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年后，惕稳狄鲁和夫人商量着要和那古谈谈为她提亲的事，老两口一起来到那古的房间。那古正在看一本《黄庭经》的书，见父母进来，忙起来让坐。老两口见她心情不错，正好是说亲事的机会。
那古母亲说：“过了年，你又长一岁了，该想想自己的大事了。”
那古没有说话，低着头捉摸父母的来意。
狄鲁说：“你自己想没想过，怎么过好这一生？”
那古说：“这不是好好的吗，还往哪想？”
狄鲁说：“我们不能总跟着你，你总该有个自己的家。”
“我的家就在这嘎达，我这一辈子哪也不去了。”
母亲说：“傻孩子，娘家总不是女人长呆的地方。你爸爸为你说了一份亲，人也挺好的。”
狄鲁不等夫人说完，就抢过话头说：“也是你认识的人，就是过去的大将军伊莫的儿子，人家伊里现在是军营里的郎君。他托他妈妈来说好几回了，说不管你咋的，他都要娶你。前些日子你的病太重，没敢和你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明天就给他家回个话。”
那古说：“父母为我费心，我本该答应了这件事。凭心里说，伊里是不错的人。我病着的时候，他三天两头地来看我。过去，我们常在一起，我知道他的心意。只是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请你们别难为我。”
她母亲问：“要不，你说说，想找个啥样的？我们好帮你。”
那古还是很坚定地说：“我啥样的也不找了，你们就不要再费心了。要是在家不行，我就上山修行去。”
狄鲁说：“不准说这些混帐话，你不愿意就拉倒，好好在家呆着。”
老夫妻俩见和她说不下去，便一起退了出来。
狄鲁对夫人说：“再等吧，先别逼她，不愁她嫁不出去。”
两人回到自己的屋里，想了很多办法。后来还找了很多人，不少亲朋好友也来帮着劝说那古，都没有起作用。狄鲁看着那古铁了心的样子，知道一时半会是不能把她拉回来的。又怕和她说多了，把她逼出个三长两短的，反倒不好了，事情也就放下了。
过了一年，他们觉得那古出事好长时间了，她的心该平静了。夫妻两又趁空向她提了两次婚事，结果那古态度一直不变。回答的话还是先前的那两句，并且越说越坚决。弄得狄鲁夫妻只好摇头作罢，对她失去了信心。夫妻两任命由天，把希望寄托在二女儿和三女儿的身上了，以后他们干脆就不再对那古提这些事了。
那沙在辽国，独自过了一个年学习生活。再进入学习阶段的时候，已经对全部学业都入了门。他不担把国子小学应学的课程全都赶上来，还把先生指定的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现在，他不再怕先生提问题了，也再没有挨板子。他也可以象别人那样，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别的学童因答不出老师的提问而受责备。有时，他非常希望先生向他问题，因为这时是他向学童们显示自己才华的时候。
一天，萧阿里和石用中都因有事，不在学堂。学童们自读《礼记》文章，学堂里一片哼哼呀呀的朗读声。
突然，一个高丽学童说：“山橛子，书上说：‘时过然后学，则勤学而难成。’你这么大了，再学也没用的。”
那沙回他一句说：“错矣，时过然后学，是指教者讲习知识要应时而教，时过则耽误矣。何曾有学者应在何时学习之说？古人云：‘活到老，学到老’ 何谓过时？不是我学的晚，而是稚子无知也。”
话音刚落，就听萧阿里在门外说：“是哉，竖子可教也。” 说着走进学堂，坐在讲桌前。看了看众人，对那沙说：
“那沙，教之周祥，学之不倦。你合上书本，回答为师一个问题。”
那沙站起身来，合上书本，看着先生。
萧阿里说：“何曰教学相长？”
