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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梦春

好半天他才清醒了过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原来他路上想的那种惊喜交加的情景,都被这种朦朦胧胧的意识所代替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拘谨,他完全可以像两年前那样,毫无拘束地跟她谈阔别之情呵!他有很多幸福,也有很多悲哀。

他再次摇了摇头。这不是梦,梦春就坐在对面。他紧紧地盯着她。想不到她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仍然是那张讨人喜爱的瓜子脸,皮肤因经常受紫外线辐射而发红,两条长辫子沿着黑白相间的秋衣垂下来。而且那双灼热的眼睛——想当初他坐在这里望着她的时候,她就这样脉脉含情地迎着他。屋子里同样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这两间旧屋,靠东墙是那个老式的柜子,窗前两床半旧的被,一切都还是这么寒碜。

他猜想自己出汗了,脸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两腿有点发酸发软,整个身体沉甸甸的,这一定是因为路途遥远而颠簸的缘故。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骑着自己的骆驼,腰缠万贯地凯旋而归了。梦春果然没有失言,在这样的困境中,竟然苦熬着日子等着自己。他心中不觉涌出一股热浪。

“都两年了呵!离开了你,我……像是天要塌下来了。”

还是那甜甜的声音,像一条淙淙小溪。一霎时他觉得他们不是阔别两年了,而是昨天刚刚分手。

“两年来,你……我知道,一定过的很清苦。”

她把身子压了过来,嘴里的和身上的气息,几乎都喷在他的脸上,他心里咚咚跳个不停,像揣着个小鸟,慌乱中把头扭向一边。

“你看!”透过密密的芨芨丛,猎人向远处指了指,“有牲口。”

留琐儿觉得气闷,太阳晒在脊背上像针扎一样。他抹了一下汗,拨开芨芨丛,顺着猎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山峦的半坡上挺立着几丛壮实的牛筋条,坡下是牧场,因为趴得很低,透过芨芨,只看见灰灰的原野,无边无垠。

他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突然离开村庄,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高原,这让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放骆驼是半牧半猎的生涯,却也调不起他的胃口。只有猎人——他是一个五十岁的老者——让他感到了胜似亲情的温暖。

他们的场房就设在离此不远的山坡上,在暴日下,就像一个扣着大檐帽的有病的老头,疲倦的打不起半点精神。

但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忍耐,一定要在这深山里挣下一笔财产。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和梦春结婚了。

多少天来,他跟着猎人在蒿草丛中钻进钻出。这单调而寂寞的日子,哪怕是听到老猎人那一声枪响,他也会开心的笑上一阵子。

老猎人的枪却一直喑哑着。那远方的狼——那只是一种诱惑。

他伏下身来,眼睛都看得发麻了。但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是看清楚了,狼确确实实是来了——一条灰色的狼,和那旺盛的沙蒿正是一个颜色,只要微微起一点儿风,便什么也分辨不清了。

猎人把双管猎枪的子弹推上了膛,很信任地把枪交给了他。他把枪托紧紧地贴在肩上。

狼近了,透过枪的准星,狼就要走进射程了,三百米,二百米,再近一点……他微闭着一只眼睛,压着狂跳的心,再近一点,他就要扣枪机了。

然而,狼像发现了什么,掉头往相反方向跑了,杂草丛中扬起一股灰尘。

“真狡猾呀!”他翻起身来,垂头丧气地叹一声,那股失望,真像皮球泄气一般。

“都怨我娘。”梦春说。

他现在平静多了,先前绷紧了的神经,现在也舒坦了。炉子里的火焰突突地窜了出来,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阳光从窗户上透了进来,乳白的光线把屋里照的很明亮。一瞬间,他觉得时间已经推移到春天。

春天里,他的三间新房就要动工了。有了新房,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梦春娶过来了。没有人敢小看他了,他兜里有的是银子。

他不怨她娘,她是最疼爱女儿的,这种心情,他能理解。

“你应该高兴呵,按我娘的意思,我如今也当了孩子的娘了。”

“是吗?”他不停眨动着眼睛。

“是呵。从你走后,说媒的就梭梭不断,足有二十个吧。”她轻轻地笑了。

“就没有一个看中的呀!”

