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散曾不止一次地问着自己:“你究竟是爱她吗?”
这简直是一个荒诞的问题。一个有家有室的人,却爱上了另一个有家有室的女人,听起来都让人笑话。按说,到了他这个年龄,早已是到了不该再谈情说爱的时候了,他应该很好地去爱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这样一想,他又身陷泥潭般不能自拔。
怀着这样的一种忐忑心理,他又会去问祖布黛,问她是不是也像他那样爱着她。祖布黛只是旖旎地一笑:“你说呢?”
实事上,祖布黛不止一次地告诉他,即使是马三虎在家的时候,他们也是分居着的。一般情况下,他们根本不盖一床被,也不在一张床上睡觉。马三虎呼噜声很大,每次劳做了回来,一身的汗腥味也懒得洗。那双臭脚丫子,只有她督促的紧,他才能洗一回。偶然的房事,也是在她豪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匆匆了事。
这反而使豪散倒胃口,甚至有一种被人强奸般的感觉。而每次他期待的其实就是那么一句话,他希望她说:“我爱你,因为你是个屎(诗)人。”或者说:“我喜欢你,因为你真的跟别人不同。”然而,只有他的生命之根透彻了她的身体,她才会说:“你真是比马三虎强!”这句话,竟让他身上起鸡皮疙瘩。他害怕她把他和马三虎作一个比较。马三虎那个蔫人,也许他根本不懂得爱情,也许“爱情”这个字眼儿,在不同的人的心上,就有着不同解释、不同的意义。祖布黛的确还很年轻,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和一般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的女人,她也有着别的女人一样的欲望,她也需要爱情的滋润。但是扪心问一问,这爱情,真的需要你来给予么?你真的能够给她爱情么?你真能够让她幸福么?
他惶惑了。
那天,马三虎背着一个挎包回来了。在见到马三虎的那一刻,豪散做贼一样心虚着,生怕马三虎看出什么破绽。马山虎反而显得很羞涩,不知是该站着、该坐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他从包里掏出一件给祖布黛买的雪青色衣裳,祖布黛把那件衣服在身上比划着,又穿起来,围着镜子左转右转地看,又问豪散说:“屎(诗)人,你看咋样?”豪散讷讷着,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尤努一下子扑进马三虎的怀抱,马三虎亲着孩子,从挎包掏出给尤努买的玩具手枪。马三虎还买了那么多的橘子,那黄澄澄的橘子,望一眼,就让口里发酸。他看见马三虎那只大手拿起了一个橘子,挺大的一个橘子,在他的手里,却显得那么的小。他那粗壮的指头很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把橘子皮剥离下来,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笑着说:“吃吧。”
豪散心中一震,有些发呆。马三虎见他那样,就又把橘子递到他手上。豪散机械地接了,这只橘子,真让他如鲠在喉。
那个晚上,豪散当头棒喝般,好像突然之间才明白,他的爱情,应该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给了麦丽燕的,只有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而他,也应该完完全全地属于她才对。这个晚上,他宽阔的肩膀,像座山一样,把麦丽燕死死地压在了下面。麦丽燕幸福着、眩晕着,痛快淋漓地喘吁着。她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说:“你好能呵!”
