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天,生礼找上门来了。这个憨人,丽美子怎么能够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他穿的一件不知那里搞的半旧的西装,很不合身,不合时宜,往那里一站,一付畏葸的样子。丽美子心酸痛了半截,她让他落座,给他倒茶。生礼端着一杯茶,呆呆地望着她,好半天才说:“咱们的孩子……宝宝,病下了。”
宝宝病了,倒是真的。丽美子一走,宝宝就遭罪了,生礼一个男人,里里外外地忙,心又糙,哪管得来自家的孩子?宝宝的奶奶一身子承揽下照顾宝宝的营生,可时间一长,问题也出来了,毕竟日子过的紧巴,自家也有那么多的活路,宝宝的身体瘦下许多,近来也不知吃下些啥,坏了肚子,近几天又发烧。婆婆一边骂着自家命苦,儿子窝囊,丽美子不要脸,一边照顾着孙子。也不知是谁给生礼出的主意,生礼就找到城市来了,而且一找一个准。
丽美子听了,揪心的难受,可是想想,她怎么回去呀?她掏出三百块钱,让生礼拿回去给儿看病,生礼不接,生礼说:“宝宝想妈妈。”丽美子哭了。
思忖再三,丽美子还是决定回去。
这是丽美子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这是给她带来过欢欣,而今又让她有些惧怕的地方。
家的感觉,透着一种亲切,却又有些隔阂,有些模糊。丽美子走下班车,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看见躺在床上的、因为生病而瘦俏了许多的儿子。乍见到她,儿子惊喜地叫声妈妈,竟从床上翻起了身。丽美子抱住儿子就哭,又用一只手捋摸着儿子的发梢,心中愧疚难当。生礼在一边木讷着,不知说些啥好。可是婆婆听到动静,一跨进门就骂上了,婊子,不要脸,骚狐狸,都是一些难听的话。丽美子默默地忍受着。最后还是生礼说了声:“妈——”把她从屋子里推了出去。
这个晚上,生礼就像新婚之夜那样生猛,对丽美子也显出了许多的体贴。听着生礼昂奋的喘吁,感受着他大汗淋漓的身子,一瞬间丽美子又有种回到初恋时的错觉。然而初恋也是惨痛的,往事已不堪回首,想起明天所要面对的日子,丽美子伤心落泪。
丽美子回来后,有十天时间,她都是大门不出,精心地照料着宝宝。儿子的身体很快地康复了,脸上有了血色。宝宝终于又背起了书包,都上学前班了,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儿子已经懂事了许多。这天放学之后,儿子回到家里,一脸的不高兴,丽美子以为儿子又发病了,忙问儿子怎么了,又用手去摸宝宝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宝宝却一下子把丽美子的手打掉了,宝宝说:“妈妈不好。”丽美子说:“怎么了?”宝宝说:“他们说,妈妈偷野男人。”丽美子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她的心里,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碎了。
丽美子从城里带回的那点钱,儿子这一病差不多都花光了。不久,婆婆又病下了,得了伤寒。丽美子把仅剩下的那点钱送过去让老人看病,可是婆婆一下子把那钱扔地上了,婆婆说:“脏!”婆婆说着就把被子蒙在了头上。丽美子哭着从屋子里走出来,那一时刻,她死的感觉都有。
给婆婆治病,卖掉了婆婆家的两只羊,生礼又把家里所剩的几袋子麦子也卖了,生活一下又显得紧巴了起来,一日三餐,碗里差不多见不到油星。见不到油星也就罢了,连点像样的菜也见不到。丽美子又每天提上篮子,到野地里挖些苦菜,用开水氽了,拌上醋,充做每天的菜蔬。
这天晚上,吃着饭,生礼突然闷着头问丽美子:“嗯,丽美子,你说,那个工头,你现在,还能找到他不?”丽美子警惕地问:“咋?”“我是说,能不能再问他要点钱”。“咋问人要钱?”“你们……那事做也做了,要点钱又有啥不可?”“你……”丽美子感到屈辱,又有泪要涌下来了,生礼却只管闷了头吃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丽美子已经感到了生活的无望。
丽美子在自己的床前,藏了一瓶子鼠药,但是她没有喝。丽美子的床下也放有一根绳子,但是她也没有去上吊。她哀伤,忧郁、痛苦了几天,每次有死的念头袭上来,看看宝宝,这念头就又取消了。宝宝还小,他离不开妈妈,他还需要丽美子来照顾。
这段日子,丽美子时常想起工头,想起那许多美好的、却也是令人心酸的日子。有一次,她还偷偷地给他打电话过去,她只是“喂”了一声,工头已经听出是她的声音了,工头说,丽美子,从前,都是咱们考虑问题不周全,咱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咱们都得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工头还是那种惯有的、稳健的、有涵养的腔调,丽美子听了,心里却酸了凉了半截。当她再次把电话打过去,工头干脆就不接。
生活已经是维持不下去了,丽美子狠了狠心,她又把“丽美裁缝”那块牌子找了出来,把锁边机、缝纫机整拾好,找来剪子,尺子等行头。这一次,生礼显得特别热心,跑前跑后地给丽美子打问着租房子。不久,丽美子租到了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房租低的让人称心。这样,“丽美裁缝店”又重新开张了。
