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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邂逅生情(1)

蜀夏国,离京百里的茅山村。

十六年前,一名妇人带着一名两岁的女童在这里落脚。六年前,妇人莫名失踪,只留下这名十二岁的女孩独自生活。

女孩嘴不能言,耳不能听,是这茅山村出了名的聋哑女。没人知道女孩的身份,只知道她很小就生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那名妇人去了何处,只知道这个被抛弃的女孩很可怜。

于是,在这闭塞穷困的茅山村里,女孩吃着百家饭长大成人。

村子里,山坳下有一座土坯房,年代已久,墙壁全是裂开的土缝。房内,一间是厅堂,一间是卧房,还有一处一下雨就无法做饭的小灶房。

厅堂里,有桌子一张,残腿的凳子三只。卧房里,木板一块,破被褥一床。白天可以透过屋顶晒晒太阳,晚上可以透过屋顶欣赏璀璨的繁星;下雨时,可以在家中淋雨,提前享受几千年后在蓬头下淋浴的滋味。

此时,门外的猫狗叫成一团。卧房里的女子被吵醒,不由得抡起门边的笤帚朝那猫儿扔了过去,叉腰骂道:“死来福,你一天不惹旺财是不是活不下去?”

这该死的猫,仗着自己会翻墙爬树,每天都去惹她的看门狗。脸皮,不,猫皮忒厚了!

猫儿喵呜一声,看了一眼她的凶样,一跳一蹿奔屋里去了。

女子抬头望望天,再摸摸肚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快黑了,又该做晚饭了,今晚吃啥好呢?她蹲下身,摸了摸脚边小黄狗的脑袋,“旺财啊,米缸没米了,只有张大娘送的一碗碎米粉了,姐去土里刨些红薯,今晚我们就吃烤红薯了。”

小黄狗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围着女孩打转。女孩将一把半生锈的镰刀放进一只小背篓里,又将背篓背在身上,扛着一把锄头朝土坯房左边走去了。

她叫白心染,活在现代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莫名来到这里,占据了这个溺水而亡的女孩的身体,靠着女孩的记忆,她才知道她们同名同姓。

只是在这个村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有人当着她的面喊过她,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她天生耳聋嘴哑,只在背地里叫她“聋哑姑”。

一想起这个名字,白心染就是一阵辛酸,第N次仰头望天——老天,你让姐穿越可以不让姐做皇后、当公主,好歹你让姐做个正常人吧!又聋又哑的你让姐怎么混?

两年了,她除了与猫猫狗狗对话以外,没跟任何一个人交流过。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这具身体,这个溺水而亡的白心染的身世……

红薯地里。

白心染一边挖着土,一边清理着地里的红薯藤。突然,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猛然一惊,举着锄头转过身。

手中锄头还没落下,她甚至连是啥东西跑出来都没看清楚,便感觉手里瞬间一空,锄头从手中飞了出去,紧接着,一团黑影快速罩上了她的视线,将她压在了红薯藤上面。

“不准出声,否则要了你的命!”一道男声响起,低沉冷冽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

白心染当然不会出声了,她一直都谨记自己是个聋哑姑,自然早就练成了电闪雷鸣也不慌乱的本事。一个受伤的男人而已,还能威胁到她?只是……她胸前被人双手抓住,这就有点让人接受不了了……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发愣的男子,两年都没与人说过话的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壮士,你要抓我胸部到何时?”这男人帅归帅,可不能因为他帅就让他吃自己豆腐吧?

