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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江平篇(一)

我是一名三级心理咨询师,生活在我国华东地区一个三线城市北州市,我取得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已经十年了。取得资格后的这十年中,我为一些求助者提供过心理帮助,提供心理帮助的前提,就是要了解对方的心理,因此,我必然走入过这些人的内心世界,细致地知晓了他(她)们过去和现在的点点滴滴。

真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当我怀着最初那种“悬壶济世”的拯救感走进一个又一个求助者的内心世界后,我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么坚定,那么清晰,我时常在对方的故事里,感到感动,感到震动,受到启迪,受到教育。

有意思吧,以至于我在“帮助”过一个又一个求助者后,我不确定究竟是我帮助了他(她)们,还是他(她)们帮助了我,究竟是我向身边这个社会做出了贡献,还是我身边这个社会无私地给予了我。

那些求助者们的动人往事,发生的时候是那么平常,那么自然,但多年后再去探究,又是那么耐人寻味。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就是一天又一天的“去日”,和在“去日”中发生的一件又一件往事,划就的吗?

回头看看,你就能看到自己来时的路。

本文中,我选择了三位年龄与我相仿的求助者或者叫咨客,经他们同意后,我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我这个普通的三级咨询师,写下三位普通咨客的平常故事,让更多的普通读者,去加温和冷却。

好了,闲话少说,我们进入正文。

对李江平来说,今天注定是一个让人不能平静的日子,在这个咋暖还寒的早春周末里,原本打算踏踏实实放心休闲的他,却邂逅了那个已经近二十年没有联系的初恋爱人。

一个年逾不惑,有家有室有老婆有孩子有财产有事业的男人,突然遇到了曾经在一起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亲密无间、海誓山盟,可最终却又没能共同走进“爱情坟墓”——登上婚姻殿堂的那位“初恋”,这种相遇究竟意味着什么,其实是很不得而知的。然而,不论这是福是祸是高兴是痛苦是欣慰是折磨,只要这个男人真的“爱着”这个初恋,亦或是曾经真的“爱过”这个初恋,近二十年的互不谋面后,突然的邂逅,绝对不啻一枚“偷运”中的hedan,不经意间在自己身边炸响!

什么?夸张?那只能说你没有真的爱过。

就在这个上午,身为银行分理处主任的李江平,忙里偷闲,开着自己那辆已经不再崭新的越野车,拉上老婆和女儿,带上游泳装备,悄悄来到北州市最知名的那个休闲处所,位于东郊湿地旁的鸿雁岛温泉度假村。春节刚过,单位上事情还不算多,趁这个周末抓紧休闲一下,一来扫荡春节期间积累的疲劳,二来为即将到来的紧张工作和比工作更加“劈天盖地”的人际,积聚足够多的精神能量。

春节刚刚过去,元宵节即将来临,这是一年中鸿雁岛度假村客人最少的时候,李江平驱车直奔温泉游泳馆。拥有足足几亩大的游泳馆里,只有寥寥落落的几十人,而且多半停在池边交谈着什么,或者泡在池里原处说笑打闹,这样的人口总数加上密度布局,让整个游泳馆从里面看起来空荡荡的。这正和李江平之意,他不喜欢很多人下饺子似的拥挤在泳池里,就喜欢这样空阔的泳池,尽全力快速畅游其间,可以让他得到彻底地放松或者发泄。

跳入池中,母女二人就靠在池边浅水区,扶着池沿观看李江平的游泳表演。李江平的确不含糊,他轻盈地跃入水中后,一个猛子就不见了,等再次出水,已经是十几米开外了,紧接着,运用不同的姿势,快速地横穿整个泳池,到达“彼岸”后,就像那些专业游泳运动员一样,一个翻转,又快速的游了回来,而且多半时候是在水下,就像上满发条后发射出来的鱼雷一样。可惜的是,这样精彩的“表演”,也并没有吸引来任何喝彩,甚至没有太多的眼光关注他。这个季节到这里来游泳的,除了谈生意的,就是情侣,大家都把心思放在自己面前那个人身上,没人顾得上关注别人的“即兴演出”。

两个来回游下来,李江平感觉整个身心都得到了释放,他兴奋地游到老婆和女儿身边,轻轻朝娘俩一撩水,母女二人赶忙歪头躲过。

“别光在边儿上泡着啊,到里面游一下,游起来会很舒服,就像一条鱼!”他兴奋地笑着说。

“婷婷,妈妈不会游泳,不敢去深水那边,你游得也不错,快去,别让你爹小看了咱们!”老婆说着推了女儿一下。

“是!”女儿调皮地答应着,“哗啦”一下扎进水里,用力朝前游过去。

“我说你也活动活动,来了就是泡澡啊。”李江平说着,笑呵呵用手指在水下捅了老婆那肥嘟嘟的肚子一下。

“一边儿去!唉,就是学不会,我自己也愁死了。”老婆说着,一种焦急而略带歉意的表情浮上脸庞。他的老婆叫闫志花,长得五短身材,不足一米六的身高,却有一百六十多斤重,放在人群里,那就是一个典型的大胖子。而且皮肤白皙,五官细小,泳装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个充足了气的白色橡皮卡通娃娃上,捆上了几道彩色的绳子。

