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市长没有理由不高兴。命令是早已经下去的了,有关他的名字中的这个“登”字,乡民们及下属,是要忌讳的,谐音字也不能用,否则,便是对他这父母官的大不敬,是要究其责任的。就是庙里的和尚,也不能例外,比如有一个法号叫燃灯的,这名字也得改,后来干脆就叫燃油。至于乡野百姓,只要言谈举止中不要触了父母官名中的这个忌讳,随他们怎么说或怎么改来改去罢,我们且不管它。
却说,这展眼就到了小年了。今年的大年,就过得比往年的红火,这小年,须是也要热闹红火一些的好。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把参议难住了,于是前来请教市长。
“尊敬的市长,”参议说,“这件事情,我不得不来向您请示了,就是,这LAMP,往年小年是放的,今年这个小年还放不放?如果要放,总得有一个合适的名字罢?”
幸而市长毕竟还懂得一些英语,就知道参议要问的,是什么事情了。今年是他陈登升任市长的第一个年头,这灯,自然要放的,不但要放,还要比往年放的更加气派、红火一些才是。大年的吃吃喝喝,库银的亏空,他是知道的,可这比起放灯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让纳税人多缴些银子;至于这放的灯么,市长想了想:“就叫放火罢。”
参议领命而去,他得找本市最有名的装潢公司,得扎出那么多的一流的“火”来。公司很快就找到了,参议向经理比划了半天,经理最后终于还是明白了“火”是什么东西。经理自然高兴了,没有什么理由不高兴的,他这个公司,如果没有政府这么拉动着,怕是早要破产了;况且,又是这么一大笔的买卖。经理的太太,毕竟还是不如经理那么聪明,任由经理比划了半天,也最终没有明白这“火”,竟为何物。害得经理不得不附在她的耳朵上悄悄地说:“就是灯。”幸而也毕竟没有外人听见,不然,那也是不得了的。
工期的紧迫,经理不得不招来更多的员工,这也解决了本市部分下岗工人的就业问题;“火”需做的精湛,经理又请来了好多工艺匠人,也算是为本市文化的推陈出新,做了一件好事。这样,不需到了小年,那么多的“火”,已经是做出来了。
小年的到来,是伴着那么多的烟花爆竹、歌舞社火的。黑夜就更是热闹非常。当然,最热闹的去处,还是那条流花河的两岸,那其实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水渠,人在岸上,就可以看“火”顺流而下。大大小小的“火”,便可一览无余;天不是很冷,所以河里也不会结冰,也无需人们穿太多的衣服。陈登市长自然是也要来的,他一来是要观“火”,二来,也要治下的百姓,对他顶礼膜拜。
看哪,“火”终于被放下来了。真是好看的“火”呢,百鸟朝凤、三羊开泰、五子上(登)科,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大的、小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突然,参议看到一个小孩,他的手里也提着“火。”这个乡间百姓的孩子,他提着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火,”那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的。他那“火”的骨架,分明就是芨芨草扎的,上面糊一层红裱纸,然后粘上乡间的剪纸。那剪纸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公鸡,可是,它怎么能和官家的“凤”比呢——那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陈登市长自然也是看见了,他让那孩子走开些。
参议就对着那孩子喊“喂——喂——”喊了几声,孩子依然置之不理。
参议就走过去:“你这个小孩,聋子吗?”
孩子就有些愤慨——他毕竟是个孩子,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愤慨,到是情理中的。
“你这么大个人,你怎么能这样喊人?一点礼貌都不懂!哼,难道我是没有名字的吗?”
参议一下子愣住了:“你有名字?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登!”孩子不假思索。
“什么——?”
一旁闪出来的,那肯定是孩子的父亲:“官长老爷,我们的孩子,名字是早改了的,叫任元。求求你,原谅孩子的无知。”
“哼!什么破‘火’,也敢在小年里拿出。”参议指着那灯。
“哈哈,你这个人,亏你这么大,连这也不知道,还来教训我。我告诉你罢,这叫灯。”
参议上去,劈啪给了孩子俩耳光。
“为什么要打人?”做父亲的护住了孩子。
“没教养的东西,市长大人的讳,也是你等叫得的。”
老人指指河里:“可是。这么多的……”
“火!”参议纠正。
“哼!”老人有些气愤了,“什么道理?难道,只许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
“你……”参议一惊。这还了得,这不是典型的政治问题么?参议一招手,过来两个警察,就把孩子的父亲带走了。
这一切市长全都看见了,他觉得扫兴。“火”是没心思看了,就回去;但还是光火,还是扫兴。这么长时间,这么的命令下去,百姓却还是这么叫,这都跟下属的办事不利,不是没有关系的。参议自然逃不了干系,降职是迟早的事,但那个百姓,也决不能放过他。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事:那个百姓后来被杀了头。理由简单得很,这是典型的政治犯,不杀头,是难平民愤的,也不解市长的心头之恨。
——这件事情,也是出现的比较早的文字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