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些年玉兰花上的露水接了不少,她一个人用不完,便时常在药膳里放一些。苑子里的姑娘很多精神状态都不佳,所以这些兑了露水的药膳很受她们的欢迎,加上自己也时常用,她便慢慢总结了这露水的功效,就是对精神有好的作用,同样也吸引这样的人食用。
没想到她真猜对了。
葛老闻言半晌,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老朽也不瞒你……圣主确实有旧疾,是一种无法根治的胎毒。这种毒对身体伤害倒也不大,但对精神的损伤却很严重,加上时常吃不好睡不着,所以脾气有些差。这些年老朽一直找寻方法根治这种胎毒,但效果甚微。这一次来惠州也是想要在天药大会上,找到一两种对圣主有用的草药或药方,却没想到无意遇到了罗姑娘,而姑娘所做的药丸,圣主吃下后很有效果,所以我们才会千方百计找到你……”
罗溪玉一听,竟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买下我,只是要我做些药丸和饭食给你们圣主用?”
厉护卫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因圣主吃了一点东西而忘形激动,而是双臂交于胸前,听到罗溪玉的话,语气不客气地道:“废话,买下你自然是用来服侍圣主的,不然还要我们服侍你不成?哼,既然圣主不嫌弃你,那以后圣主衣食你便要好生地伺候着,否则若惹了圣主的厌,就别怪我不客气……”
面露凶相的厉护卫,左手一拍桌子,顿时桌子四分五裂,上面的盘碗菜汤撒了一地。
罗溪玉见状有些受惊,但又忍不住想高声欢呼——这事儿居然是这样的,不是买下她献给圣主做玩物,而是要照顾病人的衣食住用……
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体已不是往日,算是很大的负担,自被人买下后,这种惧意就跟石头压在她心头一样,时时担惊受怕。但是现在,两人的意思只是让她照顾病人,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事吗?她正愁自己攒的功德点越用越少,如今竟有送上门来的功德点,她当然必须得胜任了,这么一举两得的事。
罗溪玉姣美的脸蛋不仅没有吓白,反而冲他们笑了起来,露出一线晶莹洁白的贝齿,“我会的,我一定很好地照顾你们圣主……”
厉护卫顿时觉得自己一掌没打在桌上,而是打在了棉花上。
两人走出去的时候,葛老和厉护卫还狐疑地相视一眼,伺候人真的有这么开心吗?原本他们还计划要软硬兼施一番,却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那姑娘答应得飞快,生怕他们会反悔一般。
这时,罗溪玉却是一反刚才的开心,想起了葛老走前嘱咐的话,“圣主最厌恶带异味儿的事物,尤其是胭脂水粉和一些刺激的花香味儿,所以身上要保证干净,吃的东西也必须干净,有一点异味,圣主就能闻得出来,这一点要记牢。而且圣主一般不吃酸辣,不要太咸的饭菜,讨厌茄子和玉米,不食肉,不吃面食,也不爱喝汤,平时只喝白水,不饮茶……”
前一秒她高兴无比,结果后一秒就像是掉进了无底大坑里,不擦胭脂水粉,这一点她还是能做到,但她身上本来就带着“异味”要怎么办?还有后面那些,这个不吃那个不吃……
罗溪玉无比纠结地想:这世上真有这么难伺候的人吗?
