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做爱的现场，龚杰成了观众。他本能地往门口退步，却被一只飞脚踹中，训道：“你应该看到的精彩。”头迎碰到门板的铁扣上，他感觉眩晕和燥热。吴可可沙哑着嗓门喊：“你快出去，出去，快出去。”声音充满凄悲，含有请求。但她不知道，他何从退路，门外，早有人监守。
凌晨六点，他方脱身，吴可可照例被车接走。他匆急赶回唱歌城，四处未找到吕蒲。一口气跑回学校，径直去吕蒲宿舍。吕蒲做着睡梦，不会知道是他来了。吕蒲舍友看见龚杰，表现出别于往常的冷淡，说吕蒲是她们接回来的。她生了病，一路吐个不停，都快虚脱了，还担心你的生死下落。龚杰无力解释，也不想表明误会，安顿道：“睡醒了去医院看看。”他不知道在命令谁，是给自己强忆还是要吕蒲的舍友去执行呢！
晨雾铺洒，龚杰漫步在清冷的大街上，想几小时之前，连续听见和看见了两桩床戏。将意味着什么？是倒霉还是要走运呢。如若真的要倒霉，那么，是两天，两个月，两年，还是二十年呢？自己很怕，脸色拉得如同七月里的乌云。不过赶上一场伦敦似地大雾，尚能遮遮掩掩地行走。带着仅剩的自尊，龚杰回到本校区。校园里人不多，倍显落寞。他坐在田径场上，周围的树木似重返严冬，毫无生命力可言，四季难辨。光秃秃的树干，直直地刺向上方，仿佛要滑坡天空的脸。灰暗的天空偶尔飞过三三两两黑色的鸟，让他更加怀疑起来。不远处有都市的喧哗，季节的脚步走向抽离，视线开始旋转，逐渐模糊不清了……
空气中飘来附近工厂里散发的硫磺味，让他感觉难受，鼻子里全是酸酸的感觉。
几声鸟鸣，随着叫声抬起头，望见远处那大块大块的云，舒展在宽阔的天际，即将划过他头顶的那一瞬间，久违的水滴终于落下。晦涩地拍打着泥土，那是眼泪在进行额外的预知。
然而他看见，乌鸦是黑颜色的，全部都是。
暗中窥视车子一直驶到女十号宿舍楼前，豆乐巨手一挥，战斗打响。孟楠如料不及，招架无方，被豆乐的徒弟重掌打翻在地。豆乐有徒弟众多，都想积极表现给师傅，立功后方能赢得真传实教，都干得特别拼命。豆乐两只粗手像抓篮球一样钳子般掐住孟楠喉咙，孟楠翻腾了两下白眼，软软地倒下去，平平地躺起来。
孟楠太经不起拳捶脚打了，像一滩泥般瘫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龚杰。龚杰没有表情亦无行动，呆呆地站着看孟楠，思想以及思维在几小时之前已被抛弃，全部封锁住了。豆乐粗手又一挥，一伙人开始打车，那车子尚能经得起严刑拷打，除玻璃外，撞打无恙。齐声喊叫一二，动手合力把那辆小车抬到楼的后边。前轮高高搭上砖栏，后轮低泻在水道中，情景比香港电影里斥巨资打造的翻车镜头还要惊险。
惊险得多，龚杰这么认为。
战争的结局是残酷的，尸堆如山、血流成河谈不上，只是那孟楠迟迟不往起爬。豆乐一把拽起来，松开手，孟楠毛腰又慢慢坐倒。豆乐气急败坏地叫骂：“耍狗，老子耍死你！”接着便是一顿猛烈的脚踹。冷静下来的龚杰到楼后重新审视车子的摆设后大吃一惊，跑回来又看见孟楠装死，顿时怕了。思前顾后，想到易峰。
打电话给易峰，易峰问：“有啥事？是不是收尸！”
龚杰突然欣喜若狂地回答：“不……不是收尸，是我……我们把孟楠摞倒了。”
“哪儿的猛男？那你就比猛男还猛哩！”。
龚杰急了解释说：“不……不是的，是孟楠，你……你知道她的！”
“啊？你跟孟楠打架了，人都好着吗？”
“快……快……快不行了。”
“在哪儿？”易峰说马上来便挂了电话。
易峰的到来使孟楠有所安慰，他知道易峰这个人是个典型的正派人，属现存世界中为数不多的大好人。
孟楠决定起死回生。
现场的战争残局把易峰变为痴呆，反应过来后指着龚杰疯喊：“你疯了吗？要蹲牢子的！”
战员闻风溜逃，一会儿功夫，只剩下龚杰和豆乐。龚杰愣愣地石像般伫立着，豆乐极不服气地争辩道：“A大，你……你知道的太少，他……他该打。”