男子压抑着痛苦的粗喘声,凌厉似剑的眸光紧紧盯着身下的女子,正诧异女子临危不乱的好胆量时,突然听闻她讲话,顿时身子一僵,险些呛死,“咳——”连咳嗽声都如此压抑。

白心染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再看其脸色,猜到他可能受了重伤。就在她准备开口提醒他放开自己时,男子突然向侧翻转,仰躺在地。

顷刻间,白心染就察觉到他只有出气声,没有进气声。怕这么个人死在自己地里给自己招祸,白心染赶紧翻身起来,蹲在男子身边,掐他的人中。

“要死你就死远点,别死我这里,知道不?我可没钱给你买棺材,你要死了,我最多在地里挖个坑把你埋了。”

“咳咳——”男子突然咳嗽得比刚才还厉害,明明浑身上下都没劲了,可那双眼睛却更加凌厉地瞪着她。

而这时白心染已经耳尖地听到了村长的声音,甚至还有其他陌生人的声音。她看着一脸痛苦还瞪着自己的男人,赶紧将先前割下来的红薯藤和叶子盖在他身上。

“不想死就别出声!”

将男人彻底掩藏好后,白心染一屁股对着男人的头部坐了下去,只听一道闷哼声传来,紧接着还有咔咔咔的声音,像指关节被按压发出的声音一样。好在此刻天色已晚,除了满地茂密的红薯藤、红薯叶,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白心染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男人脸上,安安静静地刨着红薯上的泥土。刨完一只,扔进小背篓中,然后抓起脚边的另一只,接着刨土,直到第四只——

“喂,你看到有人在这里出现没有?”一名带刀的男人率先出声朝白心染问道。

白心染低着头,继续刨着红薯上的泥土。

“喂!问你话呢!”

“三爷,你别问她,她听不见的。”村长在男人第二次出声询问时将其打断,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朝男人说道:“她是我们村里的聋哑姑,耳朵听不到,嘴巴也不会说,您问她没用。”

男子瞪了白心染一眼。村长的话他自然相信,毕竟村长也是在帮他们主子办事。

“问了好几户人都没影!简直就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他还飞天了不成?村长,你说该如何办?这人要是找不到,主子怪罪下来,可别说三爷我不帮你,毕竟这是你管辖的地方,人是在你这里不见的!”男人冷着脸,神态颇有些傲慢。

村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听到男人的话赶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再找找吧,人既然进了我们茅山村,那肯定就在某个地方,只要仔细找,定是能找到的……我们再去下一家问问看。”

男人哼了一声,朝前走去。

看着村长走远的背影,白心染微微蹙起了眉。她现在占有的这个身体在两年前除了吃喝拉撒外,是真的听不到别人说话,也不能出声跟人交流。在这闭塞穷困的山里,她只能像活死人一样地过日子。

十二岁之前有个女人照顾她,她知道那不是她的亲娘,或者只是一个照顾她的人,可是最终那个女人还是因为受不了这里的贫穷,走了。留下十二岁的聋哑女在这里独自生活,靠村民的接济和施舍度日。

两年前,她重生在溺水的聋哑女身上,但因为某些状况她不敢暴露自己是正常人,只能继续装聋作哑地过日子。从那天起,她代替白心染感受着世间的人情冷暖,感受着这原本不属于她的生活……

茅山村,算是被蜀夏国遗忘的一个村落,加之这里有险山环绕,所以很是闭塞落后。二十余户村民在此生活,虽不富裕,可他们勤劳善良,衣食也是自给自足……

白心染有些疑惑,村长怎么跟外面的人打起交道来了?还是带刀的……

她不是傻子,大概猜得到他们要找的人是谁。想到这里,她突然跳开身,因为她发现自己屁股下没动静了。她刨开红薯叶,果然,男人已经昏了过去。

她将男人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发现他身上除了一封信外,还有几十两散碎的银子。白心染顿时两眼冒星星。

片刻,她将信和银子都放回男人怀中,一边掐着男人的人中一边拍打他的脸,“醒醒!快醒醒——”

过了一会儿,男人咳着缓缓睁开眼。见状,白心染也不跟他啰唆,直言问道:“你想要我救你吗?”

