素裹，****高耸，风猎猎，卷起罗纱的长裙，露出修长的玉腿，雪白的发丝披于脑后如瀑布般丝丝荡漾，在月光下现出神圣的光洁。
她，俨然是一位女神。
后面紧追不放的是个老和尚，他手持降魔金杵，嘴中不断念动降魔咒，厉声喝道：“妖妇，哪里走——”
御气飞行！
摆脱神器的辅助而倚靠控制自身迸射出来的内息在空中自由翱翔是突破地阶跨入天阶的重要标志，这是盘古大陆人人皆知的常识。
天阶高手飞临龙须小镇，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说与灵玉有关？
原本庄申所说的三大异象均已出现，灵玉该出现了，但刚才天灾地难，大家自身难保，不得不将这事儿抛之脑后，如今灾难过去，加之两个天阶高手的到来，顿时引得这些人阶、地阶高手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群混蛋，看什么看？不知道老娘就是你们要找的上古灵玉吗？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还真是一群笨鸟呐——呵呵——”银装妇人飞临火海上空的时候，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好一个绝艳的美人。”
“灵玉现世——”
“大家快追啊——”
“人家可是天阶高手，追上去不是找死吗？”
“话不能这么说，她后面不是跟着个老和尚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你不懂么？”
看得出来，老和尚的修为在灵玉之上。众人七嘴八舌，意见终于达成一致，轰的一声，骑拖把的骑拖把，踏飞剑的踏飞剑，抱长矛的抱长矛，纷纷御物尾随而去。
“她真美——简直就是神仙——”少女被美妇的身姿和容颜深深折服，竟然痴痴地呆立在原地，面带桃花，如痴如醉。
“师妹，快走啊，晚了就没咱什么事儿了。”裘衣少年拉了少女一把。
“哦，知道了。”少女从空间袋中取出两片透明的蝉翼穿插于两臂之上，轻轻挥动臂膀，竟如天使一样腾空而起。少年御剑，双双离去。
大地苍茫，烈焰熊熊，悦来客栈遗址之前，仅剩燕无天一人。
“该走的都走了，看来我还真是个煞星，走到哪里，灾难跟到哪里，龙须镇的父老乡亲们，我燕无天对不起你们——”满眼含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埋头拜伏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如此愧疚。”一个亲切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一切因我而起，却最终会因你而灭，这就是你的命数啊——唉——”
淡淡的忧，淡淡的愁，一声长叹似乎跨过了幽幽千年。
抬头，回眸。
“母亲——”燕无天的心醉了，然而，虽然长相酷似，但眼前之人绝非他的母亲，她只不过是灵玉幻化的人形。
“孩子，你能救我么？”美妇走上前来，右手轻轻拂动一下他后颈上****一样的菩提花，登时，殷红的菩提花瓣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将她击飞出数丈。
“不死之花？”妇人骇然。
“你是妖？”燕无天歪着脑袋冷冷道。
“是的，我就是他们所要找寻的灵玉。”美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缓缓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燕无天也站了起来。
人与妖并没有区别，在月光下同样都是灰暗的影子。
“你能，因为你与他们不一样。”美妇的语气毋庸置疑。
“你故意将他们从这里引开，就是为了寻求我的帮助么？”燕无天又问。
“不错，你很聪明。”美妇嘴角一翘，端的美艳无比。
“我为什么要帮你？”燕无天依然面带冰霜。
“因为你我的宿命相同。”
“宿命？我不信命。”
“你就真的不想得到我么？”
“得到你？阿姨，这话有内涵呀——”
“请不要误会，你只当我是一块灵玉。”
“上古灵玉，与我何干？”
“拥有我的灵识，可以睥睨人间，俯视众生，甚至于勘破天境，羽化成仙——”
“纵观古今，有谁可以亘古长存？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可他们如今身在何处？仙圣神魔，也不过尔尔，人为蚍蜉，神魔便是蝼蚁，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有何羡慕？”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境，呵呵，他说的对，你还果真不是凡品。”美妇嫣然一笑。
“他？是谁？”燕无天一呆。
“将来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美妇抬起左臂，兰花指轻轻拂动满头青丝，幽幽叹道，“燕家血海深仇，难道你不想报了吗？”
“报仇？”燕无天心脏剧烈一跳，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上古灵玉。”美妇咯咯一笑，望着燕无天漆黑的瞳仁，凑到跟前，吐气如兰，小声说道，“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世，而且还知道你叫燕无天，无法无天的无天，呵呵，对么？无天。”
“哼，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我的仇报不了。”燕无天冷哼一声。
“我可以帮你。”美妇抬起高傲的头颅，仿佛一只天鹅仰望星空。
“你有这个本事么？刚才还不是被我后颈上的菩提花击飞出去，倘若你真能助我为燕家满门报仇雪恨，我什么都听你的。”燕无天伸出右手，勾了勾小拇指。