孟楠振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奔过来给龚杰就是两巴掌，龚杰抚摸巴掌留下的红印。那红印见是主人抚慰，发娇起来，越发地越红越大越高。龚杰挪回手，以示抗义，对红印不适娇惯的惩罚。
憋住气去看易峰，易峰没说话，但怒眼里和表情中流露出两个字——忍着。一阵风吹过，龚杰抖了抖，怅惘怜悲递层在心底澄清。孟楠像把树叶摇曳的风那样得意忘形，虎虎生威。
三个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车子从砖栏上推下去，又从水道下抬上来，重登地面，颓废的几近苟喘，好在内脏无损，还能跑行。易峰殷勤地曲腰扶孟楠坐上车，凭借过去开四轮拖拉机的经验，摸摸索索开出学校，停到附近一家修理行。
车子开走了，留下一道扬起的尘土，尘霏土敛。龚杰表情为负，豆乐撵车几步未愿，停下后怒目双睁，对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做了一个极为下流的手势……转身去孟楠躺倒的地儿寻找迹痕，竟出奇的滴血都没发现，顿时懊悔不已，挥拳朝自己头上猛砸，骂道：“这狗种全是装的。”
龚杰从沮丧中惊醒，慌乱地说：“没事，不出血会更疼，更糟糕，内伤往往是大伤。”
易峰一去不返，下午五点多才来电话，叫准备些钱让白凡或者程然拿过来，龚杰和豆乐千万不要来，孟楠情绪很不稳定。
龚杰濒临崩溃，一片玻璃足足打掉三百多元。深知车子的玻璃无一幸存，细细再一算，总共九片，九乘以三百，人如雷轰击，筛糠般抖般抖动起来，惧怕的不敢算这个简单的乘法。豆乐狠狠地砸敲桌凳，忿忿不平地问易峰：“孟楠那狗崽再不需要修理吧？”易峰含糊其辞地说不一定的。
瘫在凳子上，想到法庭上相见自己必败无疑，孟楠会请庞大的律师团为其辩护，而自己仅凭这张并不专业的嘴确实是话有余而嘴不足。打消掉打官司这个念头，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豆乐央求道：“兄弟，晚饭该得吃吧！”
龚杰有气无力地说：“吃不下去，没胃口了。”
他惨德只能跟胃出气了，胃冤枉地呱呱叫个不停，龚杰忍不住开始不断呻吟，试图以大叫压过小叫。胃慢慢叫不动了，嘱托给旁边的心，心便使出它的杀手涧——疼。
一阵疼铺天盖地的疼袭来，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龚杰就地十八滚乘以二还未知足，整整从地的这头到那头滚了十多个来回，叫哭连天，杀猪般的嚎叫。
豆乐撑饱肚子回来，见龚杰危在旦夕，谇言相劝均未收效，燃眉之急，须臾半晌遂想到以柔克刚。可全身搜索，结果终得温尽柔绝，且绝得程度是只剩下刚，全部为刚。好在巨人膂力过人，一把提龚杰上床。
龚杰挣扎了几下力懈气怠后便挣扎不动了，突觉得口干舌燥，杯水喝毕，咽口唾沫，开始思尽脑竭地记忆自己所学过的从坏变好的词，一口气说完改邪归正，浪子回头，马放南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归隐山林等词后，心理稍微安稳，翻身下床要吃饭，拉出一包一包的脏衣服，吃的东西就是归隐山林，迟迟不显。回头问豆乐有否，豆乐见龚杰浪子回头，高兴之余慷慨解囊，全部奉献出每天坚吃不断的夜宵。
门吱吜作响，龚杰从食欲中泄劲，转身去看易峰。
易峰脸色铁青，像层层嶙峋的怪石不规则的突兀着。一屁股跌摞在王子的下铺就势躺倒，双眼直勾勾盯着龚杰，半晌才发出一丝沉弱的颤音：“你出去躲躲，孟楠有可能来找你。”
豆乐愠怒地说：“如来了就叫他少个零件回去。”
易峰翻了翻白眼说：“不少也都麻烦了。”
宿舍里的气氛僵住了，空气停止了流通，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半响，程然开口安慰龚杰道：“没受惊吧！晚上共享‘毛片’激情激情。”