男子眯着眼,视线冰冷,他充满防备地看了看四周,见只有她一人,便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救你,不过你要把你身上的银子都给我。”这才是她的目的!她白心染什么都缺,但最缺的就是银子。她不能一辈子生活在茅山村,她也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又聋又哑的傻姑。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没有安全感的地方。

男人剑眉微蹙,凌厉的视线中带着一股阴气,在白心染白净的脸上扫来扫去。不过,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白心染心中猛乐,眸光闪耀,不等男子同意,便摸到他怀中,将那装着散碎银子的袋子取了出来,在手中掂了掂,喜不自禁。

等到天黑,白心染将男子扶进了自己的土坯破院。

“汪汪汪——汪汪汪——”守家的小黄狗突然冲了过来,朝着陌生男子狂叫起来。

就在白心染准备吼它,让它安静一些时,只听小黄狗呜咽着叫了一声,随即倒在地上,连片刻挣扎都没有,直接与世长辞了。

“旺财?旺财?旺财?!”白心染放开男子,扑了过去,抱着小黄狗哭了起来,“我的旺财啊……你怎么就这样离我而去啊……没了你,你让姐姐一个人如何活下去啊……我苦命的旺财啊……”

就在这时,只听咚的一声,男子突然倒地,白心染愣了片刻,将他拖进屋内。

翌日一早,白心染从小灶房里出来,端着两只缺口的粗碗走进卧房。见男人已醒,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左手的粗碗放在男人身侧,然后将一双竹筷搁在碗上。

男人的伤是在大腿上,她已经帮他缝合并包扎好了,手没问题,所以吃饭肯定不需要她喂。

闻着空气中的肉香,男人看着身侧粗碗里的东西。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粗碗的缺口上,带着几分冷硬线条的薄唇忍不住抽了抽,“这是何物?”

碗里的东西有红有绿,还有白色的块状物,那浓稠的汤汁几乎不能称为汤汁,简直连糨糊都比不上。

白心染坐在离他不远的矮凳上,正准备夹一筷子香喷喷的肉片,突然听到男人发问,且一副不敢下嘴的样子,她便先塞了一块肉片到自己嘴里,才对男人解释道:“放心吧,没毒的。我要下毒的话也不会救你,直接一锄头把你砸了,然后挖个坑埋了就好,何必把你往屋里搬?我家没啥吃的,就这点米粉了,你将就着吃吧。”将肉片咽了下去,她又接着道:“怕你吃不下去,我还特意给这菜取了一个名字,叫‘鱼香肉丝’。怎么样,听到这名字是不是很有胃口?”

若仔细看,定能发现男人刚刚打了一个寒战,但仍是盯着粗碗里的东西不放。他坐起身,拿筷子搅了搅碗里的东西,“为何没鱼没肉?”

白心染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那红薯粒你可以当成是肉,米块你把它看成是鱼就好了。有什么好挑剔的?能有的吃就不错了。”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男人眯起眼,冷飕飕地看向了她的碗,“你吃的是何物?”

白心染夹起一块肉片,在空中扬了扬,“狗肉啊!”

男人的脸有些发黑。昨晚他可是瞧见她为了那只狗哭得死去活来的,现在怎么还吃上了?

“为何我没有?”看着自己身侧的粗碗,低沉的嗓音中饱含着浓浓的嫌弃和不悦。

白心染见状,没好气地答道:“我吃旺财是为了超度它,你是杀它的凶手,要是你吃了不是罪孽更重?何况它是我养的狗,我吃了它,也表示我对它深深的不舍,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我都与它永不分离。”白心染说着又叹了口气,看着被自己挑出来的骨头,忧伤地感慨道:“我可怜的旺财,生前没吃过一顿肉,没啃过一根骨头,眼看着我如今能吃上一顿肉了,它却没有福气享受……唉!”