既然知道将来自己可能要在这个圣主手底下讨生活,罗溪玉就算是有满腹的埋怨嘀咕,也只得按捺下来,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准备那个龟毛圣主晚上的晚餐。
按照葛老所说圣主的喜好,她猜测这个人应该口味偏轻淡,所以她没有再弄什么炒食,而是炖了一道杏仁豆腐。
好在那个凶恶的疤脸护卫,买来的食物还是很干净新鲜的,尤其是这豆腐,十分鲜滑细嫩,拿在手里都在轻颤,质地口感半点不老,这应该就是天宝有名的客家豆腐。用这个炖汤,里面放上剥了皮的杏仁瓣,用小火慢慢熬,到了时间端出来,不仅汤水是白色的,便是豆腐中都带有一股杏仁的香味,吃着十分滋润,是罗溪玉原本就常吃的菜色。
接着,她又取了几片荷叶做荷叶蒸肉,叶中有肉,肉中带荷叶清香,好吃又不腻。
想到那圣主似乎爱吃甜,便又做了些红枣山药糕。雪白的山药,上面几片红枣肉,被罗溪玉小心切成长条摆盘,再浇上点点蜜汁,晶莹剔透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趁着汤好前的时间,她又做了三个白菜卷,用过水的白菜叶细细地卷了她特制的馅料,里面有鱼肉、蛋与菜丝,吃起来很爽口。
待到她摆好盘子,洗干净手脸,去了身上的油烟味儿,天色已晚。厉护卫已经在厨房里急得快要跳脚,尤其是葛老,只差吹胡子瞪眼了。
本来圣主身边有人伺候了,葛老特别高兴,但想到之前他不知跟圣主提了多少次,再加几个婢女,挑几个姿色好的伺候,但是每一回都碰得灰头土脸,到后来简直是提之色变。为了这事儿,葛老一个老头子,心都操碎了,这一次,他也是有心借机会吊一下圣主的胃口,来弥补下这些年来的苦头。
但这事儿可再一再二,不可过三,否则就要弄巧成拙。
可这还没过三呢,圣主一下午的脸色阴沉得就如大军压境,看过来的目光都让葛老毛骨悚然,坐立不安。
一看那眼神,葛老就知道他是在等,等到过了他所能忍容的某个点,就要翻脸算总账了。
葛老此时心中悔死,暗道自己没事找事,所以一待到日落,就急急忙忙地赶到厨房催促了。
罗溪玉被两人催得手忙脚乱,但怕饭菜一路上凉了口感不好,还是取了食盒装上,这才随两人上楼。
圣主的房间是客栈最大最好的一间,可惜只住着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葛老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圣主,这才带着罗溪玉进去。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没有,罗溪玉跟在后面也不敢作声。
屋里光线有些暗,并没有点蜡烛,一个人影正盘腿坐在床上,见到有人进来,半天才睁开眼睛看过来。
罗溪玉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会那么有存在感,即使你不看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那种带着压迫感的目光。那目光从上到下,慢慢地移动,落在她脚上时还略顿了下,最后又回到她脸上,接着他的手指轻轻一弹,屋里蓦然一亮,烛光在黑暗中闪烁。
罗溪玉一进这屋里就觉得有点紧张,完全不能控制地心跳加快,当下只是握紧手上的食盒,轻轻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狂跳的心这才慢慢好了一些。
“圣主,该吃饭了……”葛老走过去将油灯移到桌前,虽然这话是肯定句,但是声音却压低了,似乎怕惊醒什么,又好像是在询问他现在是不是有胃口用餐。
半晌,床上的男人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人影缓慢从床边站了起来,向桌边走来。
见圣主肯回应,葛老总算是松了口气,然后急忙朝罗溪玉使眼色,让她把食盒放到桌上。
那个男人走过来,动作很慢,坐到椅子上时眼神有些沉郁,脸色绷得很紧,整个人离暴怒仿佛只剩一个接触点。
葛老也暗自叫苦:明明下午还没有这般生气的,怎么他把人都带过来了,圣主反而更恼怒了?
葛老也算是最熟悉圣主的几个人之一了,他急忙前后一想,眼睛又在圣主脸上和离圣主不远处站着的有些局促不安的罗溪玉之间转了转,一时间有些恍然。哦,圣主明明心里是想见这一位,可人带来了却又摆出一副冷漠不爽的样子,对人又故作不理。
想到圣主记仇的性子,及当日为什么愤怒地甩袖而去,葛老才意识到,圣主这脾气原来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冲着这一位的……
顿时,葛老既觉好气又觉好笑,明明心中在意,却又要摆出冷脸,把人吓得变了脸色才罢休,也不怕把姑娘家家的吓坏了。
罗溪玉此时离得近了,更能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快屏住了。那股不断散发出来的不悦不快,不必他开口,她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可是葛老却不说话,只在不断地冲她使眼色。罗溪玉犹豫了下,只得硬着头皮上,总不能仰着头高傲地伺候人吧。她想了想,又自我调节了下:就权当对方是顾客吧,为了自己,为了生活,为了功德点,顾客就是上帝……
