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陈老板，你这是偏心眼哟，我们都是试用期三天满了才正式上班的！
那些不再年轻却总感觉自己还年轻的姐妹们，做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说。
不可否认，陈有才自从一见到王小荷就打心眼里喜欢，喜欢的倒不是别的，是她的气质和穿着，他不是卖衣服的嘛，眼前的就是一位不花钱的模特儿，不花钱的广告牌。他要求所有营业员一进店，就换上店里的衣服，做活广告，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这个王小荷穿上店里的衣服显得得体，穿出衣服的味道儿。他认真观察了两天，只要是穿在王小荷身上的衣服，那一天那种样式和品牌就销得多，连同一些积压的产品也销了不少。老天简直是跟他送财神来了嘛。开始，他也担心像王小荷这个家庭条件优越，自身条件也不错的女人，到他这儿来上班找事，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说不定是两口子伴了嘴赌个气，随便来找个班上，用不了两天，气一消就又回去了，或者闲得无聊了，来找个事打发个时间，看她那长得文文雅雅细皮嫩肉的样子，也不象下过力受过苦的，以为这卖衣服明轻暗重的活儿，是一件好玩的差事儿，保证站不了一天就吓跑了。可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女人还真有一股狠劲儿，有些女人的狠劲儿是在嘴上，在脸上，有些女人的狠劲儿是在心里，王小荷是属于后面的这一类，这类的女人要么不干，要干就会干到底，就是当个打工的，也是最优秀的。陈有才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他开丽人坊卖衣服以来，招到的最好的员工，至少在这个分店里有史以来是最好的。过了两天，发现这个女人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到半天就熟悉了义务，还建议对所有的衣服重新进行了分架，虽不张扬，但一看就是个会搞事的角儿，见她下班也还跟老公带盒饭回去，也不像两口子吵了架赌气才来的，陈有才就暗自乐滋滋的。这些蠢婆娘们不懂，什么站三天，就是站三十天，对于像王小荷这类心劲厉害的女人来说，她也会站下去的。考察已没了意义，所以一上班他就赶了过来，宣布了王小荷的录用通知。
见有些人不服气的样子，陈有才不高兴了。试用两天还是三天，不都是他当老板的说了算？可是当老板也不能太冲是不是，也不能得太罪了这些员工，虽然一个都赶不上这个新来的王小荷，但这世上王小荷毕竟只有一个，也还得靠她们给自己赚钱呢。陈有才忍住了话头儿，像有颈椎病似的摇了两下头，然后说，你们哪个站得有她规矩？陈有才一根手指指着王小荷，你们看见她这两天扶着什么靠了一下没有？人家那个规范——哪像你们，一有空就双手搭在衣架上，歪三跨四！
的确，王小荷站得比大酒店的迎宾小姐都要规矩，比橱窗里的模特还要模特。
可是有人却不这样想，等那陈老板一转身，就有一个呸了一声，撇着嘴说，还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丽人坊采取的是保底工资加计件，哪个卖的多，提成就多，工资就高。这虽然可以奖勤罚懒，提高营业员的积极性，但也增加了营业员之间的矛盾，常常会为一个顾客，为卖一件衣服，闹出不愉快。
不到两个月，王小荷的工资就超出了丽人坊资格最老的职工，同时也成了众矢之的；大家要的是一种平衡，穷也要穷得一样，你不说我的疤，我不说你的麻，这才叫和谐，叫共同富裕，如果你过得比大家都好，好处样样都得了，哼，那就有你瞧的！
可王小荷也感到委屈，很多事情也不是她有意的啊，别人的意志，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啊。一个顾客跨进门来了，所有的目光都迎了上去，都充满期待的笑脸相迎，可是那位顾客，对所有的人都视而不见，只望见了一个王小荷，拐几个弯，也要弯到王小荷的面前来，不是摸着她身上穿着的样品衣服，就是请她帮忙介绍穿哪一款的合适——仿佛除了她王小荷，所有的人都是外行，都是瞎子；一些本是要进来买衣物的人，见王小荷不在当班，你给她推荐哪种款式的她都不要，这件试了试那件，衣架上罢了一大堆，最后还是说非要等王小荷来上班再说。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准客户，费尽了口舌，还是空着两手出门去了，试的那一堆一衣服一件也没有卖出去，那重新挂着衣服的人就悻悻地咒骂：她推荐的就香些吗——
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个陈老板，这个色鬼，一进店来就像跟那个王小荷像有说不完的话，瞧那俩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真恶心！用于大家解暑的一天一回的西瓜，这个陈老板切好了，竟还送到她的手上，还大老板呢，真贱！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也从来没有哪一个员工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有一天下班，换班的时候，王小荷负责的那几架衣服，怎么清都差一件。差衣服是要赔的，按缺失的那架衣服中价格最高的赔。这一赔，这一个月的班就算白上了。王小荷清了一遍又一遍，额头上都流出了汗。难道是哪个进来买衣物的顺手牵羊了？