男人刚刚端起碗,双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碗险些掉在地上。他朝对面的女子看过去,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似的。

白心染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害怕他扑过来抢,赶紧起身去了外面,坐到堂屋的门槛上,津津有味地吃着碗里香喷喷的狗肉。

等她吃饱后回去,见男人身侧的碗已经空了。白心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上前将粗碗端走。

“替我打水,我要洗澡。”男人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命令的味道。

白心染回过头,一脸鄙视,“你伤口才被我缝好,现在还不能沾水,要是发烧我可没药医治你。将就将就吧,我们村干净得很,一两个月不洗澡也不会长跳蚤的。”

闻言,男人差点气晕过去。冷幽的视线盯着白心染就像瞧见了她有满身跳蚤一样,十分的嫌弃。

“打水来!”男人冷着脸,开口命令起来。

白心染瞬间笑了,走过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我灶房里就只剩下半桶水,你确定要用来洗澡?先说好,这地方用水可是要走五里山路去打的,我这人懒得很,不会天天去打水。你要是不嫌弃中午我拿洗澡水做饭,那我这就去给你把水端进来。”说完,她转身要走。

“等等!”背后,男人极度低沉、极度压抑、极度冷幽的声音传来,“我不想洗了!”

中午,白心染做了红薯羹。就是把红薯煮熟后捣烂,然后掺水再煮,把水烧开,搅一搅就盛到碗里。煮出来的红薯羹就跟芝麻糊一样,不过颜色是红黄的,比早上的“鱼香肉丝”更有看相。

男人终于没再多说一句,一连喝了三大碗。

下午,白心染扛着锄头又到了地里继续刨红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给惊到了,一下午她总是下意识地往身后看。

昨天挖地挖出一个男人,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挖出一个儿子。不是她瞎想,而是她对老天爷已经无语了。她既然能来到古代,万一老天看她孤苦伶仃,送个儿子来陪她也不是没可能啊!

出于对老天爷的不信任,白心染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使劲挖红薯。要不然真有儿子估计也得饿死……一下午,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过去了。

晚饭是和中午一样的红薯羹。

因为吃多了狗肉,白心染到了下午嗓子发干发痒,所以在晚上的红薯羹里她特意将红薯叶切碎搁在里面,美其名曰可以下火。

男人一直也没开口跟她说话,只是当白心染在院里躲着洗完澡进屋后,男人躺在木板上突然冷冷地问道:“不是说没水吗?你哪来的水洗澡?”

白心染撇了撇嘴,有些不悦地瞪着他,“拿自己的洗澡水做饭,我又不嫌弃!”

闻言,男人的面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就跟吃了苍蝇似的,喉结不停地滚动。

白心染懒得理他,到堂屋打了地铺。不是她好心要去救这个男人,而是她有一种直觉,留下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利。

在茅山村难得见到外人,看这男人说话中隐约带着股傲气,应该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且昨晚帮他缝合伤口的时候,她发现他穿在里面的裤子居然是丝绸的。当然,她绝对不是要趁机猥亵他,这不都是形势所逼吗?谁让他的伤在大腿上!

她也没别的希望,她就是希望这男人能看在她救过他一命的分上,帮她离开茅山村。

夜晚,月光透过破烂的屋顶照射下来,白心染又失眠了。

两年了,每隔半月就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她院门口响起,直到绕过她的破土屋后才渐渐消失。刚开始她还以为是有村民趁夜拉货去城里,可是越到后来,她越觉得蹊跷。茅山村地势险峻,就算白日出山也得格外注意,弄不好就会掉下山崖或者陷入草泽里,这大晚上的出山岂不是去寻死?

而且那些声音从她家院门前经过时一点都不避讳。她知道,肯定是那些人觉得她是聋子听不见,才会这么无所顾忌。她也从来没有出去看过,因为心中有一些不好的直觉告诉她,好奇心可能会害死她……

此时,她从地铺上坐起来,摸着黑小心谨慎地爬进里屋。一缕缕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射进来,她借着月光看到男人正坐在床上,神色不明,不过却显得格外专注。

“嘘——”看到男人转过脸看向自己,她竖起食指压在嘴上,将嗓音压到最低,“不想死的话就安静点,千万别发出声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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