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心碧整张脸都失了颜色,呆愣又不解地僵硬着。白心染是谁啊?府里没有白心染这个人啊……
“公公,是不是弄错了啊?小女子姓白名心碧。”自报上名讳,白心碧又看向那肃然冷峻的男人,美目中泛着水光,含羞又委屈地说道:“王爷,白心染不是小女子的名讳,小女子名唤白心碧,碧海蓝天的碧。”
老公公德全呆了,不解地看向身侧风华绝色的男人,问道:“承王,这……这……老奴该……”这怎么回事啊?皇上居然把人名讳都弄错了?!那这圣旨……如何处理?
偃墨予淡漠的视线从白心碧楚楚动人的脸上扫过,落在一家之主的白翰轻身上,凉薄的唇微微勾起,回着话道:“德公公不必慌张,本王要娶的白心染此刻并不在场罢了。”
啊?德全回过神,看向地上跪着的白翰轻,严肃地问道:“白大人,这圣旨到了,怎么不把人唤来接旨?”对于白翰轻的做法,德全觉得他是在藐视天子,自然就不会施以好脸色了。
白翰轻和贺兰氏母子俩瞪大了眼睛,从惊骇和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面色一个苍白,一个铁青,特别是贺兰氏,一听到德全的催促竟一时忘了礼数,张口就喊道:“我们白家没有白心染这个人!”
因为她这一嗓子,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这让德全眼底厉光一闪,与先前的温和模样宛若两人。这老太太竟是如此态度,难道皇上和承王所做的事是儿戏不成?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是吗?太夫人可否随本王一同进宫面圣,将所言之词告知皇上?”
贺兰氏的表情更加难看了,连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生了那么一个孽畜出来是他们白家的耻辱,如果可以,他们白家肯定不会当那孽畜存在,可是要是闹到皇上那里,即便是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否则就是欺君!
“承王!”白翰轻此刻面色苍白,他有些不解地朝偃墨予拱手问道:“下官敢问承王殿下这是何意?”
偃墨予目光一转,冷冷地看着他,突然嘴角轻扬,笑道:“白大人可是年老糊涂了,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的事了?”
贺兰氏有些激动地正要开口,却被白翰轻眼明手快阻拦了下来。
“下官再问承王殿下,是从何得知下官还有一女的?”
“无可奉告。”偃墨予转头看向身旁的德全,说道:“有劳德公公辛苦跑一趟了,可惜我想娶之人不在这里,可否请公公将圣旨交由我,让我亲自向她颁诏?”
德全看着白翰轻的反应,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敢情这家子人把承王想娶的人给藏起来了,想让另一名女儿代嫁!认定了白家人的想法,德全冷着脸,更是看都不愿看白家众人一眼,直接将圣旨给了偃墨予。
“时辰不早了,老奴该回宫了,既然白家并无诚意嫁女,那承王也回去吧,此事老奴定会帮衬着承王殿下向皇上说明情况的。”这白家人太不知好歹了,承王殿下是何许人?那可是皇上最疼爱的……他们居然敢如此藐视天威,藐视承王殿下!
看着手中的玉帛,偃墨予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泽。然后与德全同时转身离去,半分留恋也无。
宣旨的人走了,白心碧这才回过神来,顿时焦急地朝白翰轻嚷了起来:“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何不是我白心碧?”她抓住白翰轻的手臂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指着门外急切地责问道:“爹,你快让他们回来啊!你怎么能让他们走呢?皇上颁错了我的名讳,你怎么能不纠正呢!”
“碧儿!”贺兰氏被人扶着站起身,头一次对自己喜欢的孙女板起了脸,“这事你不用操心,随后就让你爹进宫面圣,问问皇上到底是何意思!”
“母亲……”白翰轻一脸纠结,头上冷汗淋淋,此刻他的威严已不复存在,有的全是发自内心的紧张和无措。
如果不是圣旨提到了那个名字,他险些都忘了那个人的存在。这是他白家的耻辱,这让他如何向别人说明情况?