“别这样,不会就不会,还真着急啊。没听说啊,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李江平见闫志花有点不高兴,赶紧帮她摆脱不悦的心情。

“少来这些花言巧语,你游得那么好,可我就是旱鸭子。别哪天让个水鸭子把你勾了去!”闫志花没好气地说。

“哦,那倒不会,一般的水鸭子我可看不上。”李江平看着闫志花,平淡地说。

闫志花扬了扬头,结果半漂浮在水里的身体失去重心,“噗通”一下完全倒在水里。她吓得六神无主,四肢在水里胡乱扑腾起来,泳帽都掉了。李江平赶紧把她扶稳,然后乐呵呵地看着她的狼狈相。

“吓死我了。”闫志花惊魂未定地说。

女儿婷婷已经游回来,刚好看到妈妈这狼狈一幕,她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然后咯咯笑起来。

“笑什么?”闫志花看了看婷婷,低头说。

“妈,你也太笨了点儿吧,从我记事开始,爸就教你游泳,现在我都学会快十年了,你还是当初那个样。”

“再笨也是你妈!”闫志花拨开贴在自己脸上的乱发,一脸怒气地抬起头对女儿说。

婷婷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算了,我上去,不游了。”闫志花就要抓住泳池边的扶手,爬上岸去。

“现在是正月,你离开这温泉热水,一会儿还不得冻得发抖。”李江平拉住她说。

“是啊,妈,你今天怎么这么大脾气?”女儿也缓缓游到妈妈身边,撒娇地蹭着妈妈说。

“冻得发抖?你少夸张啦!这馆里气温少说也有二十几度,要不咋么叫温泉啊?唉,算了,你们玩吧,我不上去了,就在这泡着。”

“婷婷,快,再来一个来回!”李江平大声对婷婷说。

“好嘞!”婷婷答应着,一个猛子扎向远处。

“我说志花,你是怎么了,好象一来到泳池就不高兴。”李江平关切地问。

“没事。我一看到那些漂亮的妖精,就气儿不打一处来。”闫志花说着,扭头看了看周围远处的人。

李江平这才认真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发现今天这里虽然人不多,但却还真有那么几个美女,她们或正站在池边,完全展示着傲人的身材,或坐在池沿,用修长的双腿拨动着水花,或仰面漂浮在水面上,凸显着高昂的“胸器”,或扶着池壁,挺着修长的脖颈与人欢快的嬉戏,那诱人的肩背,在水面上时隐时现。再看看老婆闫志花,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生物。

“怎么了,快流口水了吧!”闫志花见李江平四处看,就揶揄到。

“那倒不至于,我们行里不也是美女如云,我天天看美女,早就麻木了。”

“是啊,现在这女人都会保养,会塑形,再加上打扮,一个个跟那天仙似的,男人可大饱眼福了。怪不得大冬天也要闹着来游泳呢!”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吃枪药了?我就是想出来休闲一下,顺便也让女儿放松放松。”

“李江平啊李江平,这辈子最终落在我这个丑八怪手里,恨我恨得要死吧?”闫志花说着,侧眼看了看李江平。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不找点儿事就不行啊?”李江平有点儿不太高兴地说。

“这世界到处是美女,游泳池里的,银行里的,酒店里的,你就没动点儿心思?你现在已经是分理处主任了,我老爹去年也死了,老妈本来就是一书呆子,你再也不用怕我们家了,我呢也没能给你生个儿子,让你李家绝后了。你现在羽翼丰满,翅膀硬了,就没想换个年轻漂亮的?”闫志花越说越来劲。

“放心吧,不会,就当是报答我老丈人当初的栽培之恩。”李江平撂下这句话,一头扎下水里,快速向女儿方向游去。

爷俩比赛着一齐游回来的时候,发现闫志花已经上岸换好衣服了,就在池边的沙滩椅上坐着。也罢,爷俩会心地一笑,继续开始新的比赛。

一个上午的时间让爷俩撒尽了欢,中午时候,说笑着离开泳池各自去换衣间换好衣服,再次出来后,才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闫志花不见了。

在游泳馆找了两圈,都不见闫志花踪影,婷婷有点儿着急了:“你说她去哪里了,也不打个招呼!”

“别急,我去问问门口的服务员,也许你妈妈刚才出去了。”李江平说着,就朝进出口的服务台走过去。

问过之后,服务员看了看爷俩,然后笑着说:“你们说的这位女士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您看,这里进进出出的女士有几十个人,中年女士也有十几位。”

“个头不高,挺胖。”李江平用手比划着说。

“是不是皮肤很白,眼睛和嘴巴都很小,眉毛很淡?”服务员接着说。

是的,应该就是。但是,这样地描述自己的老婆,哪个男人听了,心里都不可能是心花怒放吧。李江平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婷婷早就注意到这一切,她对服务员说:“你语文学得一定特别好,描述起人物来滔滔不绝!”

