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莲真是雪中送炭,她送来一个良策,也送来了她热乎乎的身子。林志南把手伸进了她衣服,握住了那稍稍有些松弛的乳房。他没有想到,他的亢奋,持续的时间竟是那么的长。
砖拉了、窑空了,群众的股份大部分退了,林志南的家里,安静了下来。
是一种人去楼空般的宁静。
这反而让林志南受不了,因为突然之间,人们对他显出的是一种漠视,仿佛他骗了他们什么。林志南正经受着炼狱般的折磨。
砖被出空之后,那个砖窑如同一个荒废的古堡,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面土坡之上。林志南来到这里,愁绪便泛上来,心里是一片的空洞,一片的茫然。他抓起一把土,捡出一个石子儿,这红中带黄的石子儿,谁能够想到,它竟是一颗藏匿着的定时炸弹。
他知道,清理这些石子儿,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置一架铁碾子,或者一部滚筛,问题也就解决了。可是,钱从哪里来?假如砖窑要再次启动的话,动辄又得数万元,这钱又从哪来?
李记者听着,也是一片茫然。她望着林志南,“确实,这是一个问题。”
林志南燃起一支烟来,“不过,苍天不负有心人。我还是搞来五万元的贴息贷款。”
“你神通不小!”
“我先铺路子。那一千五百元,真起了大用了。”
“能讲讲吗?”
林志南摇了摇头。
接下来,有关砖厂的发展,林志南就有些轻描淡写地说给李记者听。但李菊还是被深深地打动着。特别是周玉莲,让她觉得那更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林志南也不能不承认,如果不是周玉莲及时地拿出那一千五百元钱,他真不敢想象他后来还有那一系列的举措。如果不是周玉莲给他及时打气,那么他也完了。李菊突然有一个问题,她说那一千五百块钱,集体是怎么给处理的,是不是给她算做了股份?林志南苦笑了一下,“她就那么个脾气,她不愿意别人背地里说她的什么闲话,当然,主要是怕别人说出我的什么来。你想想,当初那一千五百块钱,她交到我手上时,村子里也没有上账,别人都不知道,钱又是那样地给花了。”
“那后来呢?”
“后来那钱我想法给处理了,一千五百块,多一个子儿,她也不要。”
李记者啧啧连声。
林志南笑一下,他讲起一件事来,就是砖窑出了问题,村部里落下了亏空的那一年,冬季,正赶上三年一届的村支部换届选举。那次选举,可真是热闹,因为集体的亏空,林志南的人气指数急剧下降。可是,谁又能挑起小庄子领导这担子呢?物色的几个候选人,他们都不愿意干。那时候,马明月凭着家族的势力,是最有可能当上村主任的,可马明月四下里撒出风声:谁愿意帮林志南揩那脏屁股呀!选举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乡领导不得不出面,经过和群众的协商,村委会主任一职,依然由林志南肩着。群众自有群众的想法,反正那漏子是林志南捅的,有什么事儿,就让他林志南一个人去兜着扛着。
但是他们怎么能够想到,第三年春天,只一窑砖,小庄子的经济,就会亏盈相抵呢?林志南在选择对付那些“炸弹”的时候,他选择了滚筛,这样,那些被筛选出来的,当初令人头痛的碎石子儿,摇身一变,竟成了建筑工地上的抢手货。
两年以后,小庄子就投资二十万元钱,对那座小砖窑进行了改造,并且配备了一辆推土机,一台泥浆搅拌机,就连脱坯也都是机械化的。
“可是你哪里知道,当初砖烧出来后,我所经历的那些坎坷。因为头窑砖没有打响,别人都对咱不信任。”
“那你咋办了?”