皇上是如何得知他还有一名女儿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此事并未完。承王已经替那灾星接下了圣旨,就等同于这门亲事已定,除非皇上亲自下令撤毁圣旨……可是,这可能吗?要他把那灾星接回来,这如何能行?
可是如果眼下不承认那灾星的存在,那就是欺君,不接回人又是抗旨,这欺君抗旨之罪谁能承担?甚至他们白家与承王府都可能由此交恶……
可皇上到底知不知道那灾星是个废人?
“母亲,你且先进屋休息,我这就进宫面见皇上!”白翰轻带着满面愁容朝贺兰氏匆匆说了一句,丢下白府众人就让人备马去了。
“祖母……”看着白翰轻慌忙离开的背影,白心碧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无辜又可怜。这到底是出了何事?为何承王说他想娶的人不在此?明明就该是她嫁给承王为妃才对,为何会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
“碧儿,你先回屋,此事等你爹从宫里回来祖母再与你细说。”贺兰氏皱着眉头安慰道。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懊恼刚才自己有些冲动了,那名公公显然对她恼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皇上面前嚼舌根,要真如此,那岂不是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贺兰氏沉沉地叹了口气,也无心情理会众人,让丫鬟搀扶着哀愁又懊恼地离开了。
皇宫,御书房内。
夏高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在地上风华卓绝,甚至比自己年轻时还出色不少的年轻男子不忍发怒,可是又不得不发怒。
“你……你简直是胡闹!你可知道那名白家女子自幼身残?你竟然让朕把一名身残之人指配与你为妃,你是想戏耍朕不成?!”要不是听白翰轻把当年的实情说出来,他还真的要被蒙在鼓里了!
偃墨予掀了掀眼皮,迎上那道怒火,不紧不慢地问道:“皇上,自古君无戏言,难道皇上是想撤旨?”
“撤!朕当然要撤!那样的女子别说为妃了,就算是嫁一般人也无人会娶!”夏高怒气当头,就差没被气得跳起来了。他要是让那种女子过门,待他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盈儿?
闻言,偃墨予面色微沉,拱手行上一礼,“皇上,容臣不赞同。此乃臣的私事,臣感激皇上促成这段良缘,但臣所娶之人必定是臣欢喜的,否则臣宁可终身不娶也不会任人妄加干涉。”
“你……”夏高捂着胸口直喘粗气,恼怒地瞪着下方之人,一时间气得有些口不择言,差点忘了彼此间君臣的身份。
“谁说朕妄加干涉了?你若娶了那名女子,你对得起……”
“咳……”突然,旁边一道轻咳声将夏高的怒火打断。
夏高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倏然顿住,扫了一眼在一旁出声的德全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皇上,容臣回禀,这白心染正是在茅山村救臣之人,虽说她天生聋哑,可对臣却有救命之恩。这人臣是娶定了,若皇上反悔,大可将圣意收回。但臣为报其恩,愿舍弃这承王之位,伴随其左右,以报她恩德……还请皇上恩准。”偃墨予垂眸,掩饰了脸上所有的神色,嗓音虽然清冽无波,可每一个字里都充满了坚定。
这番话让夏高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他忍不住拍桌站了起来,厉声吼道:“胡闹!你还敢威胁朕?”为了一名身残之人,他居然连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
在一旁的德全眼看形势不对,赶紧过来搀扶着夏高坐下,“皇上您息怒啊!”
他在一旁看得真是提心吊胆,当年盈主子也是这般与皇上争执,结果呢……现在承王殿下又与皇上争执,万一他像盈主子一样……那皇上怎受得了这种打击?