丽美子裁缝店开张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客人”,竟是生皮。
那天生皮嬉皮笑脸地进来了,一进来,往凳子上一坐,点着根烟就抽。丽美子也不搭理他,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布料。生皮在飞升的烟雾中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丽美子浑圆的臀部,咽了一下口水说:“丽美子,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的,我就知道,工头那婊子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丽美子吼了一声:“滚!”生皮却没有挪窝。生皮说:“丽美子,发那么大的火干啥?我知道的,你这铺子,以后要是没我罩着,怕真还不好干呢。”
不幸被生皮言中。本地的二流子,除了生皮之外,还有几个。苍蝇不抱无缝的蛋,那些家伙们,瞧着丽美子让工头耍了,这么样的美人坯子,肥水却流了外人田,心里早痒痒的,就找着借口往丽美子这里涌,说些不堪入耳的话。他们一来,搅扰了丽美子的生意。丽美子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是这些人却怕生皮,他们都叫生皮“大哥”。生皮一来,他们给他又是敬烟又是点火,一个个摇尾乞怜的样子。生皮把大拇哥往后一伸:“丽美子,我这些哥们怎么样?”隔天生皮来后,又对丽美子说:“丽美子,只要你跟我好,我让他们立马走人,今后门也不沾你这里。”
丽美子哭笑不得。不过生皮说话算话,第二天那帮人果然没有来,以后丽美子也没有见到他们的影子。这之后,生皮再来,丽美子说话,也就客气了许多。生皮有些受宠若惊,买来香槟、可乐、点心,请丽美子的客。丽美子也不好打生皮的脸,生皮嚼着点心,鼓着腮帮子说:“丽美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妹子,谁要欺负你,给哥说。”
丽美子知道,自己早已是人们嚼舌根时的笑料了。她每天早早的出门,来到铺子里,几乎是不出铺子门,更不愿找人闲聊,闲下来的时候,她就找来些有关裁剪、缝纫方面的书籍,用心去揣摸。晚上,她都是很迟了才关铺子门。这样,在她早、晚出行的时候,就避开了许多各种各样的眼光。并且,她出门的时候,总是用一只大口罩蒙在脸上,在天气热起来的时候,她依然是这样。
在家里,婆婆早已经跟丽美子闹翻了天。在以前的日子,婆婆虽然对丽美子不怎么好,可是在丽美子出走之后,婆婆在照顾宝宝上,还是尽了心的。丽美子自知理亏,尽量让着婆婆。婆婆却总是不依不饶,比鸡骂狗。丽美子闹心的,晚上想睡好都不可能了。
丽美子就搬来铺子里住。本来以为能清闲一段日子了,谁料这一天婆婆又撵到铺子里来了,见着丽美子劈头就骂:“丽美子,你这不要脸的,搬这里来,又来会姑爷呀!”显然,婆婆一定是又听到了丽美子跟生皮的什么风声。人们都在猜测、传说丽美子跟生皮怎样怎样了,这丽美子想都能想出来。不过丽美子真的没跟生皮怎么样。丽美子还没有掉价到那个份儿上,她根本没有把生皮瞧在眼里。偶尔跟生皮出去一次两次,也是应应景而已。她不愿意因此开罪生皮。生皮却见人就吹上了:“嘿!那娘儿们奶子大的,屁股白的,哎——”现在,婆婆这一闹腾,丽美子就又恨上生皮了。生皮躲得远远的,瞧着他们这边闹腾。婆婆依然大放撅词:“生皮是几巴大还是咋的?我们家生礼哪一点抵不上生皮?”婆婆这一闹腾,铺子里外就围上好多看热闹的人。丽美子脸上挂不住,也光了火:“生皮就是几巴大咋地?我就是喜欢生皮咋地?”婆婆气的嘴唇直打颤,扑上来就打丽美子。婆婆抓住了丽美子的头发,丽美子低头的时候,一下子往婆婆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后来是乡上的司法助理闻讯赶来了。司法助理了解了情况后,就数叨婆婆的不是。丽美子的婆婆哭哭啼啼,解开扣子让司法助理看她的肩膀,那里,丽美子咬过的一口清晰的牙印,已经有些发青发肿了。司法助理又说丽美子不该太狠了。丽美子说,脱,都脱,看谁身上没有伤痕。丽美子一下子就把身上的衣裳都扒光了,亮出了那两个圆圆的、白白的奶子。婆婆一愣怔:“祖奶奶哎——羞死人了!”捂住双眼往回就跑。婆婆回家,拉下被子倒头就睡——她是给丽美子气病下了。这一病半个多月,病好后,再也不敢跟丽美子吵架了。
生皮一直到丽美子跟婆婆吵架后的第三天才鬼鬼祟祟地进了丽美子铺子的。丽美子丢下手里的剪刀,反手给了生皮一个嘴巴子。生皮也没有恼,用手捂着脸说:“早知这样,还不如你我睡了算了。”
这之后,夏天就来了。突然有一天,丽美子换上一身非常时尚的行头,她的口罩也不戴了,骑着自行车在街面上遛达。人们在对她指指戳戳之后,也不能不叹服她的美丽了,操!
这个夏天流行迷你裙。有两个姑娘大着胆子穿出来之后,许多姑娘都效仿了。这裙子是丽美子的杰做。丽美子的手艺日渐精湛了,连老头老太太也都来到她的铺子里,要让她给他们做一身合适的衣裳。所以,总的说来,生意是挺红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