于是,她放低姿态,垂下目光,然后像葛老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然后,她小心地放下食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三菜一甜点,周到地摆放到圣主方便取用的地方。
朦胧的灯光似给眼前的这个女子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虽然她今日只穿了件普通的藕荷色布衫,但却如丑蚌含珍珠,更显得美人通透如玉。尤其是那藏在袖中的纤纤白玉指,刚伸出来便夺人眼光,根根形如青葱,肌理如白瓷一般的细腻。
不知怎么,由她的手端出来的菜色,竟是显得更可口一些。
在罗溪玉取出那碟切成五块,分开摆在盘中的蜜汁红枣山药糕时,圣主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并在她的手与雪白的山药糕之间不断移动。
罗溪玉见状便带了丝殷勤轻声道:“这是蜜汁红枣山药糕,是用山药做的,上面的是枣子,浇了蜜汁吃着香甜可口,要不要试一试?”说完,罗溪玉便取了小碟子,用玉筷夹了一块到碟中,然后小心放到男人面前。
罗溪玉看到葛老和厉护卫对这个圣主都是百般小心,极有规矩,也是有样学样,不敢在这方面有什么疏忽。而且这人就有那种让人臣服的气势,能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她是下意识这么做的,当然,也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这样殷勤讨好放下身段围着一个人转的举动,果然是讨人喜欢,圣主阴沉的脸色终于平缓了,甚至目光不再阴郁。
女人做这些就是比男人细心讨巧些。平日里的葛老和厉护卫,都只是把饭菜端出来,圣主会自己吃,哪会像这样细心地夹到面前?不仅如此,为方便夹,罗溪玉还会主动走近些。
这般近,一股似有若无的玉兰香气便会萦绕在鼻前,让人不由得觉得连空气都似乎舒爽起来。
圣主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此时的罗溪玉已经夹好山药糕,腰肢微软地倾下,将筷子自然而然地递了过去。圣主川景狱并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目光紧盯着罗溪玉。就在她有点尴尬地想将筷子放下时,他这才慢慢伸出枯瘦的手接了过来。
然后,他夹起眼前罗溪玉放好的一块,放入口中嚼动,慢慢地品尝着其中香甜的滋味儿。
罗溪玉做这糕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山药都选的最好的,做出来的糕通体雪白,一点疙瘩都没有,口感十分细腻;且红枣都去了核煮得软糯,十分香甜,这两种食物的颜色搭配在一起,如雪中红梅,白里透红,干净又讨喜,让人瞧着便会多几分食欲。并且里面罗溪玉还放了点玉兰花的露水,她觉得这个圣主应该会喜欢,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眼神便顺着他的筷子夹起的糕点,轻轻看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近距离见到这位圣主的长相,乍一看虽然瘦得有些脱相,但若细端量,五官似乎并不难看,甚至并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如果换上白袍、青袍,可能还能有几分干净的书生气。
实在不知为什么葛老和厉护卫一提起圣主,会时常不自禁地露出恐惧的眼神。
圣主川景狱微微地咀嚼了下,似有所觉,目光从山药盘移到了旁边女子的脸上,正好与她侧头微微打量的目光对视。冷不丁被看个正着,罗溪玉有点不自在,但并没有心虚地移开视线,而是冲着他主动露出一点笑容问:“好吃吗?”
川景狱目光一直看着她,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目中光色似比烛光还亮,随后竟是微微颔首,一字一字回答道:“嗯,还不错。”
罗溪玉闻言,似受到鼓舞,展开笑容忙又道:“如果觉得甜的话,可以尝尝这个杏仁豆腐,最好吃的就是这个汤,白色汤的里面既有豆腐的清汤,又有杏仁的清香,我还放了一点可以安神的草药。那个,圣主,你可以喝一口去去口里的甜腻。”边说,罗溪玉边将杏仁豆腐舀了半碗放到他面前。
圣主动作似不再僵硬,用勺子舀了一口细细品了下,“嗯……”然后下了结论,“杏仁太多了,下次少放一些。”
“好。”罗溪玉闻言,在心里记下他的喜好,见他又喝了两口,眼明手快地便又给他舀了一些。
接着,她又将剩下的两样,夹给桌前端坐的男子,声音轻柔地介绍了一番。虽然圣主有时只回几个字,但脸色却越来越柔和,与刚才进门时见到的黑脸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谁知两人看似正常的言语,看在一边葛老的眼里,简直跟扔给他一个炸弹一样震惊。
他一会儿看看罗溪玉,一会儿又看看圣主,半天时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在一边开开合合动了好一会儿,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圣主竟然没有脸色发青,瞪人,而且是心情愉悦地在用饭?吃饭时居然还愿意听人说话,而没有因此倒胃口?甚至直接表明下次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