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野中休息了一会,他们继续上路。
四个抬着冰棺的人踏风而起,嗖嗖地从荒草上掠过。一路上沐风忍不住多看了冰棺中的人几眼,她的表情十分生动,和月华宫中神色默然庄重的神职者完全不同。
她像是一个刚刚临世的孩童,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一会摸一摸冰冷坚硬的棺材壁,一会琉璃剔透的眸子四处望着,直到最后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沐风很想知道她好奇什么,又失望什么。
天下所有人都想要进入滇疆,她是第一个夏国人却能活着进入滇疆的,这是滇疆百年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的。
夏国与滇疆之间战争不断,夏国的军队纪律严明,攻无不克。但依旧没能走过滇疆王朝前面的断桥,所有的用兵神将都败给了同一个人,滇疆的大祭司。传说他是最接近于神的人,拥有诡异通天的力量,拥有近乎神一般完美绝尘的外表。
所以当白衣临世的大祭司来到军队面前之后,所有士兵手中握着的染血长矛都不忍对他砍下。国家之仇,丧家之恨,在他悲悯温柔的目光下都获得了救赎与解脱。有谁能对神灵下手?没有人会愿意。所以每一次断桥之战都是不战而胜。
这对滇疆来说是一件幸事,但好战的夏国将此奇耻大辱。百年之间战争不断,夏国一次次地想要进攻,想要一洗前耻,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夏国的君王怒极之后就下了命令,有谁能杀死滇疆的大祭司,都将被封为万户侯,赏良田千顷,美人无数,弟子族人都将封官加爵。
滇疆失去大祭司之后,就像是苍鹰断去了臂膀,铁骑踏破都城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封疆列侯的奖赏诱人至极,但尽管如此仍没有人杀死大祭司。一个接近于神的大祭司一人就相当于千军万马。
荒野之上,月亮大如车轮,月辉如霜。
她没有见过这样大而圆的月亮,在漆黑的天幕上显得有些诡异,像一只睁开的眼睛。远山森林在明亮的清辉下晃动,像是沉睡的巨大野兽。
“我不并不急着赶路,晚上可以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吗?”玉璧明艳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幽怨,她不想一整夜都睡在冰冷的棺材里面,被四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抬着走。
临风飘然的白衣停下,四个鬼面也停了下来。
他来到水晶棺面前,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灰,风雅灼目不似凡人。
“饿了吗?”
她摸了摸肚子,摇摇头“没有!”睡在水晶棺中她没有丝毫的饥饿感,浑身上下都舒服异常。
“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是不是我已经死了?”她记得自己昏死过去,之后的事情都是一片空白。
沐风侧着头想了想,轻薄的唇角翘起,“那时候你差不多已经快要死了,只差一口气,面黄肌瘦的样子可真难看。我就想风华绝代的大祭司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丑女,但后来……”后来,他有意无意会看一看水晶棺材中沉睡的少女。
她像是一朵缓缓绽开的红莲,一日比一日夺目绚烂。吸收了天玄冰棺的灵气之后,她的皮肤晶莹如雪,没有一丝杂质。姝丽的五官恰到好处,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绝美天成。
渐渐的他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他心里有了一份期待,期待她能赶紧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他,将他风流俊美的模样永远记住。
丑女?饿了那么久,不丑才怪!但她上一世怎么说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这一次穿越的身体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惜,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都没有时间照一照镜子,看清自己的模样。所以当沐风说她是个丑女的时候,她没有反击,只是心里愤愤不平了一会。
“我,我肚子里面的孩子怎么样了?”她犹豫了一会,才询问道。
这将沐风吓了一跳,几乎是惊得跳了起来。四个鬼面看着自己的主人,目光中都流露出惊讶。自家主人能看透人心,对所有的事情都是了如指掌,何时见他这样失态过。
白衣一展,沐风快步走到了莲的面前,玉质面具下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打开冰棺!”语气颇冷。
四鬼慌忙将棺盖推开,这是莲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晚风中带着荒草的气味。她想要坐起身子,刚刚用力,耳边就响起了沉声的命令。
“躺回去,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现在还不能离开冰棺!”