“傻瓜!”她笑着骂了一句,“让人家白白等了你两年,早知这样,我早嫁出去了。”

不会的,她不会嫁出去的!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幸福的晕眩,不是吗?又有几个男人,能像他一样,得到这么牢不可破的爱情呢?那过去的、孤独寂寞的、含辛茹苦的两年,现在想起来,竟也有了某种特别的意义。想想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啊!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不自然地、却是自豪地走来走去。

“你一直都在想念我吗?”

他忐忑地问。想起那过去的属于他俩的那段美好的日子,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夜夜都睡不安稳。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曾经有个干部前来提媒,我娘亲一口许诺了,并且收了人家的礼,硬逼着我出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后来……”

“后来嘛,自然是我不同意喽。那个干部也算知趣,自动提出退了。”

“噢。”

不知怎么,他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尽管他没有见过那位干部的面。他为梦春为自己受苦而感到内疚。

但是,这没什么,一切不是都已经过去啦?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拥有了一切。

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温柔、贤惠。她理解他。他再苦再难,他欣慰……

接二连三的阵风刮了过来,间或还有一股旋风,急剧地在地上打着转儿,把蒿草刮的东摇西摆,把干草叶儿高高地抛上天空。这之后,北方的霭气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烽烟状向前蔓延,把蓝蓝的天空撕个粉碎。

炎热在狂风面前纷纷逃避。风到处施展着淫威,沙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风在呐喊,扬起了沙蒿,把拇指大的石子抛起来,然后狠狠甩下去,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风一起,留琐儿的心就绷得紧紧的。他接连几次拉开门,希望猎人会安然出现。结果没有,只有风卷着沙石,溜进了屋里,也灌进了他的嘴里。

“可怎么办啊!”他急得直打转转。

两小时前,当猎人终于打跛了一条狼时,那跛狼却夹着尾巴向南逃了。猎人让留琐儿看好家门,自己骑着骆驼,领着大黑狗向南追去。

没想到,起风了。

这是鄂尔多斯高原上罕见的暴风,它怒吼着、撕扯着,天摇地动。这个晚上,留琐儿根本就没有入睡,他裹在被子里,心焦火燎地坐着。小屋子在颤抖着,那盏油灯,火苗子突闪了几下,就灭了。

这个夜晚竟是那么的漫长。

天一放亮的时候,风减弱了许多。他准备好了干粮和水。他猛地拉开了门,风又把他噎了回来。他找来一条毛巾,把嘴和鼻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只留出眼睛,然后试探地一步一步地向外挪。外面,那峰骆驼还安静地卧在那里。他把干粮和水搭在骆驼身上,然后自己也跨了上去。他估摸了一下猎人应该去的方向,便驱着骆驼撵去。

幸而毕竟还是顺风。

踏进沙漠里,他犹豫了一下。沙粒铮铮地扑打在他身上,像针在刺,略一停留,脚就被埋住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很清醒地懂得,向沙漠里每进一步,都面临着什么。

风逐渐减弱了。狂风过后,沙漠就毫无羞耻地裸露出了肚皮。有的沙丘背风的一侧被旋出一个很大的旋坑,稍一触动,沙流便淌个不止。

风一减弱,就看到半空中有只鹰在搏击,这是在沙漠里看到的唯一的生气。

可是,猎人究竟在哪里?