“我么,还是走路子。”
李记者当然明白,他所说的“走路子”指的是什么。
“好吧,咱们再去看另几个企业。”林志南说着,先跨进了“猎豹。”
十几分钟后,李记者随林志南,来到了一座轧钢厂,在这里,阔大的厂院里,一角凌乱地摆放着角钢、钢筋等。高大的烟囱冒着青烟。李菊随林志南走进厂房,在里面转了一圈,有两个工人就围过来,他们穿的工作服锈迹斑斑,踧躇着手,问林志南有什么事情,同时他们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睃着李菊。林志南向他们摆摆手,他们就嚅嚅着,退到一边去了。李菊发现,这些工人,都对林志南有一种敬畏的神情。林志南又燃起一根烟来,他说:“小庄子有这样的几个企业,一个预制厂,一个露天煤矿。这些企业,和那个砖厂,都是子母关系。我就不多说它们了,咱也没有必要再费那时间了。但是有两个地方,我想你应该去的,一个就是现在正在建设着的水库,另一个,离这里有差不多三十里路,对,就是东边毛乌素沙漠里,我们建的那个沙泉寨。”
“猎豹”驶上通往水库这条道路,路面就显得崎岖起来。小车颠簸着,车后扬起尘沙。远远地,李记者就望见了水库的工地,一些彩旗在那里飘着。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水库工地上。李记者下了车,工地那震耳欲聋的轰鸣撵过来。她紧走几步,来到一面坝上,她看到,五辆大型推土机,正在那里轰隆隆地推着土,大地被它们震的在颤抖。还有一些人,在另一则坝段上加固着基石。这两座小型水库,在李菊看起来,已经是不小了,已经是那么大的工程了。林志南走了过来,站在了李菊的身旁。他两手插在腰间,脸上露着笑意,“这两座水库,可以说,是我最具魅力的杰作。”
李菊“噗”一声笑了,她觉得他有些用词不当,“怎么个最具魅力呀?”
“不是吗?”林志南很认真地说:“你瞧,水库建成了,解决了千百年来群众用水难的问题,这是第一点吧;投资了六十万元,购置了这五辆大型推土机,自己的工程自己干,自己的钱自已赚,这是第二点吧。更重要的一点呢,争取到了省,市领导的支持,测量、预算、投资,他们都是出了大力的。嗯,建这水库,也还是有一些小插曲的。”林志南的神情,是陷入了一种沉思状。
西部的风夹着几星雪沫子,飒飒啦啦的。风是从贺兰山麓刮来的,不大,却凌厉的像刀子。林志南满腹愁绪地望望这天,真是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丢下雪来。这雪,究竟啥时候停呢?从市里下来的那三个搞测绘的干事,就住在村部里,他们肯定还得住上一段日子。这都是天气闹腾的。如果不是这天气,再有个三两天的,他们总该完工了。
林志南的心里是焦急的,他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测绘及专家的论证的结果:从那两条沟岔里流出的两股泉水量,够不够得上建一座小型水库的蓄水量?
他有建一座水库的设想,是从上一年开始的。那年的上半年,天旱,有两家人为了争这沟里的水灌地,竟闹出人命来。多少年来,祖辈们守着这两股溪水,却往往是靠天吃饭。他想,要能建一座水库,不但解决了用水难的问题,同时不也壮大了集体经济吗?