这个服务员看了李江平的“变脸”,又听了婷婷的“夸赞”,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是“有问题的”,到这里来消费的客人中,经常会有一些北州市有钱有势的“人物”,你说不清面前站的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也许是一个非常得罪不起的人,于是她连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去哪里了?”李江平稍稍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问。

“哦,大约一个小时前就出去了。”服务员连忙抬起头答到。

“好的,谢谢。”李江平领着婷婷,拎着背包,走出了游泳馆。

来到馆外的越野车旁,打开后门,把背包扔进后备箱,然后用力关上后门。这一连串“潇洒”动作中透出的力度,完全看得出李江平的心情并不好。

李江平走到驾驶位的门外,轻轻一拉把手,拽开了车门。婷婷走到副驾驶位,动作比她爸爸快半拍,拉开车门后跳上座位,麻利地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并顺势往座位靠背上一倚。

就在李江平即将抬腿踏上汽车的一刹那,一辆黄色的小排量汽车缓缓驶来,李江平本能地朝那汽车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让李江平的心脏跳出来,幸好卡在喉咙里!

怎么可能啊!李江平在心脏一阵惊颤中,不断问自己。

“快二十年了,怎么可能?”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摇摇头笑着钻进了车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被旁边的婷婷看到。

“爸爸,你不舒服吗?”

“啊,哦,没有,没有。”

“可你明明在发抖啊。”

“咳!室内外温差大,不适应。走,找你妈去!”李江平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汽车,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后视镜,因为在那里,他可以看到刚才驶过的那辆黄色小轿车停在了游泳馆门外,他就等着开车的人走出车门。

“爸爸,你是在预热汽车吗?水温足够了!”婷婷觉得爸爸好像心不在焉,就大声提醒。

算了,开车吧,要不女儿要怀疑了。

人是离开那个黄色汽车了,但他的心却完完全全被“扣留”了。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二十年了,她怎么看上去一点也没变?认错人了吗?不会的,别人可以认错,她怎么可能认错,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这样自言自语似的内心对白始终占据着李江平的大脑,其注意力必然渐渐脱离了车轮下的路面,结果差点儿把车开到路灯杆上!

汽车前轮爬上了路基的条石,眼看就要撞上路灯了,李江平踩下了刹车,吓得婷婷一声尖叫。

“爸,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嘿嘿,爸爸这阵子工作忙,昨天又加班,疲劳了呗。”

“那赶紧找到妈妈,抓紧回家睡觉吧。”

“找妈妈,找到后咱们在这里吃饭,你不一直都很喜欢这鸿雁岛的生态餐厅吗,我和你妈也喜欢!”

“可你身体受得了吗,你看你刚才差点撞上灯杆,吓死我了!”

“不碍事,老爸小心点儿就是了!”

李江平驾车在鸿雁岛里转悠了两圈,都没看见老婆的踪影。闫志花有一个好习惯,下班后从来不带手机,怕辐射。

这就给“搜索”工作难上加难了。

眼看着时间快到中午十二点半了,爷俩还在傻乎乎转悠呢。突然,婷婷高喊一声:“我妈!”

李江平循着婷婷指着的方向望去,哇塞,老婆闫志花终于被发现了!

她正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独自坐在结了冰的荷花池旁,懒洋洋晒着中午的太阳。粗短的四肢,硕大的头颅,浑圆的身体,再加上冬装的蓬松,坐在连椅上,远远看去,就像连椅上放了一个彩球!

李江平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没有升起找到老婆的轻松和喜悦,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委屈涌上心头。

婷婷跳下车,呼喊着跑向妈妈。李江平坐在车里,没有动。

闫志花见婷婷跑过来,高兴地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娘俩好像在坐着交谈着什么,没有朝李江平这边走来。通往荷花池边的甬道不能行驶汽车,李江平似乎就有了不用把车开到老婆身边的理由。

其实,闫志花年轻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当时同龄的男孩见了她都远远躲着。而且,闫志花由于从小成长环境优越,造就了她那不拘小节的性格——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嗝、伸懒腰、放屁,活脱脱一个“赛爷们儿”!

这一切,李江平当年早就知道的。他们的婚姻,并不是婚前闫志花掩饰了什么,而是李江平在一番权衡之后,咬牙忍痛,毅然决然地“勇敢”选择了什么!

我们这个世界是守恒的,人生也是如此,选择了什么也就意味着必然抛弃了什么,今天的拥有,都是用以前的拥有换来的,就像是能量守恒中的转换,只是人生中这种守恒,其转换不是每次都能直观量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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