他举目一望,太阳却像一个皮球突地跳出了水面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揩了揩粘着沙粒的眼睛,他把手搭成一个眼罩子,四下逡巡。沙漠的气温变幻异常。太阳一出来,沙丘就反射出刺眼的光来,并且很快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蒸笼,散发着灼热。

忽然,他眼睛一亮。在很远的地方,他看到了一峰横卧的骆驼。那骆驼横卧在沙丘上,像是一块奇异的怪石,装点着那里的荒凉。

他的心急刷地跳动起来,驱赶自己的骆驼飞出似的向那里跑。

终于来到了近前,却不见猎人的影子。他对那里,扯着嗓子吼了几声,那峰骆驼看到了同伴,也嗷嗷叫了两声。可是这声音,也像被那燥热的沙漠给吸进去了,顷刻一切就归于平静。

静的让人心理有些发毛。

一个黑点——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只不过是幻觉。后来,黑点逐渐在加大。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到了跟前,看到那一幕,他立刻散了骨架似的,差一点从骆驼上栽了下来。

地下躺的,正是猎人的大黑狗和那条跛腿的狼,都已经死了。看样子,是猎狗和狼经过激烈的搏斗以后,双双倒下了。猎狗大概筋疲力尽了,躺在那里还咬住狼的脖颈……后来,起风了,是那罪恶的风沙,断送了大黑狗的性命。

心头更加可怕的阴影攫住了留琐儿。他喊叫了几声,希望猎人从骆驼背后出现。很快地,他的声音就像被扼住了喉咙的婴儿一样,显得那么软弱、嘶哑、无力。

他走到骆驼身边,骆驼嗷地叫了一声,望望他,那表蒙子似的眼睛,显出一种苍凉。他朝骆驼侧面看去,顿时两腿发软,像当头挨了一捧,瘫倒在地。在那里,沙粒已经将猎人吞没了,只留下的一只穿着黑绒布鞋的脚,那杆双管枪,悲哀地从沙粒中探出了枪管,黑洞洞地指向天空……

这是怎么了?他有点眩晕。当年他们两人在一起儿的时候,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我经常梦见了你。”梦春说。

他也经常做着关于她的梦。

“有时候,我还无意中叫出你的名字。”

他也如此。

“你娘呢?”他才想起来问。

“出去了,大概不久就回来的。”

“等她回来,我就叫声娘。”

“这就叫娘了?”她的脸涨的通红。

她的手就放在他的眼前,看着她丰腴的肌肤,蓦地他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山里,成年累月见不到一个女人,女人对年轻的牧人来说,显得既陌生而又诱惑般的亲切。何况眼前坐着的,就是他心爱的人呢?

他把手缓缓地移过去,抓住她的手。她的脸是绯红的,低着头看别处。

他们早该结婚的呵!

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之中,让人忘却了时间的推移。后来,她的头靠过来了,他不再躲躲闪闪,用他那粗壮有力的胳膊,把她搂在发达的胸前,她的气息氤氲了他的全身。

他把眼睛闭了起来,让两颗心互诉衷肠。

吱地一声,门被推开,他一惊,赶快把梦春推向一边。进来的是梦春的母亲。

“娘!”他脱口而出。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叫娘了。

她站在那里愣住了:“这不是留琐儿吗?”

“娘!”他跨前一步。

“怎么回事,你叫我娘?”她更吃惊了。

“你不是说,有了钱,满足了你的条件,就同意我和梦春结婚么?”

“哎呀,留琐儿呀,”她稍停了一下,喉咙蠕动着,“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半年前,梦春已经和一位干部结婚了。”

难道自己听错了?他脑子里乱哄哄的,急忙回过头来。奇怪,梦春一瞬间竟梦一般地消失了,只留下她曾坐过的那把椅子。

“哦,你说谎,”留锁儿摇了摇头,“她刚才还跟我商量好的,等我房子盖好后我们就结婚。”

他的血液还在激荡着,因为拥抱了梦春,身上还热乎乎的。

“这可就怪了,梦春住娘家昨天才回去。”

果真是自己在做梦吗?他再次在屋里搜寻,那里有梦春的影子,阳光干巴巴地挤进屋里,照着梦春母亲的因吃惊而拉长了的脸。

脑袋轰地一声响,他瘫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无力的喊叫:“梦春!我的梦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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