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去?”偃墨予冷眼瞪了过去,“天亮之前,本王要见到白家族谱!”
殷杜嘴角一阵猛抽,爷这是要做何事啊?
天亮之前?白府那么大,他怎么知道族谱放在哪?好歹多给他点时间先去打探一下白府的情况吧?
见他还傻愣着不动,偃墨予又说了一句:“若天亮之前拿不到白家族谱,明日起,你就到老夫人身边当差!”
“爷?!”殷杜突然头顶冒汗,然后风一般地飞出了书房,“属下这就去白府——”
偃墨予坐在太师椅上,伸手在书桌下摸了摸,准确地拿出一轴画卷,放在桌上,摊开。
看着画里眉眼温柔的女子,不知为何,他觉得很是温暖。可当面对她本人时,他心中却莫名地反感。
母亲,为何你的画像是出自那人之手?
画中的女子,打着油纸伞,仰头望着一片桃花,恬静的目光中带着欣喜,那嘴边的笑温柔似水……
母亲,为何你不似画中那般喜欢桃花,而是喜欢梨花?
当晚四更时刻,殷杜出现在了书房,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回来的,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会被踢到梨院当差。
偃墨予拿着那本殷杜偷来的陈旧厚实的族谱,快速翻到最后两页,找到白家最后两代人的位置时,却被一个大大的“X”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X”下面赫然写着“白心染”三个字,按照长幼顺序排序,居然排在“白心碧”之前……偃墨予顿时明白了一些事,可是再一深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若猜得没错,茅山村那个女人就是白心碧的双生姐姐白心染!
族谱上对“白心染”被除名有着简短的解释——因其天生聋哑乃不吉之人,遂被逐出白氏一族,流放在外,生死由命!
看着这几句简单却字字无情的话,偃墨予突然一拳砸在书桌上,深眸中更是释放出了一道道冻人的寒气。
按理说这种事在许多家族中都或多或少地发生过,不健全的孩子几乎都会被视为灾星,家族都会对其厌而远之,更有甚者会在孩子出生时就将其溺死,以期脱离灾难。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女人过的生活,连普通人家养的猪狗都不如,他的心就莫名地酸涩发闷……
而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她就是白翰轻的女儿白心染,为何却又能开口说话,且耳聪目明,口齿伶俐?
白心染被逐出白家时年仅两岁,试问,两岁的孩童会有如此重的心计来装聋作哑?那白心染到底是如何又能说话的?那女人若不是白心染,为何又与白心碧长得如此相像?
偃墨予皱着眉,越想越糊涂,就似绕进了一团迷雾中,唯一能解释通的说法就是白心染在某一天突然变正常了!
白翰轻一直都想巴结自己,如今更是说通了母亲想将白心碧嫁到承王府来。既然他想巴结自己,那就如他所愿好了。至于他要娶的人……
“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到底拿白家的族谱有何用啊?”殷杜一脸不解地望着书桌后神色沉冷的男人。
偃墨予回过神,掀掀眼皮,放在桌上的手指轻叩在桌面上,“本王亲自为你们挑选主母,如何?”
闻言,殷杜一阵骇然,指着主子手中的白氏族谱,颤抖着说道:“爷,您别逗属下玩乐了,白家这一代成年女子就白心碧一人,您还有何好挑的?更何况您明知道白翰轻心思不纯,您还要娶白家的女人,爷,不是属下多嘴,您这样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突然间,偃墨予手掌在桌上一震,只见白家族谱直直地朝殷杜脑门飞了过去。
殷杜敏捷地躲过,并且快速地将白家族谱用两指夹住,得意地朝座上的男人露齿一笑,“嘿嘿……”爷每次都来这招!
“将族谱送回白府,天亮之前回来!”男人面无表情地下令。
殷杜怔了怔,顿时一脸苦相。这次什么废话也不敢说了,直接揣起白家族谱从窗户跳了出去……这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到,爷分明就是整他!可恶……
天亮之后,偃墨予下了早朝刚准备去御书房,就碰到刚从京外回来的三皇子奉德王夏礼珣从花园另一头走了过来,看样子似乎也要去御书房。
偃墨予在他完好的双腿上扫了一眼之后,客气地打招呼道:“一年不见,奉德王腿疾已愈,真是可喜可贺。”
夏礼珣身着蟒袍,优雅矜贵,狭长的眼眸时常半眯着,总给人一种疏离而傲慢的印象。而看着面前这气质一点也不输给自己的承王,夏礼珣突然勾唇笑道:“托承王的福,本王这腿疾才能好得如此快。”他虽然面露笑意,但偃墨予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奉德王也是去御书房?不如同去?”