那沙答曰：“《礼记》云：‘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其不足，教然后知其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这些道理说明了教学相长的因由始末。”
这时石用中也走了进来，坐在门旁听他们对话。萧阿里又连着问了两三个问题，那沙都对答如流。
石用中也问了一个问题：“何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那沙答曰：“舜发于畎亩之中，付说举于板筑之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萧阿里又问：“丈夫处事兮立功名，何以功名为业兮？”
那沙答曰：“《易》说：‘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还说：‘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终生求之，必有业、有功、有名矣。”
萧阿里听后，哈哈大笑着说：“有志者，事竟成。我已经和石大人商定要将你升入长班，刚才之举不过是临场测试，你现在通过了考核，可以去长班报道矣。”
刚才一番答辩，听得小学童们已经是目瞪口张。又听到这番决策，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呆住了。他们现在才发现这个曾被他们饥笑的大个子，是真的高大。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送他去了长班。
长班由耶律山奴主教，石用中也常去助教。那沙在长班里，虽然个头还是最高的，但年龄已不是最大的了。山橛子的称呼传了过来，却已经不再含有过去的意思了。
有的学友向他解释说：“你学习太用功了，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一看书就忘了一切，有时候我们喊你，都听不到。真是象在末班时，小孩子们叫你的‘山橛子’。”
那沙说：“叫啥都没关系，我来这嘎达是尬哈的？我不会忘记，知道自己该尬哈就行了。”
于是同窗们依然叫他“山橛子”，那沙照样顺口回答。
课堂上，耶律山奴讲完《论语·子路》后，问学生：“谁有不懂的地方，可提出来。”
那沙举手要提问，山奴朝他点了一下头。那沙站起来说：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本是圣人铭言，不可菲薄。我们铁骊国已经归属大辽天国七十八年，又有皇上明喻是为国体。这种经过和封号，可谓名正而言顺。然而铁骊四野，多为野人。特别是女真、兀惹、靺鞨等族，世为寇盗。他们履履侵伐和搔扰我们国家，又互相征讨，打打杀杀，连年不断。铁骊国向来真诚待人，安居于天崖一角。却常遭受侵袭，担惊受怕，得不到上天的裨护。不知‘名正、言顺’有何益处？”
山奴说：“此乃上天安排，非人意所能扭转。”
那沙又说：“佛说‘众生平等’。铁骊居于东北一隅，生为苍天之民，域为天子之疆，而不得平等，是何天意？”
山奴说：“上天、圣人不可亵渎，若要自强，岂能受欺？这样的话不要再问了。”
那沙不敢再回嘴，但心中想：难道这个世上，就是强人欺负弱人？名正言顺，岂不是空话吗？
那沙的知识在飞速增长，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他曾虚心地向人请教过，有些问题，先生们的回答使他顿开茅塞；有些问题，他却得不到满意的答复。
耶律山奴很器重那沙，经常为那沙单独讲些知识。先生们不在时，学生们也在一起东扯西拉。有一次，那沙为他们讲双黑马的典故。讲得正高兴时，山奴也过来站在那沙背后听。那沙讲完后才发现老师也在，忙站起身来向老师施礼。耶律山奴示意他坐下，对他说：
