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结婚了，在他二十四岁、我二十六岁的时候，新娘不是我。
二十四岁的他，似乎比以前更加英俊了，精致的黑色西装，雪底暗纹的衬衣，挺括的身材，净洁的齿，微薄的唇，明澈的眼以及成熟男人的气息……
“新婚快乐！”重新捕捉到他温柔的目光，我心里忽然安稳了下来，不紧张不害怕。
“谢谢！”他的话依然那么少。
“湛冰，大家都好久不见，赶紧的，趁着新娘子不在，你又这么清闲，我们喝一杯吧！”乔柳适时的提议。
找了一个相对清静的位置坐了下来。湛冰和乔柳坐一起，我和阮溪坐一起。
“洛澈，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啊！”乔柳给四人倒了酒，举杯之前，她笑呵呵的问。
“……阮溪，我的朋友。”我看看阮溪，简单的介绍。阮溪看一眼对面的两个人，微微一笑，问，他们是……
“哦，这是我的好朋友，乔柳，这是湛冰……是我的……弟弟……”
乔柳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问：“哎，湛冰，你什么时候当了别人的弟弟了？”他唇角一勾，手中酒杯便以好看的角度颠转起来，微顿片刻，他抬头看看我，开口道：“来，我敬姐姐一杯。”
我微微一笑，点头说好，湛冰，那祝你幸福。
右眼角严重的不舒服，无奈，只好将身子压低酒杯抬高，然后借着温柔的衣袖将那氤氲开来的潮湿不着痕迹的去除。
此刻，他邀我举杯，而我，只能回敬我的崩溃。
到底是新郎，坐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有人找。
“不好意思，我先过去一下，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
就在他起身欲离开之际，乔柳忽然拉过我，把我推到他左手边，接着嘿嘿一笑说，我们陪你过去吧！湛冰略微一愣，说，好。找湛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新娘。远远的望着那一袭洁白的婚纱，那个如同花朵一样绽放的女人，我不觉眼眶湿润。转头看看他，他此刻正专心致志的注视着他的新娘，温柔的眼睛里容不下一点其他的东西。新娘子似乎有点累，见湛冰已经朝自己这边过来，干脆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乖巧的以逸待劳。等距离拉近到七八米的时候，背后，不知是谁，突然推了我一把，地上不知是谁洒的酒水，出奇的滑，我来不及呼救，整个人便朝后仰去。跌倒的瞬间，有人及时揽住了我的腰。
“……啊，那个谢谢，谢谢！”呼，好险啊，等我回过神来，意识到正被湛冰揽着的时候，赶紧一骨碌爬向一边，半坐在地上。
“果然是当过兵的人啊！”我看看四周，已经围过来很多人，见气氛有些尴尬，我赶紧替他擦擦脏掉的西装，不小心碰到他的左臂，他忽的眉额微皱。
“疼？不会是摔着了吧？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心不由的一紧。
“没事！”他摇摇头，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把右臂一抬，示意我将他搀起来。
新娘子早已经蹬蹬的跑了过来，小脸急的梨花带雨的。她上前一把推开我，然后自己扶住湛冰，如水的美目一转，便有泪水掉下来，她狠狠的瞪我一眼，怒喝道：“你走路不带眼睛啊！摔倒了还要人扶，你不知道他的胳膊……”
“别闹了，她是我姐！”她正要说什么，却被湛冰打断了。
“他的胳膊……怎么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侵袭而来，我硬生生的愣了半晌，问。
没有人回答我，见他阻止，新娘子亦乖巧下来，不多嚷嚷。我将目光转向乔柳，她左顾右盼的，没有理我的意思。
“他们不说，你能告诉我么？”我问他。
我拉过他的左臂，然后将西装的袖子轻轻的撸上去。
隔着雪白的衬衣，我触到他的手臂，没有温度，没有知觉，展先在眼前的，是一条假臂。
那一刻，我忽然都明了。明白了乔柳为什么非要我来，他又为什么老是将左手插在口袋里。原来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他冷静的拿开我有些颤抖的手指，然后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带着新娘离开。
“湛冰……”我喊他，一张口，声音却哽在了喉咙里，那么微小的声音，他还是听见了。
他转过身来看看我，然后重新走了回来，凑到我跟前，温润一笑，问：“姐，你发自肺腑的说，你的冰儿，今天是不是最英俊的新郎？”
“我的……”我抬手，小心的抚上他的胳膊，随着泪水刷刷的滚落，双手无力的下落，下落到他的衣角，最后无措的慢慢收紧放于身后。周围是朋友们祝福的笑容，客人们快乐的举杯，眼前是新娘幸福的脸，这是一桩被祝福的婚姻，我，又能说什么。我的冰儿……受苦了。知道自己喜欢流眼泪，越上年纪越喜欢，但我不知自己可以对着一个人，哭的这么久，心里无所谓悲喜忧愁，不再想占有，不再想幸福，只是翻来覆去的心疼。