从那个冬季,林志南就为这件事情忙活上了。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得市水利局来缜密的勘察、测量,得争取省项目办的立项、省水利局的最终拍板及区农业厅部分的投资。而市水利局打好头站,却是整个工程关键的关键。因此,一个冬天他就马不停蹄,大年三十还在水利局局长的家里。局长最后终于被他打动了。他说:“林志南,凭着你这股子黏劲,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好吧,等过完年,市里派人去配合你。”
新年一过,市水利局长带领的一干人马就到了。林志南像请来了活菩萨。
贺兰山的初春,的确干冷干冷的。林志南跟随他们奔忙了一天,感觉自己是感冒了,头重脚轻。他吃下几片药,本来打算第二天还陪他们去勘察的,谁知夜里风雪跟人闹别扭。这场风雪,来得真不是时候。
“也好,”林志南跟几个干事打招呼,“大家昨天忙乎了一天,都挺累的,今天正好老天给放假,大家就聚一聚,凑个热闹。”
酒宴就安排在村部食堂,上得档次。林志南找来了副村长和几个生产队的队长,又从舞厅里叫来了一位能歌善舞的蒙古姑娘,一曲《祝酒歌》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林志南只喝了两杯,酒直往头上涌,浑身都发酸。他站起身来,一脸的欠意,他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感冒了,不能奉陪大家。市里来的干事嚷嚷,说林主任拿架子。林志南苦笑了一下,他走起路来,都有些头重脚轻呢。
结果,林志南回到家里,刚刚睡稳,突然村委会委员小赵就跑来急急地打门了。林志南披上衣服来开门,小赵扶着门框气也喘不上来。“主任,出,出事了。”原来市水利局的两个干事,趁着醉意去跳舞,马明月诡谲地笑着说:“就带你们一个好去处。”一行人开着车奔了乡上一家“鸿宴酒楼”。这家酒楼暗地兼营着色情服务,一位干事醉酒控制不住,动起了手脚。怎料这天正赶上“严打”,就被罩进网里……林志南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急急往乡上赶,希望把事情能够捂住,不为别的,只为这水库大计。
事件捂是捂不住的。后来,那位干事被撤消了职务,水务局长也受了处分。局长气的脸色铁青,他一甩手说:“林志南,我不管了……”
李记者惊讶着。她惊讶的,是这小插曲背后的另一更深层次的问题。
林志南感叹一声:“我这一生,就是这么磕磕绊绊的。其实村庄搞到今天这等规模,每往前跨一步,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都能写一部小说的。你就单单从这水库建设来说吧,光为堪测这件事情,我就把相关领导的门槛都踏破了。”
“呃,那么以后呢?这水库不是顺利筹建吗?”
“还不是,上上下下,都得走到路子。”林志南讳莫如深地一笑。
李记者避开了林志南的目光,林志南的坦率的确让她感到感激而又震惊。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追问下去了,那属于他的“禁区”。
林志南抱定两手,吐一口气,叹一声:“不过这样的故事,有些千篇一律。现在办啥事情,似乎没个磕磕绊绊,听着反而让人吃惊、让人怀疑……好吧,我再给你讲讲另一件事情吧,也是发生在这水库上的事情,就在今年的开春。”
李记者的思维,就又被带进了春天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当然,今年的开春,与往年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风还是有一打没一打地刮,天气时好时坏、时冷时暖,也下过几场雨夹雪。
但总的来说,晴朗的日子比有风的日子多,温暖的日子比寒冷的日子多。
与此相对应的,是那水库工程项目,区上已经批下来了。好消息一个连着一个,区农业厅、水利厅,以及市政府,相继为小庄子投资五十万元。西部大开发,开发什么?小庄子显然是先行者,这样的典型,政府不来抚持谁来抚持?这样的千秋基业,政府不支持谁来支持?
勘察的结果,临近沟岔出口的那片山麓,被选定为水库的基地,省测绘局来人测绘之后,图纸绘出来了,修建水库的方案也定下来了。可是在开工之前,出了一点儿麻烦。
麻烦出在那片老坟地上。
这片老坟地,算起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马家是本地坐地户,马明月曾祖的曾祖,就埋在这片山麓,儿孙一脉相承着。当然,还有几家的老坟,张家、赵家、李家,都在这片山麓建有坟地,但主要的还是马家。而那座水库的地址,正好选择在这片山麓上。
水库开工,就牵扯到迁坟的问题。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林志南的祖坟也在这片山麓,就在紧挨沟岔的坡面。建水库,林家祖坟的搬迁是首当其冲的,林志南以为,他能带头搬迁了,别人自然也就搬迁了,造福子孙万代的好事情,有啥说的。谁想,结果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马家的族人,站出来反对了。
老祖宗的坟,岂能轻易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