“你们讲铁骊人的先祖是那么美好，我们契丹人也有青牛白马的传说，都说自己的先祖是仙人、神人的。这些说法，不过是想说自己有着高尚的来源。可谁又看到了仙人和神人呢？只有那些贤人和圣人才能看到他们，我们这些凡人是不行的。有一点倒是对的，我们都是炎帝的后代，有着一个共同的祖先。我们凡人之间本没有高低贵溅之分，不过是在人们的拼搏中，才分出了高低贵溅。这就是佛说的：众生平等。”
那沙问：“炎帝仍至圣至尊，可他的后人却没有守住他的业绩，就连中原的一点土地也都丢失殆尽，让我们这些后人可惜可叹。”
山奴说：“这就是说，我们只谈论先人如何伟大是不行的。要用事实说明自己的伟大，才能让人信服。光用嘴说不行，你干出来了，人们就信服你。孔子说过：‘听其言，观其行。’不能对谁都是‘听其言，信其行。’人是不同的。炎帝的后代榆罔暴虐独裁，丢失了江山。榆罔的后人，吉甫和慎甫逃到了东北和北方。吉甫后人成立了審吉国，是为契丹先人。慎甫的后人成立了息慎国，是为铁骊先人。我们都是同宗同根，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大的区别？那沙你很聪明，为什么不去想一想？”
那沙说：“我觉得，大千世界，不断轮回。人世间也在不断变化，往好变，人间繁荣；往坏变，人间颓废；以繁荣对颓废，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弱小国家要以審为综要，審音、審乐、審政、修正治国之道，才能发达。”
耶律山奴点头称是，对他说：“你看到了人间兴亡的根源，更要继续地再下苦功夫。钻研圣贤书，学懂圣人的思想。你是铁骊唯一出来学习的人，要多学些对国家有用的知识。你们那里缺什么，你就要学什么，不可以自己的兴趣来取舍。要想着为铁骊强大起来而学，要为铁骊国富民安作出自己贡献。”
那沙拜谢老师说：“同心之言，其嗅如兰。”
四十二
七月十五日，是辽国的赛伊儿奢节（好、高兴的节日），按照圣宗皇帝的诏令，国子学的官员和生员都要参加。十三日夜里，皇帝和太后住在距皇宫西三十里地方的卓帐里饮酒作乐。
从十四日的早晨开始，国子学的人跟随文武百官去卓帐，给皇帝祝贺。那场面极其宏大，卓帐前除卫兵外，还有五百名乐手。吹打弹拉，笙箫齐奏，鼓乐喧天。官员们按照品级，朝拜之后分别入座，共同饮酒欢宴，直到晚上。众官们把皇帝和萧太后迎回到女古斡鲁朵里，这一段，叫作“迎节”。
十五日，称为“中元”，文武百官们在斡鲁朵中欢宴。这一天，乐手们演奏的都是汉曲。摆起的宴席十分丰盛，也很讲究。舞女们歌舞升平，欢乐异常。
十六日，由军队和文武百官陪送皇帝和萧太后，回到西边的卓帐里继续饮酒作乐，这一天还出去遊玩了一会。这一段叫作“送节”。
送节的晚上，众人都在各自的帐中，举烛欢宴。皇帝帐中，更是热闹异常。这行宫内外，真是一片乐土，不夜之天。萧太后在帐中玩得心中高兴，一时兴趣上来，带着大群人马出来遛达。各帐中官员，纷纷出来跪拜迎接。
萧太后信步停在一个小学童面前问：“你多大年纪了？”
小学童向前跪行一步说：“回太后话，学生十一岁了。”
萧太后说：“听你口音，象是百济人？”
“回太后话，学生正是百济人。”
萧太后扭头问跪在一旁的耶律山奴：“你们有多少外国学童？”
山奴恭敬地答到：“国子小学共有一十九名外国学子，国子太学曾有四名高丽学子，因业满回国，所以现在太学之中尚无学子。”
“他们学业如何？”
“回太后话，外国学生十分刻苦，学习之中都很努力；其中铁骊那沙来的时间最短，长进最快。”
萧太后又问：“哪个是那沙？”
那沙跪行向前道：“学生是那沙。”
萧太后端详一下那沙说：“还好，满不错的。不过，你这么大的个子，也该进太学啦。”
那沙说：“谢太后鼓励，学生一定百倍努力。”
萧太后转身去了别的地方，石用中过去拉了拉那沙说：“还不去谢谢山奴大人。”