相距半米，看着我如此的狼狈不堪，他却依旧淡淡的笑着，那笑容明澈温暖，一如当初。
末了，他上前一步，接过乔柳递来的纸巾，替我拭去眼泪。然后，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用只有我们两人可以听得到的声音。
说完，他便离开了，去追被气跑的新娘，毕竟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怎么可以惹新婚妻子生气……
“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乔柳问。
我摇摇头，无多余的心力去解释，最后再朝那人离去的方向望一眼，便一个人往外走去。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只想着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一出饭店，我便急着去寻阮溪的车，慌不迭的去拽车门，连着三四下，却怎么都拽不开，紧跟上来的阮溪，见状，轻轻推开我置于车门上的手，替我打开门。只不过是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突然的愣住。我没有上车，而是整个人都慢慢的蹲了下来，将脸埋于膝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不想说话，对不起。”
“不想说话就不要勉强，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你回家吧，小媛在等你。”
“不差这一天，我可以……”
“阮溪，对不起！你第一次来L市，我都没好好招待你，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想些事情，下次，下次好吧？”“好的，我明白了。”
“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天一直陪着我。”
“应该的。”
“那，再见。”
“嗯。”
阮溪走后，我不知去哪，于是想着湛冰最后说的那句话，走到车站，在那台阶上坐了整整一下午，那个卖水果的老大爷还在，车子依然歪斜，水果依然新鲜，只是老人家的背似乎更加弯曲了……
暮色降临的时候，我想找个地方待会儿，于是拨通许亦的电话。
我问他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舒服一下。他说茅厕啊，要不青楼。我问他青楼在哪？他“啊”“哦”“呃”的磨蹭好久，给我推荐了“至心往”。他问我知道这个地方么，很有名的，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我呵呵一笑，有些犯愁，怎么这年代的青楼都这么雅，找找看吧。
那个地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反而走的脚心疼，干脆坐下来歇息。
“喂，洛澈，你现在在哪啊？”是许亦的电话。
“在找你说的那个地方啊……”我回答。
“你在哪？”电话那边，不再是许亦的声音，而是换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严厉的责问声。
“你是？”
“尹川！”
“哦。”
“说，你现在在哪？”
“在……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坐错车了。”我抬头看看四周，不知走到了哪里。
“不要害怕，看看周围有什么建筑？”他的声音温和下来。
“我没有害怕，只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怎么办？”
“你找个人多的地方停下，等我去找你！”
“嗯。”
等我看见尹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洛澈，你怎么坐在这里？”他慢慢的走过来，站定在离我脚尖两步的地方。
我看看四周新亮起的夜灯，有忽然的想通，原来这里是L市的广场，放满长椅的广场。我无奈的苦笑，走了这么久，我竟然连这个广场都没有走出去，其实并没有很远，只是疲惫的意识造成了很远的错觉。
我抬头静静的看着他，浅淡一笑，没有回答。于是他往前进两步，站在我的眼前，细长的指轻轻抿上我的眼睛，那指虽是粗糙，然却是凉凉的，很舒服，我满足的闭上眼睛，接受他的关爱。
那一刻，指温凉，眼烫热。
他略一顿，轻声问，流这么多眼泪，不疼么？我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安稳的靠在那个温暖的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