以前要是谁发现交班时衣服的数量不对，大伙儿都会过来帮忙清，说不定就是夹在某一件衣服中，可是今天大家都站在那里不动，冷眼旁观，有的还扶着衣架有意扭几下身子，像在跳迪斯科，做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其中的有一个，那个年龄较大的王大姐，实在看不过眼，要过来帮忙清理，可是还没挪动脚步，就被人拽住了：少管闲事！
那几架长长的衣服，王小荷额头上滴着汗清了无数遍，突然又想起什么，忙跑到试衣间去查看，可试衣间也没有。最后，是找的不找了，王小荷疲惫地坐在那柜台上，擦着脸上的汗，心里都在想着赔偿了，那个王大姐突然在卫生间喊她，原来是被谁挂在了卫生间的墙上。
商店里只供应开水，大家要想喝茶，都是自己带茶叶。带去了一包茶叶，大伙儿都感到好奇，这个要泡了尝尝，哪个要泡了尝尝，一盒茶叶不到三天就完了。经常带菜叶的也并不多，也就是那么三两个，王小荷就是其中的一个。那一天，她又带去了一包荷叶，特意介绍说，是丈夫高大全出差，从福建带回来的一包铁观音，若是以往，大家一哄就围过来，这个抓一把，那个倒一杯，一包茶叶就去了大半，可是那天，大家听了都很平淡，站在那里没有动，原来喝她的茶喝的最多的，也说着风凉话。
陈老板的丽人坊开了好几个分店，以前只听说他的老婆掌管着另几个分店，极少到这里来。可那一天，那个老板娘突然来了，个子不高，打扮得珠光宝气，烫着头发，大家背后就叫她狮子头。狮子头做出对大家都很亲热的样子，像领导一样风度翩翩，派头十足地一个个握手，问寒问暖的，以前在这店里时间长的，认识的，更是表现出一种亲民作风，像朋友一样勾肩搭背，看上去简直象两姐妹。来到了王小荷的面前，那女人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也不伸手来握，像是在很认真地审视，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你就是王小荷？然后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警告你，好好给我卖衣服！
王小荷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傻了，呆了，她本是微微笑着，站在那里，远远地迎接这来视察的老板娘的，可万万没要想到，头次见面的老板娘竟然说出这些让她实在听不明白的话，她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那女人临走，又恶狠狠地斜了她一眼，警告似的哼了一声，又立马眉开眼笑，摇晃着那一顶蓬松的狮子头，伸出手去接见下一个员工了。
四
王小荷真的是傻了，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个女人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当那个老板娘一阵风似的视察完，走出店铺的时候，大家都热情地欢送着，大姐长大姐短的叫个不停，满脸的扬眉吐气和感恩戴德。的确，这个狮子头的到来为不少人出了口气，教训了那个自以为是处处高人一等的女人，谁叫她生意好，谁叫她月月工资高！谁叫她讨老板的欢心！另外更让人喜出望外的是，这个女老板，这位好大姐，当场宣布每个人发两百块钱的降温费，不过只发老职工，工作时间达到半年以上的，这来丽人坊没有半年的就只有那个王小荷。这个决定简直让人拍手称快，这既出了气，又得了实惠。大家一改对女老板的印象，真心实意地亲热地叫起大姐来，背后好长时间也不再叫她狮子头了。
不开心的只有王小荷，当大家热情地欢送女老板出门的时候，只有她呆站在那一排衣架前。她在想，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充满敌意，原因只会有两个，一是经济利益，二是情感纠纷——突然，王小荷身子一颤，那是一种不可遏止的气愤，是一种莫大的屈辱：天！她该不会以为我和她男人——
哼！真是岂有其理、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气愤的王小荷恨不得去把那个女人扯回来讲清楚，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冤枉人侮辱人。一边这样想，挂衣服的动作幅度就大了一些，衣架在钢架上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引来了其它几个员工的目光。不用去看，王小荷也知道那几个人在发出寓意深邃的冷笑。
造谣！真会造谣！一定是她们说了什么，说了无中生有的什么，才会让这个女老板对自己这样充满仇视，平白引来这一顿辱骂。她这才明白，每次发工资时，那些职工的冷言冷语：人家长得漂亮嘛，老板喜欢嘛，这些话并不全是那些人对她工资拿得高的嫉妒，还有更恶毒的寓意。可是她实在不明白，大家都知道，在这里拿工资是计件，是你卖出衣服的多少，怎么会与老板喜不喜欢相关？！