那沙来到山奴面前，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谢博士提拔。”
山奴也很高兴，对那沙说：“这也是天恩浩荡，你的福气。”
这样庆贺了四五天，节日才算结束。这些天，那沙和童子们一样，随同博士和助教们来来往往，见识这博大的盛典。到最后一天，一个个都累得腰酸腿软，叫苦连天。重新上课时，山奴对那沙说：“前日太后已有懿旨，着你入太学，还不前去报到？”
那沙说：“我在长班学业尚未考试，凭什么去太学？”
“你有太后口授懿旨，还要什么考核，太学谁敢不收？我们要是再让你在这里学习，也是对太后不尊。今日，太府总监已经把你列入太学堂中，尽管去吧。”
那沙听这喜讯，忙又谢礼。谢了山奴，又去太府监朝拜了各位官员，然后才去太学报到。在他搬着行李要去太学那边时，山奴叫住了他说：
“你这次去太学，并非是你学业已满。按你的学识，尚不足取太学生。若要今后有所作为，到了太学以后要更加用心刻苦读书，为你们铁骊争口气。”
那沙一一牢记，唯唯诺诺。回身又拜别了一年来的同窗学友，成了大辽国国子太学的生员。
在太学里，官府发给辽国统一的服装。褐色官服不附图腾，无梁高帽没有品阶，腰间丝带不着玉佩，脚上朝靴低于官员。当然，没有功名，也难得这套冠带。那沙穿带起来，显得更加英俊华发。他高兴得连夜写了一封家信，热情漾溢地描述了太学的各种学习和生活情况。可是第二天一打听，才傻了眼，愿来没有到铁骊去的信使，有书信也发不出去。那沙只好把这封信压在枕头下，等待机会托人捎出去。
太学博士们根本不给学生们讲解课程，每天只是出题目，或限制题材，让大家写文章。博士们只在文章和题卷上圈阅，并不直接说明好坏。那沙必须起早摸黑的自己琢磨、研究书本或老师的批示。稍有疏乎，便会受到博士或学友的饥笑和讽刺。
快一年了，铁骊没有人来看望那沙。那哈也没有来辽国出差。那沙写的信还压在那里发不出去，学习之余，那沙不免思念家乡。
铁骊这边，谁也不知道那沙的消息。女古天天盼望能有那沙的书信，天天是希望落空。那古见到女古的时候，总是要忍不住地问上一句两句的，女古没法答复她。
八月份，那古独自一人来到王府东面的神庙中。这个庙宇的前殿供着风调雨顺四大天王，中殿正**着太上老君，两边分别是原始天尊和东方教主，四周是二十八位星君的神象。后殿供奉的是各路主神，赵公明，及福、禄、寿、禧，财、宝、珍、市，东方诸神，还有雷、电、瘟、痘、星、青龙大吉的神位。
道长和三位道士住在后面的西屋里，后面东屋又供着共工等火神和太阳神。神位下面还有城隍、土地、牛头马面鬼、黑白无常等。
那古曾多次来这里，她先向诸神一一叩拜，然后走到后面去拜访道长。
道长见又是她来此，闭上眼睛叨念经书，不理她。
那古跪在他的面前说：“弟子真的决意出家，修去罪孽，以求来生。敬请道长，给予指点。”
那道长开始时闭目端坐不理她，后来被她缠得不耐烦，睁开眼睛说：“我早已和你说过，你乃世中人，与道家无缘，不可有违天意。”
那古说：“出家作道人，难道也要象作萨满那样，须在出生时，婴儿身上披着胞衣的人才行？不是说心诚则灵，人人都可得道吗？”
“非也，道家也要讲个缘份。象作萨满吧，除了有胞衣者外，得狂病或大病治好的人也都可以作的。道家虽说人人可作，却非人人能作。须有道缘，才可作得道士。我看你的面相决非世外之人，度你出家不但无功，反有罪过。你还是回家去吧，你与道家非命非缘，我不会度你出家的。”
那古执意请求，深表出家之心。后来又接连去找道长，请求指点出家。
道长被她磨得无法，对她说：“无缘之人，也可自修缘满。你要心诚，便应该先修身养性。除去世俗尘垢，然后才可轻步蹬上道家神坛。”
那古问：“我应如何修身养性，在家自修可以吗？”
“非也，家中本是浓尘重垢的地方，你在家中修炼，要有多大的法力才可脱俗？”
那古又问：“我来道观出家，随着师父学习行吗？”