闻言,夏礼珣突然收起了笑,下颌微微抬高,拒绝道:“不了,既然承王找父皇有事要议,那本王就不去打扰了,晚些时候再去向父皇请安也是一样,承王请吧。”
偃墨予没再勉强,略微颔首,负手朝御书房而去。
看着那离开的背影,夏礼珣忍不住磨了磨牙,放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该死的承王,竟然毁他兵器作坊……
御书房内,夏高从太监手中接过偃墨予呈上来的折子,只看了一眼就合上,脸上满是不解,“承王这是何意?”
昨日他才向自己坦白有意中人,今日一早就来向他奏请赐婚,对方还是大学士府中的千金。照理说,那白府的嫡亲女也算勉勉强强配得上承王,可是……偃墨予这心变得是不是太快了?
“启禀皇上,臣昨日回去思量一番,觉得皇上的话甚是在理,婚姻大事理应门当户对,加之臣母亲对白府小姐十分喜爱,臣见过此女,的确合臣心意,故而奏请皇上,望皇上替臣做主,赐下这门亲事。”偃墨予的脸上虽看不出一丝情绪,可低沉的嗓音却让人听出了几分认真和执着。
夏高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若是他执意要娶那山野村女,他才觉得头疼。
夏高想着放下手中的奏折,眼底也多了一抹慈爱,说道:“你与白府小姐的婚事,朕也十分看好。不过朕也不能强迫白家嫁女,此事朕需问过白卿,方能给你答复。”
偃墨予拱手,“那臣就先谢过皇上了。”
私事说完,夏高接着把话题转到了公事上,“茅山村一事,你可有加急处理?”
偃墨予点头,“回禀皇上,臣已经着手处理了。”
夏高颇为满意,道:“说与朕听听。”
“是。皇上。”偃墨予缓声道来,“经臣了解,茅山村的村民多数并不知道冶炼兵器之所,对走私兵器一事也是一无所知,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借茅山村的地势来掩藏兵器作坊。臣并未派人进茅山村大肆搜索,只是让人监视起茅山村的每一户村民。如今茅山村已被羽林军团团围困,各道路皆被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出。如此一来,除了茅山村的村民能自给自足不受影响外,其余人在不日后定会因断粮而主动暴露行踪,兵器作坊也定会不攻而破。”
“如此甚好。”夏高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带着赞赏,“近日你可再去茅山村一次,务必督促好羽林军,尽量不要为难无辜的村民,至于参与者,定要严加惩处,若有当众逆反者,杀之,不用回来向朕禀报!”
“臣遵旨!”
不日之后,同样是在御书房,大学士白翰轻被宣入宫觐见。
“白卿,听闻你府中有嫡女一名,年方双十,美貌过人,才情出众,可有其事?”
白翰轻点头,躬身谦虚地回道:“皇上,小女笨拙,那些都是外人对小女的谬赞而已。”
夏高挑眉,“这么说你当真有一双十还未出阁的女儿了?”
白翰轻再次点头,“是!”
夏高眼底带上了一丝喜色,“那如果朕给你的女儿赐婚,你可同意?”
白翰轻略带紧张地小心问道:“皇上隆恩,是微臣一家的福气……恕微臣斗胆相问,不知皇上为小女选中的是哪户人家?”
见状,夏高也不打算再绕弯子。既是确定了白府有这么一个嫡女,又是承王看中的,这门亲事在他心中自然也就成了,于是直言道:“朕有意将你白府嫡女许配给承王做妻,不知白卿意下如何?”
闻言,白翰轻不禁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大喜过望。这正是自己求都求不来的婚事,如今皇上又亲自提出,他岂会不同意?!
白翰轻跪在地上给夏高磕了一个头,欢喜地谢恩道:“微臣替小女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翰轻走之后,夏高便让宫人研磨墨汁,正准备提笔,突然想到自己居然忘了问白氏女子的名字。他放下墨笔,将承王的奏折重新打开,照着奏折中所写的名字点了点头。
白心染……
邱氏得知偃墨予亲自向皇上奏请赐婚,且对方就是白家嫡女,心里总算是满意了一回,于是赶紧叫来府中各管事下去筹备聘礼。
这边白翰轻回去将皇上欲为其女白心碧赐婚一事一说,白府上下也是一片喜气,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白心碧了。
生在大学士府的她,从小娇生惯养,自然养成了眼高于顶的心性。一般官宦子弟都入不了她的眼,不是嫌人家家族势力单薄,就是嫌弃对方相貌配不上她,挑来选去,结果到了双十年岁还是闺中少女。
她看好的人除了几位成年的皇子亲王外就是承王了。可惜几位皇子亲王早早都有了正室,她不甘做人妾室,最后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承王身上。谁都知道承王府中只有几名小妾而没有正妃,且承王不但在朝中得势,更重要的皇上对他的宠爱程度几乎压过了所有的皇子亲王。
这般人俊势大的男人,谁不心仪?