莲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气势与他相比毫不示弱。活了这么久,他是第一个敢命令她的人。但这也是为了她好,莲瞥了一眼之后又乖乖地躺回了冰棺之中。
这样凛冽的气势却将旁边的四鬼吓了一跳。沐风也感觉到了她的不悦,什么也没有问,就将闪烁冷辉的手指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果然怀了身孕,这个孩子是淮南王的吗?”一改平时的和风细雨,沐风的语气冷而不悦。
应该是风云阁阁主的,这个男人一看就知是人中龙凤,原来是皇帝的儿子,当今的王爷之一。
莲乖乖躺会棺材里,听到沐风不悦微怒的语气之后,她心里也是一阵烦躁。我怀孩子,关你什么事啊!平白无故地还冲我发火。
“合棺,上路!”寒冷的气息从不远处白衣美男的身上蔓延开来,桃花眼中一片烦躁的深黑。
四个鬼面丝毫不敢大意,慌忙将棺材抬起之后,追着沐风向天际飞去。
日夜兼程赶了三日,经过繁华的边城也没有停下。莲只能透过透明的棺材,好奇而向往地看着下面的一切。而街道上不停走动的人群似乎没有看见头顶上掠过的身影,对这一点莲很好奇。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为什么,她能看见这些人群,而这些人群去看不见他们呢?她本想去问沐风,但对上他阴云密布的脸之后,她就什么也不想问了。
赶了好几天的路,也不见他们有疲倦的神色。这真的是滇疆秘术?太不符合生物学常理了!但在这个世界里,常理通通都不管用。
还好她还有一些功夫傍身,极快的身手也能保命。若是一无所用的人真不知在这个战乱频繁,人命卑贱如狗的时代该怎样活下去。
“很快就要进入滇疆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沐风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进入滇疆,她其实一点也不期待。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她不熟悉的地方。看到莲的脸上没有丝毫兴奋的神色,沐风有些不乐意了。
一直自诩风流迷倒万千少女的俊颜上浮现出一抹怒色。戴着鬼脸面具的四个仆人望着自家主人,心里暗自叹息。这么多年了,只有冰棺里的这个绝色少女才能让他泄露出如此多的神情,真是难得!
在滇疆子民的眼里,月华宫中所有的神职者都已经超脱了凡尘,他们出现在世人眼中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染烟火的模样。别说是笑了,平时他们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不曾有过,时时刻刻都像是白玉雕刻出的神像。
感受到沐风逼人灼热的目光之后,左右乱看的莲终于转过脸,透过水晶棺材幽幽地看着他,“怎么了?”她需要表现出什么吗?
浑然似玉的手指落在自己的玉质面具上,他面色无声苦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在意她了?在意她的一语一笑,在乎她的每一个反应。
若放在以前,他绝不会相信天下间还会有人能让他看不透,能牵动他的心魂。直到面对她,胸腔里这颗心扑扑乱跳的时候,沐风才明白自己还没有脱离红尘,他不是神依旧是一个有爱有恨的俗人而已。
注意到莲投来的目光之后,他反而一阵心虚,有一种看穿的感觉,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阵胭脂红。好在有面具当着,她看不见,沐风在心底安慰自己。
“之前在从山崖上救你下来,你已经算是死了一次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莲濯这个人了,所以你从新再取一个名字,到滇疆之后一切都重新开始。”因为心虚,沐风说话的时候,潋滟璀璨的桃花眼像是蒙着一层水汽,将俊美灼华的面容点缀得格外诱人。
莲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棺材里面的氧气有点少。这张脸真是太妖孽了!若是天下男人都长得与他一般,只怕所有爷们都要断袖了。
废了老半天劲,莲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才听懂他刚刚说了什么。
流年如水,往事难追。
她想到这一辈子可能都回不去了,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了活下去。新生的惊喜,未知的迷惘,墨玉眸中有点点光泽闪动。
“叫重莲可好?重生之莲。”她飞快地抬眼望着沐风,第一次露出灿烂无比的笑靥。这是她在这个异世中新的名字,也是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有美人兮,如荼如霞。一笑嫣兮,永世不忘。
此刻沐风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句话,水晶棺材中的少女映着晚霞对他喜悦一笑,晚霞的华光都被她倾国的笑容掩盖下去了。
这是他一生的魔障,至此一眼,便成了他千万次轮回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