“不可，这嘎达只是庙，并非观。现在一无女室，二无女弟子，再说你又没有道缘，我这嘎达不能收留你这样的女人。更不能把你带在身边，只能为你作些点化。你要修身养性，就得自寻去处。”
那古说：“弟子的心意已决，只要能度弟子出家，不管什么苦，什么难都能挺过去。我按道长所说，先寻一处地方修身养性，待功成园满，再请师父度我出家。”
道长说：“看你心意，是个有志者。只为你的心，我才指点一二。修道成与不成，莫怪贫道。在你修炼之前，我可教你先受初真、中极、天仙三坛大戒。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之后，便不准再入本庙之中。然后自己离开人间，寻个清静地方修行去吧。”]
道长说着取出一本书来，对她说：“这有一本《太平经》，是学道之人必读的，你是识文断字的人，回去自己看看。”
那古一一答应，回家后，告诉父母：“我已决意出家，从明天开始道长为我做道场。这些天我每日要早出晚归，请家人们不要打扰我。”
狄鲁夫妻两人虽说平日总听她说些出家的话，已不在意。可当她真的要出家，早已是心中不忍起来。他们老泪纵横，心焦如火。又拗不过那古，眼看着她向出家的路上走去。
自此以后，那古每天都在庙观里作道场，听老道士讲《太平经》，传受道家戒律法规。她把自己打扮成道姑模样，按照道家约束规范自己的行为。
女古去劝说过她，那古对她说：“我前世孽债不轻，今生又造重罪，再不出家修行，恐怕永世不得复生了。”
女古陪她哭了一场又一场的，怎奈那古铁石心肠？有些亲朋好友眼看着这如花似玉般的女子就要脱尘出世，也纷纷前来说服。有的人家还把儿子带来为她说亲，都被她拒之门外。
伊里在松花江边戍守，听到这个消息，心如火焚。他托人捎回信来，让母亲前去求婚。
那古祥细地看了他那封深情、肯切，并保证让她幸福的信，然后把信收了起来，对伊里母亲说：
“我知道，伊里是个好人，他一定能找到个好女人。他的心意，我全领了。只能祝愿他今后幸福，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了。请您为我向伊里解释一下，我在此先谢谢您老人家了。”
到了第四十九天傍晚，那古满怀信心地去找道长。
道长对那古说：“你受戒时数已满，但不能算是我的弟子，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我的庙中。”
那古说：“弟子有心离开尘世，还请道长指教。”
老道长说：“你要真心修炼，就去城南仙人山吧。那嘎达曾有道庙一座，就在山上日月洞旁，已经慌废多年，那里将是你的道观。待你离家之日，我自会前去送你一程。”
那古回家后，跪在父亲和母亲的面前说：“我的事情已经如此，请原谅女儿不孝。就算你们，没有养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吧。我将在深山老狱之中，为你们祈祷。”
她的母亲抱着她哭了起来，那古说：“我还有一件事麻烦父亲，请你派几个人。帮助我到仙人山那嘎达，把日月洞旁的道观修复好。我将按师父的话，到那里去修行。”
狄鲁本不想给她帮这个忙，不愿意让她出去。无奈那古天天求情，老夫人虽然痛心，但见那古已经死心，就对狄鲁说：
“女儿心意已定，也是上天安排的，就随她的便吧，不然她在家里也总觉得自己象个罪人一样。”
狄鲁只好派出几个人，带着房料把那座破房子修好。对夫人说：“她一个人在山上咋活？再给她找个伴，才能放她出去。”