经过打听,白心碧得知承王的后院几乎都由其母亲邱氏做主,于是就让白府继室、她的后娘张氏前去游说,没想到邱氏一眼就相中了她,同意两家联姻。
那天近距离和承王见过之后,白心碧更是下定决心要嫁入承王府。虽然那天承王的态度让她不知所措,也极为忐忑不安,但没想到才几日,爹爹就带回来这样的消息,而且还是皇上亲自做媒,这样的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从今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羡慕嫉妒她呢!
想到这些,白心碧难掩心中的幸福,第三次忍不住问父亲白翰轻:“爹,您说皇上何时下旨啊?”
白翰轻心中高兴,也不厌其烦地回答女儿道:“再等些时日吧。承王这阵子有要事在身,听皇上的口气,是要承王处理好了手中要事才会颁布旨意。”白翰轻说着顿了顿,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如花似玉、有着倾城之姿的女儿,佯斥道:“你一个大姑娘家的老追着这事不放,也不怕人笑话?皇上都开了金口了,难道还能作假?你就乖乖回房待嫁吧!”
白心碧被说得红了脸,可嘴上却不服气,“爹,我看你就是嫌弃女儿,巴不得女儿早些嫁人,对吗?”
白翰轻瞪了她一眼。
倒是坐在下首的继室张氏笑着开口了:“老爷,这是我们白府的大喜事,你就让碧儿高兴高兴吧。”
张氏的帮腔非但没让白心碧感激,她反而在暗中冷冷地瞪了张氏一眼。
白翰轻朝张氏看了过去,佯斥道:“你还帮她说话,你看她那得意忘形的劲儿,哪里像是闺中女子才有的,都是你,一味地惯着她。”
白心碧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暗自冷哼了一声,然后朝白翰轻不冷不热地说道:“爹,那女儿回房了。”
说完,也没和张氏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唉……”白翰轻摇了摇头,突然伸手将张氏的手握住,抱歉道:“那孩子就是这个脾气,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张氏苦涩地摇了摇头。作为继母,不是她压过继女,就是继女压过她。她倒是想成为前者,可惜后院还有一位高堂在,而且处处维护着这唯一的嫡孙女,让她无可奈何,谁让她是续弦进府的呢。
“好了,碧儿总算能嫁人了,以后再无人与你作对了。白府上下这些年全靠你打理,以后你就好好地享清福吧,为夫定会加倍疼爱你和豪儿的。”白翰轻也知道她的苦,不由得温声安慰道。
张氏这才缓了神色。好在她争气,为白府生了儿子,才能保住她如今的地位。婆婆也是看在儿子白宇豪的分上,除了维护孙女外,也没多为难她。
茅山村中。
一道惊人的消息打破了茅山村多年来的安静,村里十余户村民全都聚集到了村长家,只听到村长家中一片悲恸的哭声传来。
白心染是被一位老大娘拉到村长家的。她到了村长家才得知,村长昨夜服毒自尽了!
和平常一样,她只是傻愣愣地盯着院子里的棺木,看着匍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村长夫人,渐渐地,眼里也有了湿润。
听着村民在议论村长的死因,各种各样的猜测入耳,白心染却是什么都不敢说。
这些天,她早已察觉有外面的人到了茅山村,只是隐藏得极深。联系那夜在村长家窗下偷听到的话,白心染心里五味杂陈。想必村长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已经暴露了,所以才会服毒自尽的……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村长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凭着直觉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能让朝廷派人暗中调查的事,那就是让朝廷无法容忍的事。
白心染擦了一把眼泪,默默地退出人群,仍由那些村民继续猜测村长的死因。
白心染来到堰塘边,抬头望着天,她好奇村长到底做了什么,要弄得自己走投无路以至于服毒自尽?她在堰塘边坐了一下午,直到天快黑时才默默地往家走去。
一进自己的破土院,白心染就看到坑洼不平的院子里放着三四个黑漆大箱子,她吓得差一点惊呼出声。而此时堂屋的门是打开的,家里明显来了人。
白心染绕过大木箱,急匆匆地走进里屋,看到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时顿时皱起了眉头,不冷不热地开口道:“不是走了吗?你又回来做什么?这是我家,能否请你尊重一下我这个主人?”
偃墨予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看着对面那个气鼓鼓的女人,特别是看着她那身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的破衣裳,他突然间勾了勾唇,笑了。
“过来!”他忽略了她不礼貌的态度,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