夏高本来想发火的,突然收到德全暗中递来的眼色,他心下一默,这才稍微冷静下来。看着下方跪着的人,他喘息片刻,最后才咬牙说道:“你的婚事容朕考虑一番再答复你,若再让朕听到你轻言辞位的话,小心朕赐你欺君犯上之罪!你且先退下,容朕思量片刻再召你。”
德全在旁暗自隐隐发笑。皇上还真是气得不轻,辞官之举早有先例,又不是只有承王一人提过,怎就成了“欺君犯上”了?
偃墨予丰眉微挑,什么话都没说,行礼之后就出了御书房。
“德全啊德全,你看朕该如何是好?”等人一走,夏高就忍不住皱眉叹气道,“你看到他那样子没?他分明就是在威胁朕!他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威胁朕……”
德全低眉顺眼地听着,跟着也叹了一口气,恭敬地回道:“皇上,你可得三思啊!”
他可不希望皇上因为一时之气把承王给逼走了。
“三思?你让朕如何思?”夏高依旧怒容难减,指着门口说道:“难道你让朕看着他娶一名身残之人?”
德全暗自抹汗,“皇上,承王殿下以报恩之名要娶那白氏女子,您何不成人之美顺了他的心意?这样既不会伤您与承王殿下之间的和气,又能为承王殿下博得一美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夏高闻言,怒视着德全,气愤道:“他胡闹,你也跟着他胡闹?你就不怕将来朕的皇孙也是个身残的?”
德全额头上更是冷汗淋淋,不过却只能大着胆子反问道:“皇上,恕奴才多嘴一问,难道您就舍得承王离开吗?”
一句话,让夏高瘫坐到了龙椅上。
是啊,他怎么能舍得他离开?二十几年了,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想听他唤自己一声“父皇”。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是那性子有些时候像极了盈儿,固执!他当年失去了盈儿已是悔恨终身,难道还要让他失去这个儿子不成?他老了,没有那个勇气再去赌什么了……
夏高扶着额头,不停地摇头叹息。良久,他朝德全挥了挥手,“罢了,去将他唤进来吧。”
他现在只希望他对那名女子是报恩而非动情,这样,将来他遇到心仪之人也好给那女子另寻一条好的出路将其安置……
白翰轻刚一回府,就被贺兰氏的人请到了贺兰氏所住的小佛堂内。
“翰轻,见着皇上了?皇上如何说的?”一看到儿子,贺兰氏就赶紧发问。
白翰轻摇头直叹,“母亲,派人将那孩子接回来吧。”
“什么?!”贺兰氏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得身旁两名丫鬟赶紧将她搀扶住,只见她怒睁着双眼,脸上的褶皱都被气得颤抖,“这如何能行?那小孽畜就是个灾星转世,怎能让她出现在我们白家?接她回来,你就不怕她为我们白家带来灾难?”
“母亲。”白翰轻见她气得不轻,生怕有什么好歹,赶紧上前挤开一名丫鬟亲自扶着她坐下,安慰道:“母亲,您且听儿子给您说个明白——”
他不明白皇上都知道那小孽畜的情况了,怎么还会同意这桩亲事,他现在是不得不遵从圣旨办事啊!而且从此事更加让他看清楚皇上对承王的宠爱绝不只是表面现象……
连续几天的小雨静静地洗刷着茅山村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是水泽泥泞,白心染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门,好在有那两箩筐白米,让她暂时不用去地里刨红薯萝卜。村里的人依旧像往常一样,时不时地给她送些吃的来,避免她饿死在家中。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如今的生活就是颓废。颓废得一塌糊涂!