狄鲁又打发人四处打听，还有没有愿意出家的女孩子。快到十一月份了，也没有打听到。后来，他们在汤旺河领地的附近，买了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子。是一户流浪过来的女真人家的孩子，才刚满十二岁。狄鲁跟人家说好，只陪那古到她十八岁。到时候再找别人，把她换回来。那古也同意有人陪她，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那古要上山了，就要离开这个让她爱过、宛惜过、痛心过，又留恋着的尘世。那古没有恨，没有被逼迫不得的驱逐和追赶。可她却不得不离开这里，离开温暖的家，离开慈爱的父母。已经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大雪封住了山岗和大地。万物丛生的世界变得泠酷无情，西北风呼啸着掠过，让人心冷胆寒。
上帝呀，万能的主，您让万物生长和发育，为什么也让它痛苦和死亡？您造出了盎然生机的春华和温暖可人的盛夏，也造出了丰硕欣喜的金秋；为什么非要造出这个寒冷残酷的严冬？生命在这里冻殭，鲜花在这里枯萎。他们的幸福在这里停滞，他们的希望在这里消失。
四十三
那古要上山了，庙中的老道人领着三个徒弟来送她，说是为她引引路。这天，那古把头上两个女儿抓髻解开，把头发在头顶上束了起来，扎上荆钗，穿起家中为她做的道袍，打扮成一幅出世的样子。
虽然除去了纯洁的女儿装，还残留着长期痛苦折磨的痕迹，却也掩饰不住她那美丽的面容。她是真的要走了，她不应该这么离去。不应该年青青的，就放弃了可爱的人间生活。
那个小女孩一直跟在她的身旁，两人拿着一些生活用品在家人们的陪送下一步一步地迈出了家门。
突然，女古闯了过来，拉着那古的手流着眼泪说：
“你不能走，走了就再难回头。你不能走，不能为了一件事就把自己的一生也不要了。那沙是为了让你好过一些，才离开铁骊的。你不但不领他这份情，反倒这样就离开家，不是辜负了他的心吗？你千万不能走，不能走哇。”
女古泣不成声地拽着那古，不让她走。
那古扶着女古也流出眼泪说：“好妹妹，我要出家是好事，与你没关系，与那沙也没关系。你和那沙好好地过日子，就是我的心愿了。”
那古的小弟弟狄剌只有六七岁，也跑过来拉着姐姐的手说：“大姐你别走。”
那古弯下身，握着狄剌的手说：“好弟弟，你大了要上进，将来替姐姐孝敬父母。我有空时会回来看你的。”
女古还是拽着那古的衣服不放，哭着叨咕：“都怨我，都怨我。要不是我，你不会上山出家的。我和那沙说，还让他和你好，还是你们俩个成家，我不占你的位置，是真的，你千万别出家，别走哇。”
那古推开她的手说：“你咋净和自己过不去，我的事与你毫无关系。这出家修行，是为了自己有个好出身。一旦成仙成道路，我就自由了。这样的好事，你还伤心尬哈？” 说完，回头对众人说：
“我活到现在，自认没作过亏心事。该敬的神佛都敬了，也照样不能留在清静的世上。都是我前生罪孽太大，才得了这世的报应，我只能离开世间，到深山之中与野兽为伍，才可心安一些。”
说完之后，返身和小女孩子向南走去。四个道人陪着她们向前走了八十八步之后，老道士停住脚步，止住其他的道人。对那古说：
“贫道到此为止，恕不远送。你的道缘不足八八，他日必有应验。苍天有情，苦海无岸。”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狄鲁请来萨满为那古在日月洞那里跳了一天的神，为这个地方驱鬼招人，为那古安神定居。
从此那古和小女孩，在这荒凉的山上伴着孤灯生活。把那众多的烦脑都扔在脑后，不再思想世上事物。她每日闲着便看那本《太平经》，也看从家里带来的《黄庭经》。整日心向空天，面朝远山，清静渡日，一日一餐。
过年了，狄鲁派人套着马车接那古回家，她不回去。除夕那天，狄鲁亲自来说服那古，她才领着女孩跟着父亲回了家，正旦日便返了回来。她把家中为她带来的好吃东西和一些肉食，全都给了女孩，让她每天按正常人们的习惯吃饭。自己依然是清心寡欲，每天只吃一顿饭。