“呵呵，终归是个孩子，拉钩就拉钩——”美妇苦笑着，迈步上前，轻声道，“老和尚虽然脑袋瓜子不太灵敏，但修为实在强横的变态，他中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此刻恐怕要返回来了，听着，小子，闭上眼，跟我念：色不是空，空不是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她的名字叫小薇——”
乱，怎的一个乱字了得。
不过效果是明显的，菩提花散发出混乱的光芒，忽明忽暗。趁此机会，美妇微微一笑，瞬间化为一方洁白的灵玉，蓦地一闪，封印在燕无天的胸前，最后仅凸显一小片鹅黄的印记。
片刻之后，老和尚来到燕无天的身边，降魔杵杵地，单手立于胸前，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曾看到一位妖艳妇人来过这里？”
“看见了。”燕无天对和尚并无好感，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那群凶徒之中便有这种道貌岸然的秃头。
“烦请小施主告诉老衲，她去了哪里？”老僧问道。
“你谁呀？”燕无天撇撇嘴。
“老衲空色。”
“原来是空色大师，告诉你也成，拿来吧——”燕无天伸出右手。
“老衲并未欠你什么？”空色甚是吃惊，从来都是他向世人化缘，何曾有世人向他要东西的道理。
“你当然不欠我什么，但我给你提供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总要表示一下吧？”
“这——也不是全无道理，好吧，你要什么？”空色摇头，出家五十载，市侩的见过，可从没见这么市侩的。
“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吧，我就要你手上这根废铜烂铁了——”燕无天斜睨着老和尚手中的降魔金杵，就像馋猫盯上了邻家晒好的鲜鱼。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你——咳咳——”空色两眼一翻，差点给气的背过气去，这是赤裸裸地打劫啊，打劫也不要紧，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这支降魔金杵乃佛门十大法器之一，竟然被这小子当成废铜烂铁，阿弥陀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佛曰，气大伤身，请大师节哀。”燕无天心中暗笑，这老和尚貌似高僧，心态却极不淡定。
“你个瓜娃子，我要节哪门子哀嗦？老子是被你气的嘛——”气大伤身这种话是我佛说的？可真的不记得出自哪一卷了，难道自己真的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了？空色一急，连巴蜀老家话都带出来了。
“看看，亏你是得道高僧，开口瓜娃子闭口老子，佛曰，戒痴戒嗔戒贪，您犯了嗔戒——佛祖知道了，是要被割舌头的。”
“割舌头？小施主休要胡言乱语，”空色毕竟修为高深莫测，以大佛法生生克制住内心的嗔念，言道，“老衲观你颈后生菩提之花，当与我佛有缘，倘若肯拜老衲为师，皈依我佛，必将修成大佛，即便不成大佛，亦可修成大神——”
“不就是想当我的师父吗？实话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以前有一个和尚两个喇嘛三个道士也想这么干，都被我骂跑了，要不你也试试？”
“唉——燕无天，你我缘分未到，老衲也不勉强，不过，上古灵玉绝非良善之辈，她自封于你体内，总有一天会反噬与你，届时，恐怕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空色叹了口气，缓缓言道。
“呵，原来老和尚尼玛知道她的去处也知道我的名字，偏又问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出家人怎么当的？我鄙视你，深深的鄙视你。我呸我呸呸呸——”燕无天吐了口唾沫，用露着脚趾的烂鞋使劲踩了踩。
“呵呵，老衲承认年轻时候佛门戒律没太学好，老衲杀过人，抢过别人东西，甚至娶过女人，不过现在好多了。”见燕无天生气，老和尚反倒淡定了。
娶老婆也就罢了，顶多也就是个花和尚，可是杀人抢劫，实在是万恶之首啊，这哪是没学好，简直就是混蛋中的极品，这还算是出家人吗？
燕无天彻底无语了，见空色迈步上前，才骇然道：“你想怎样？”
“燕施主休要紧张，老衲虽杀人，但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不要乱动——”空色言毕，一掌拍在燕无天胸口，缓缓运气，一道金灿灿的能量体缓缓注入其体内。
风猎猎，形成一注旋风，刮动地上的火焰灰烬往高空而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空色脸色泛白，摇晃了一下身体，收回手掌，颓然道：“有老衲这道般若真气在可保你一年无虞，一年之内，希望在楚国大林寺见到你，呵呵，小施主好自为之，老衲去了——”
许是用功过度，抑或是故意而为，空色没有御空飞行，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踩着焦黑的土地，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朝着北极星的方向，最后消失在茫茫雪山之间。
雪山之北，是十万大山，那里，曾经是神魔的陵园，如今，是万千魔兽的乐园。
燕无天和空色大师并不知道，那朵跟随了燕无天十年的菩提花烙印被空色注入的真气激活，化成一股透明的真气，沉浸在他的下丹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