同样作为一个女人，她也知道，当一个女人心理不平衡的时候，嫉恨一个人的时候，会把所有的并不相关的东西扯在一起，搅成一团，然后劈头盖面地砸去，可是扯进这样的事也太无聊了，根本就是无影的事嘛。她起起了多日前，有一天，王大姐面有难色又忍不住悄悄对她说，你跟陈老板要离远一点儿。怎么了，她警觉地问，王大姐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老好人，想了想，就一五一是把同事们中的那些传言给她说了。王小荷一听，激动起来：无聊！真无聊，是谁造的谣？！王大姐像惹了什么祸似的，惊恐地四处看看，见除了几个顾客在那里看衣服，没人注意到她俩的谈话，就匆匆地离去，一边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没有想到，那些谣言竟然造到老板娘耳朵里去了。的确，在这个丽人坊，陈老板是和她接触的多一些。说的话多一些，可那全部是关于这店子的事呀，什么衣服好卖，进什么样式的衣服，是中档还是高档，每次陈老板出门进货，都会征求她的意见，自然她会认真回答，并提一些自己能够想到的建议，这并不是为了讨好老板啊，进的衣服好卖，大家的报酬就高，就不枉站这一个月，自己可是从来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想要献什么殷勤，更没有想到要勾引这个男人，她王小荷从来就不是一个招蜂引蝶的人。就是有时和陈老板单独在一起，俩人的谈话从来就没过份，连玩笑话也没开过一回，至于每次切了西瓜，陈老板要亲自拿一块送到她的手上，是因为那些人一见西瓜就围了上去，而她还在衣架上整理顾客试穿过的衣服，没有空闲。再说她的肠胃也不好，不能吃那些生冷的东西，有几回，她都把自己的那份让了出去。怎么说，她与老板的关系也都是雇主与雇工的关系，老板的热情也都是雇主对雇工的关心，说的不好听一点儿，是雇主拉拢雇工的小手段，是一点儿情商投资，这些姐妹们怎么就看不明白？那个叫郭春海的姐妹，陈老板动不动喜欢跟她开一句玩笑的，有一次她说自己的儿子要过十岁的生，要在家请客，陈老板还破天荒，丢给她一个红包，还开玩笑说她的儿子有他一份功劳，可大家怎么不说她和老板有什么关系呢？
想去想来，王小荷终于明白，是那一个月多的几百块钱惹的祸。在她来之前，大伙儿的工资基本上差不多的，多也只多几十块钱，多的都是大家能容忍的程度，可她一来，就把那种平衡打破了，把工资差距拉大了。店里设的超任务奖，以前大家很少拿到，可她基本是月月可以轻松地拿，那奖金仿佛就是为她一人设的。凭什么大家都在这儿一天站到晚，就你的工资一个月要多好几百，要超过了大伙儿工资的一半？人家一定是这么想的。
想到这里，王小荷心中坦然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老板娘说的那些话，她有空儿要找陈老板说清楚，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说的什么意思；至于同事们的冷嘲热讽，她充做浑然不觉，该怎么做的还怎么做，有的同事不理她，可该她说话的时候，她也没事儿似地走上前去，该叫王姐的叫王姐，该叫陈姐的叫陈姐；曾经有两天，那个老板娘来视察后的两天，她走在大街上不再挺胸抬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时间不长，又见她那笔直修长的双腿，迈出了弹性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有一天回家，见高大全坐在沙发上，黑着脸，是极度不开心的那种表情。以往，不管她回来得再迟，他都是坐在电脑上一边打牌，一边等她回家做饭。
对不起，回来迟了。
见高大全坐在那里，似乎显得很痛苦的样子，就又走过去：怎么了，不舒服？
王小荷走过去，关心得要摸他的额头。
可高大全一把挡开她伸过去的手，咆哮着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说！你到底跟那个姓陈的王八蛋怎么回事儿？！
王小荷怔住了，她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她最不希望那些谣言传到家里来，影响她平静安定的家庭生活，可是，这些谣言终于还是像拦不住的乌鸦一样飞进她的窗口了。
看着这高大全像要吃人的样子，想起自己在那个女人面前受的屈辱，还有自己天天卖衣服受的辛苦和辛酸，哗啦一下，王小荷的泪水一下淌了出来，她坐在了那个沙发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女人一哭，高大全没了主意，烦躁地在客厅地踱去踱来，一边望着哭泣的王小荷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小荷哭够了，这才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高大全听见的毕竟是传言，是一个哥们儿听另一个哥们儿讲的；再说，在这之前，他对老婆还是信任的。高大全当初为了追王小荷也是费尽了手段，当初俩人在一个工厂，高大全是最没有实力的，当时厂内厂外追王小荷的是成队成排，有关王小荷的传言也很多，说她今天跟这个怎么样，明天跟那个男人怎么样，一直到结婚的时候，高大全对自己仍然是没有信心，可万万没想到，婚前传言很多的王小荷竟然还是处女。那一晚，高大全简直就是喜极而泣，这也让他对自己的老婆从此放下心来。可是今天的高大全也不是昔日的高大全了，经济地位的改变也不再让他对老婆言听计从，越来越日下的世风也不再让他相信这个社会的纯洁，听了王小荷一番委屈哭诉的话后，疑心重重的他仍是半信半疑虑。最后他想了想，说：
要不，你就别去那个地方上班了？
如果王小荷听了高大全的这句话，也许日后的悲剧就不再延演了，可是生性拗强的王小荷，向来心性儿强狠的女人，听了这句话，马上抬起红肿的眼睛说：
不！我要去。凭什么？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