怀里已经有足够的银子让她离开这闭塞落后的山村,可是每每动了起身的念头,却又总会突生不舍。有一天夜里,她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已经步出破旧不堪的家门,可最后她还是折返了回来。
她从来没有跟村里的任何人说过话,哪怕一个音都没发出过,可是对这里的一切她却生出了留恋。比起那遥不可及且冷漠如冰的亲情,善良朴实的村民给了她不一样的温情,哪怕只是一片别人施舍的菜叶,她也心怀感激。
若是人生就此颓废下去,她宁愿在颓废中享受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
几日的小雨结束后,天空放晴。这天一早,白心染背着背篓准备出门。
茅山村土地肥沃,每当下雨过后,山上总会长出一些白菇,她有一次碰见村民上山采了许多回来,想着那些东西可以让自己换换口味,于是也上山采过几次。
正当她走出院子之时,突见几名穿戴整齐的陌生人朝自己家门口走来。
她顿了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想从几人身边走过。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出声惊道:“快看,她不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白心染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继续往前走。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纷纷点头。
“是她!没错!老爷说她跟大小姐长得很像,你们看,是不是挺像的?”
“像!还真是像!”
白心染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
“小姐,请留步——”其中一人喊道,但立马就被旁边的人打断了。
“你叫什么叫,你没听老爷说吗,她是个聋子又是个哑巴,根本听不到的!”
那人迟疑了,看着白心染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旁走过,皱着眉头问道:“那我们怎么跟她说要她回白家的事?”
“说什么说,你说了也是白说,老爷说了,直接将人弄回去就行!”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纷纷表示同意。
已经走到前方的白心染暗自皱眉。白家?白家老爷要把她弄回去?什么情况?可还未等她细想,左右手臂突然就被人给架了起来。
看着前方被人拖着上马车的女子,隐蔽在树丛中的殷杜满脑子都是问号。
爷说白家的人会来接他们的王妃回京,要他一路尾随白家的家仆前来这茅山村。他兴致勃勃地来就是想先睹为快,看看他们的新王妃到底是何模样,能把他们家爷迷得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可跟着出了茅山村,暗中听到那几名家仆的话后,他惊得下巴都险些要掉了。
他们的新王妃居然是个又聋又哑的人?
一直到回京,看着人被带入白府,殷杜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震惊、无奈、好奇之下他赶紧反身回府,向自家爷回报情况,顺便找答案去。
经过三天三夜的赶路,白心染被几名家仆直接押回了白府。穿越两年了,这是她最觉得痛苦和无奈的一次。一路上她装聋作哑,未吭半声,可是家仆们的谈话却是被她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也是这些家仆太没把她当一回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结果赐婚的事就这么被白心染给听了去,这消息可比被雷劈还让白心染震撼。
那些家仆一路上说什么话的都有,有对面前的这个白家小姐的身世表示同情的,也有为府里那名白家小姐感到可惜的,毕竟人家承王殿下宁愿选一个聋哑姑做妃子也不选白府正常且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这能不让人觉得惋惜吗?
当然,也有人是怀着看笑话的心思,看谁的笑话?当然是看承王的笑话了。这娶一个不会说话、耳朵也听不到的废人回去,这日子该如何过?
一路上,白心染默不作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像个小可怜一样,防备又惊恐地看着几名家仆,那模样任谁都会相信白家老爷的话,这就是一个聋子、哑巴!
正常人遇到陌生人谁能闷到现在?可人家除了表现出对他们的害怕,是真的没出一声。
白府厅堂里,坐在高堂之上的贺兰氏一看到白心染出现,顿时忍不住喝道:“孽畜,还不跪下!”只是她话落之后看着下面毫无反应的傻乎乎的女子,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聋子,小时候就听不到任何人说话。
白心染傻愣愣地站在厅堂中央,看到周围或坐或站的一群人,若不是忍性够好,她都想当场暴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三堂会审吗?谁来给她解释一下……
这高门大院就是这具身子出生的地方——白家吗?这些人都是姓白的吗?都是些谁谁谁啊……
白心染虽说承载了现在这具身子的记忆,可是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却一点印象也无。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此刻的她穿着破烂,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腰间,大半个脸都被头发遮住,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好奇又胆怯地看着四处的人,连那小小的瘦弱的身子都在她的演技下瑟瑟发抖。
对于自己的演技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有着这具身子的记忆,她知道这具身子曾经充满害怕时是如何表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