然而,过了一个晚上,豪散竟又往祖布黛的家中去了,他依然坐在她家的炕上,依然喝着祖布黛为他泡的茶水。他为自己的心安理得找着借口。但是,从祖布黛家里一出来,他就感到,自己却原来是这样肮脏、龌龊、卑鄙、下流。在村口,他遇到了本村的一个无赖,那个无赖不怀好意地笑着对他说:“我说哥儿们,你咋老往祖布黛的家里跑?你是不是把祖布黛给嫖了?”他愤怒,他也有些震惊。“嫖”这样一个字,听起来,竟是那般刺耳。他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行为,和这样一个字挂上钩来,一瞬间,豪散觉着自己的自尊心都有点垮了。
一直到有一天,豪散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终于发现了麦丽燕那一张苦瓜样的脸子。这张脸被夸张地扭曲成那么一种样子,也真让人有些可怜。在她紧锁着的两眉中间,豪散似乎也读懂了一些什么。于是他就想极尽所能地逗她开心,但都是徒劳的。豪散感到了一种不妙。
麦丽燕一定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或者是预感到了什么。因为在这一段时间里,豪散的举动,实在是反常的可以。有一天夜里,豪散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祖布黛真的变成一首诗啦!豪散发疯一样吻着那首诗,吻的麦丽燕从梦中惊醒,以为丈夫又要房事。可是,等到丈夫醒来,看到拥着的,竟是自己的妻子,那兴致却怎么也提不起来。麦丽燕气的,差点没把他推到床下去了。
的确,更多的问题,是暴露在房事之上。和妻子在一起,他思想根本集中不起来,许许多多次,其实都是失败了的,就连尽一尽当丈夫的义务也谈不上。他做了最大的努力,还是不管用的,以至于一有房事,妻子就索然无味。豪散会自嘲地一笑:“哎,是老喽!”其实他还不上四十岁。
而豪散和祖布黛在一起时,却是气壮如牛,其势如洪水猛兽。祖布黛曾诧异于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即使是房事之后,他那生命之根也依旧是英姿勃发。祖布黛会撒娇地握紧了它,它却像突然之间要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一样,让她防不胜防。
家庭里就这样阴霾密布。麦丽燕那一张苦瓜样的脸,一直就没有晴朗过,这使他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有可能爆发一场战争。他小心慎微,总是给她陪着过多的不是,总是看着她的脸子,这让他多少有些窝火;他又盼望着,希望那样一场战争能够早点儿来。然而麦丽燕只是一味地对峙着,对峙的他心里一阵阵发毛。
这期间,文联组织了一次笔会。他如躲避瘟疫一样,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就踏上了征程。外面的世界让他心中豁亮了许多,他又有了写诗一般的意境。大自然的魅力,总是能把人心中的郁闷,吹的烟消云散。
他踏上归乡路,踏进自己的家门,本来以为,又要面对妻子拉锯似的对峙,没想麦丽燕却对他是那般的好。就像那天的阳光很灿烂一样,她的心情也格外的明朗。不用说,离开了这么些日子,她的那份思恋,那是真真切切的,他们像是阔别了多少年。这使豪散感到羞愧。妻子毕竟是妻子,妻子因为爱着他而酸楚着、妒忌着。事实上,在这个家庭里,妻子承担了过多的体力活计,家里的、家外的。她的手差不多是常年都皴裂着,有时候在他的身上梭游,他会联想到一只筏木的锯子;妻子也把过多的荣誉给了他,她不懂诗,但她知道,她的丈夫是一位诗人。诗是神圣的,是她这样的凡夫俗子所不能理喻的。面对这样一位圣洁的妻子,想想都就惭愧。他一把抱紧了她,心中滚过的无奈和凄楚,滚过的幸福和激动,都会交织在一处。他想到,总的来说他还是一个没有用处的男人,他要是有本事的男人,就会让她少受那么多的苦,就会让她也像城里人那样,穿上鲜亮的衣服,把日子也打扮的鲜鲜亮亮的。
这个晚上,他是成功的。这让他吐出一口长气。
但是,他却控制不了对祖布黛的思念,隔一日,就又往那里去了。那天晚上,祖布黛很是惶惑,像是丢失了一件什么。“我们结婚吧,豪散!”她说,“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她很痴迷地说。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不呢?但是跟着,她又摇了摇头,“你看,我真是傻,这都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她已经预感到,他们的这种关系,持续的时间,大约是不会很长了,女人的第六感觉,往往是很准的。
果然,不久,他们的隐私,东窗事发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
就像侥幸漏网的鱼一样,想起来,豪散实在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