龚杰看了看程然，无奈地苦笑几声。
白凡静坐一旁，心想龚杰肯定没处鬼混，怜悯滋生，遂掏出实验室的钥匙给龚杰，关切地说：”保持好卫生，里边有宽带，也可以上网的！”龚杰感动有加，怯怯地说了声谢谢，抓过钥匙夺门而出……
9
神经解剖学的实验室门大开着，可以清晰的听到里边有女声，音色稍显沉重，但却铿锵有力。
龚杰立身窗外，透过不太清晰的玻璃朝里探望，看见一男一女年龄相当，男的面熟能详。细一看，惊诧的差点露出口来。那男的神采奕奕，气度脱凡，与印象中的方师一模一样。
此时，他真不知道其实这人就是方师，自己已全然忘掉了这个人。转眼一想，觉得不妙，哪来这么老的女学生，看样子大概三十多岁了。再想想，觉得自己的确在很多事之后损坏了大脑，就不能是位挂职的博士生吗？
方师又带博了，不错的进步，原因是教研室唯一的主任博导不久前重病卧床，带不动了，接下来能带得动的除过方师廖廖无几。
龚杰考虑不周，凭借一向胆大妄为的光辉业绩，大踏步闯进去。没想到两天多未进食，如已能量断源，脚根酸软，步履踉跄。跌跌撞撞一时把持不住，直开到方师面前还未刹住车。方师没来得及抬头，透过脚板看见是白凡常穿的一双棕色皮鞋，便问：“白凡啊！周末没回家吗？”
“不——是——的，我不是白凡。”龚杰边说边退了几步。
方师勉强抬起头，眯眼强行追忆，忽嘿嘿地笑了，喜悦不形于色，说：“你是……又探究出什么啦？”
龚杰一时高兴，想这方师的记忆咋就这么好呢！快一年的事了都能记得住，再想这其实很正常，记忆力不好怎么能胜考那么多的试呢！
大女生一遍又一遍地打量龚杰，目光游离不定。
相形见绌，龚杰试图努力地躲闪但都无济于事，吞吞吐吐地说：“没……没事。”
方师紧跟着问：“肯定有事吧！不然你怎么会来找我呢，有就说出来，没关系的。”说罢和大女生相视而立，共同注视着龚杰，有点咄咄逼人的期待着龚杰的回答。龚杰被逼无奈，心急如焚，霎时语干言尽，抓耳挠腮几番终还是没有抓住什么，却挠出两个近些天一直在想的字—————过程。毫不犹豫便脱出而出：“找您谈谈过程，成好成坏的过程。”
方师稀里糊涂地重吟一遍：“过程——过程——成好成坏的过程，”心里极难为情。
龚杰见方师脸色坏转，想起自己纯属无事生非，给医学专业的方师出难题。悔意袭来，落魄伴随着伤心和后悔一起叠合，脸色不由自主的拉了下来，追悔莫及地说：“对不……对不……起，我……我失言了。”
方师脸色有所好转，耐于面子便十分坦率地说：“好！好！我马上辅导完，你先等会儿。”
大女生把龚杰全身上下打量完以后，结合龚杰所说的荒话，神秘地做了个标准且到位的笑。龚杰把视线位移，匀速直线运动自方师身上往过走，路程中途经大女生犀利的眼神，顿时如同五雷轰击一般，全身上下彻底抖出波浪。没敢继续抖下去，生怕穷形毕露，被这位医学界的新秀或老不锈透过肌肤照出内病。胃本身有病。
赧然无折，悄无声响地坐到旁边，头脑嗡嗡乱响，心凉得如同结了冰的死水。
辅导一如继往，龚杰听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他没听到过的话。大女生是博士在读，专攻神经解剖学，局限于某一门学科内仍不安分，附带着研究一些科隆﹑基因破译﹑艾滋病治疗﹑试管育婴等充满巨大风险和挑战的尖端科研难题。这有点像自己。
大女生怡然自得地移开目光，开始贪婪地盯着方师额前没有头发的那块，在光的反射与折射中像央视面对面节目一样深究一些龚杰想也不敢想的问题。一堂辅导课下来，方师往往大汗淋漓。探其奥因，才知大女生身上有股比香水还要香的味道。龚杰想那一定是女人味了，后才弄清那属于女人味和香水味的催化（化学反应）后的混合味。
方师大喊一声：“XX，给钥匙，回我房子加上热水。”
“您……您要洗澡吗？”
“嗯！嗯！”
龚杰遇事忘事，那个要探讨的话题早被方师的雷音驱散到九霄云外。没顾得及辨清方向，接过钥匙，只看见有一强光涌进来的豁口如门般在眼前，管他龙潭虎穴，不假思索闷头撞去，玻璃破碎声喀嚓嚓响起来。头作疼时才知道走错了门，此门乃后门。没有撞破，只留下几道印痕，头上的和玻璃上的。