山上的日子很清闲，也很可怕。夜间睡觉，经常听见房外有野兽的脚步声。一天晚上，不知是什么动物直撞她们的门。把两人吓得哆哆嗦嗦，一宿没敢合眼。第二天醒来，推门一看，门口摆着一大堆带着兽毛和骨渣的粪便。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房屋周围、雪地上，新踩出的野兽脚印。那古和女孩每天开门，都要小心翼翼地先观察四周的动静，然后才能出门。好在家中为她们准备好了很多的烧柴和粮食、酸菜，及冬天储备的其它食物。全都放在屋中，有时她们一天也不出门。
那古专心静修，不管身边的危险和艰难，她要用实际行动向上天表示自己的诚心，用苦修来洗清自己的罪孽。
乃捏伊儿节（春节、正旦节）过后不长时间，一连下了两天鹅毛大雪，半夜又刮起了烟泡。大雪埋住了山野和道路，狂风拔断了迎风的孤树。山林被风雪刮得，呼啸着嗷嗷叫。巨大的树木摇晃着身躯，震撼得大地瑟瑟抖动。吹得窗户上的薄羊皮，哗哗直响。好象黑暗的丛林中，有无数妖邪冲了出来。正围在她们的房子四周，寻找进屋的缝隙，向房里冲击着。
那古和女童挤在一个墙角中，堆缩着坐在一起不敢动弹。两人胆颤心惊的，看着房门和窗户。用皮被遮挡着自己，防备冲进来的怪物们。闩紧的房门被大风推动得咣咣直响，房盖上好象有人在跳动，窗户象风匣的口一样呼来呼去。终于在那一瞬间，窗户被猛地冲开了。顿时，屋内象决口的洪水，一切都飞扬起来。皮被从她们的身上刮出去，炕席被掀起，用具在飞扬。
女孩从惊叫变成了号哭，那古从一阵魂飞魄散的惊吓之中醒了过来。可还是闭紧着眼睛等待着不幸，准备听天由命了。好一阵过后，她们才明白是狂风在作怪。她拼搏着站起身，拿一块皮革，用木板支承，堵在窗户上。女孩帮着她，用木棍顶住。刚刚松手坐下来，突然，又是一声轰响，仿佛冲进来无数野兽，屋内又被洗劫一阵。原来，刚顶着的窗户又被狂风冲开了。女孩趴在炕上，捂着头不起来。那古自己又重新堵上窗户，用两根木棍支撑好。安慰女孩说：“别怕，啥也没有，就是风大点。”
她搂着女孩说：“咱们山里这嘎达的风还这么大，山口外，家里那嘎达的风还不得把房盖都给掀了？”
女孩说：“咱们明天回去看看吧。”
那古没有说话。这里离家大约三四十里地，不算远，可她不想回家。平时，她们站在这里能看见小呼兰河上的行人，是些在封冻了的河面上来往的客商。他们的马队，很象那次她和那沙两家去渤海时的马队。记得自己走到这儿的时候，天才刚有点亮。她还向后看，看那沙家的马队上没上来……。
屋中变得象外面一样寒冷，那古被冻得打了一个哆嗦，她们两人坐着挤在一起，只有火炕还带着余温。两人顺势趴在炕上，想依靠这点余热取暖。
两人眼睁睁地，盼到了天明。早晨，风势终于减弱下来，大雪把房门全给封住了。在门外堆到一人来高。两人在里面向外推门，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一条缝。那古挤不出去，把女孩抱起来，从门上角露天的地方，把女孩从缝中推了出去。小女孩落在雪窝中，两人里外配合，用手扒雪。终于把门扒开，那古也挤了出来。她们又一起挖出一条小道，在雪堆下扒出烧柴。用皮桶装了一桶积雪，拿进屋中化水烧饭。女孩一宿没睡觉，迷离着眼睛，强打精神地跟着那古来来往往。
那古对她说：“你快上炕睡觉吧，一会饭好，我叫你。”
那古把米下锅后，又找来木钉和薄羊皮把窗户钉好，准备些烧柴堆在屋里。这些事情干完，也快晌午了。她推了推女孩，让她起来吃饭。
女孩蒙胧着说：“不吃了。”
那古也睏得要命，不知不觉中她也睡倒在炕上。她们一夜没睡，又忙了半天时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临睡时，那古没有熄灭灶中火，也忘记检查一下灶旁的柴草。灶中的火慢慢烧了出来，引着了堆在一旁的烧柴，大火从灶旁烧到外屋的天棚，又从外屋烧到里屋，烧着了炕上的被褥、衣物…… 大火烧到了外面，房顶的苫房草烧得噼噼叭叭的直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