像一位在汽车炸弹事件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乘客，或多或少伴有点侥幸。冲进方师屋间，七手八脚加上热水，不小心弄坏了下水管，污水横溢，找不到堵水的工具，双手搭上去捂住，屎和尿从指缝里冒出来，溢满全身上下。八手七脚忙活一阵方才堵住漏水，累得快已虚脱，汗悉数涌出，整个身体全无人样。
懒得移步出门，索性把自己关在狭小暗潮臭气铺天盖地的卫生间里，用几乎不能照出人影的镜子，看到头上流下了血，自言自语：“血，鲜血，我的血。”
冲开水龙头，捞两把水乱摸几通，水渗进伤疤，疼得身子抽搐成两团。
腰上的为一团，腰下的为另一团。
大脑渐渐清醒，背靠墙壁张大嘴调整着呼吸，慢慢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想起大女生继“红十字”骨髓库后的“白十字”精子库和“黑十字”卵子库的设想，想到试管育婴以及人的科隆难免会诞生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和思维性格完全相同的人。在外界寒冷和内部寒冷的重合下，叠寒而栗，自叹道：“恐怖！”
全身如脱了底的筛子筛糠一般，做着毫无规则的运动，波浪、弧线、抛物线、菱形、多边形……
方师的遭遇尚使龚杰稍有慰藉，人总会有软胁的吗？香的最高境界是不香，奇臭无比为最香。
像傻瓜一样莫名奇妙地偷着笑，此时的他已没有嗅觉或嗅觉出了错觉。
口袋颤动，摸出手机见来电是一个很陌生的电话号码。按下接听键不说话，悄悄等待对方的动静。那边喂了一声问：“是龚杰吗？我是XXX。”
“啊？你是，是你呀！”
听清是当年（高中时代）曾一同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痴友XXX，高兴倍至，跳了一仗子跃出卫生间。出门时记起钥匙还得归还方师，狂奔数程，在实验室门口撞见方师，将钥匙满把归还方师，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又是狂奔。
方师从后边喊着问：“哎……哎，水加了吗？门锁了吗？”
于含糊不清的运动状态中丢下一句话：“关了，全关了。”
事实为热水没加上，加的是冷水，门可能摔上了，但肯定顾不得上锁。
方师推门进去，惊出声：“水灾……水灾！”
当夜狂饮数瓶酒后，强撑着于凌晨两点硬是敲开了宿舍楼门。楼管员听报名是会长，又见是醉了的会长，没多牢骚放入归宿。
沿墙摸壁像鬼一般，溜进宿舍，立身当地默默探听动静，听见宿舍里沉静如烟，舍友都鼾身匀称，未闻异常。打开灯从这个床铺摸到那个床铺，统统摸醒，惊奇地才发现原来舍友们睡觉都是脱的光的像泥鳅。
易峰惊起身子问：“你……你咋才回来啊！”
龚杰没喘气，顶着僵硬的舌尖爬到窗前，咬字不清，活生生的硬是把红颜薄命说成火烟不灭。舍友循声向窗外望去，未见烟火，谈何不灭，收眼再去看龚杰，但见酣睡无虚，鼾声打得雷动，猪一般沉沉入梦。
酒精麻醉下的龚杰睡得极其塌实，前前后后只做了一个梦，一个大梦。梦见自己比陈忠实写的那个白嘉轩还要猛，短短几天之类就有了八个女人。
麻烦伴八而来，随八而至。八个女生争先恐后，要做第一，龚杰遇到了新的麻烦，这个麻烦就是如何妥善处理好八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盘算一番，觉得辩证统一不可能，对立统一可能不，答案非一不可，属道单选题且只有一次机会。
慎重思考后给出了这道八选一的题的答案，一位综合素质较优的女人优胜入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