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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错误的人

“皇上何出此言?”太后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抓着鱼饵的手微微颤抖,她勉强笑道,语气轻松,“这等玩笑话可莫要乱说,不然妹妹听到了,怕是会不高兴。”

穆沉渊心知她是怕引起刘田两族不满,也不在意,只盯着荷花池中自由自在的鱼儿淡淡道,“朕前些日子见到了一个有趣的人。”

见他主动转移话题,太后稍稍松了口气,侧头笑看着他,好奇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穆沉渊的眸子在阳光下微微眯成了一条线,片刻后才缓缓舒展,他侧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太后,慢慢道,“朕听说这清波寺的儒僧会悟大师知天文晓地理明人心,特去拜访,可您不知道……”他说着,脸上的笑容缓缓放大,一字一句道,“此人竟是当年大鄢首富萧家家主萧会,听闻,他还是您妹妹的丈夫……”

“啪”一声,太后震惊太过,手中拿着的鱼饵篮子一时拿捏不稳,叫它滚下了荷花池,鱼饵四散,喜的那群金鱼争相夺食,却因为饱食,不一会就个个翻了肚皮。

“真是可惜。”穆沉渊淡淡盯着那群翻了肚皮的鱼,也不知在说鱼还是在说其他。

太后惊魂不定的看他,面色苍白,她咬一咬唇,惨然道,“皇上真见着萧会了?”

“自然。”穆沉渊点一点头,他漫不经心的又撒下一把鱼饵,看着那些幸存的鱼饵前仆后继的去争抢那些食饵,不禁笑的有些悲悯,“真是可惜。”

他又连着道一句可惜,直教太后面色越加难看起来,有心问什么,却又踌躇着不敢问。

倒是穆沉渊见她沉默,耐心告罄,他收回撒饵的手,盯着自己的指尖定定问道,“他说要朕来问一问太后,太后为了遮掩先帝无耻行径到底做了什么牺牲,他要朕来问一问,朕的亲生母亲是谁,又是怎么死的。”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可每一个问题都叫太后脸色更白一分。

她连连退了几步,身形微晃,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哀家不知道!”

“娘娘……”远处正伺弄花圃的郑嬷嬷听到太后尖叫,慌忙扔掉了手中水洒,慌不迭的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太后,连声询问是怎么了。

太后在郑嬷嬷安抚下终于镇定下来,可显然也没了兴致再和穆沉渊闲聊,她匆匆向穆沉渊告一声罪,便由郑嬷嬷扶着进了内殿休息。

这之后,居然开始在避着穆沉渊了。

穆沉渊不以为意,太后不肯说,他可以从其他人着手,只是他没想到在他下令调查先帝时宫闱旧事时,还有一个人如同太后般,避他如蛇蝎。

“你家主子今儿又不在?”被穆沉渊打发去扶疏院子请人的李明远在听闻自己这是第五次扑了空后,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了,高声叫道,他见小乐子一副畏畏缩缩怕自己怕的紧的样子,只好忍了忍,耐着性子问,“这次你家公子这次又去了哪?”

小乐子实在委屈,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次李公公来的时候公子都有事出去了,这也太凑巧了,他看着脸色难看的李明远,小声道,“这,这次……是季大人邀了公子……”

“行了行了。”李明远大为头疼的敲了敲额头,不死心的问道,“那扶疏公子子时之前可否会回来?”

小乐子偏头想了片刻,喃喃道,“应该是会回来的吧。”

李明远狠狠跺一跺脚,对他道,“若是你家主子回来,烦请一定告诉她,今夜子时,有人在老地方等他。”

小乐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目送他匆匆离去。

乐坊专供乐官居住的清秋院里,季白大刺刺侧躺在树下长石凳上,他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白皙肌肤,身下消瘦肌肉却是健壮的,就这般慵慵懒懒,颇有些放浪形骸的味道。

这些日子扶疏看的多了,也便习惯了,当下也只在一侧半倚着树干,仔细看书。

一时气氛颇好。

季白凤目婉转间,瞅见她沉静侧颜,不禁低低一笑,“你倒好,拿我做了避开他的挡箭牌。”

扶疏偏头淡淡看他一眼,“大人又不是第一次,卑职以为您已习惯。”

想起安宁殿那次,季白不由一噎。

但听她又慢悠悠道,眼中笑意狡黠,“再说了,要卑职离皇上越远越好的人是大人您,扶疏此举,只是遵从大人之命。”

季白都要被她气笑了,他笑着伸手抓起一旁碟子里的水果朝她丢去,“我原先怎么不知你是个牙尖嘴利的。”

扶疏将那水果接在手心,冲他得意一笑,“卑职谢大人赏。”

两人在清秋院几乎蹉跎了一下午,待到入暮时,扶疏才起身告辞,她背上箭伤并没有完全见好,若是烦神久了,后背隐隐作痛。

季白见她纤眉微蹙,大抵知道是箭伤又发作了,也便不留她,冲她挥挥手。

扶疏自清秋院出来后,一路晃悠悠往自个院子走,之前小乐子也曾向她抱怨,怎么李公公每次来她都凑巧不在,她自然不好说是自己刻意为之,只一笑了之,只不知这样,还能再避几次。

正胡思乱想间,面前忽然有一位笑容甜美的宫娥径直朝自己走来。

扶疏唯恐挡住人去路,慌忙往边上一躲,谁知道那宫娥却是又直直朝她走来。

“是扶疏公子吗?”那宫娥冲她行了一礼,起身笑着说话时脸上露出两个酒窝,煞是天真烂漫,“奴婢是芙蕖殿的阿姝,我家主子有请。”

扶疏在听到芙蕖殿时面上神情微微一变,她抿了抿嘴,含笑冲她点一点头,跟在阿姝身后。

阿姝带着她七弯八拐,最终来到芙蕖殿附近的凉亭。

亭中柳梦如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扶疏前来,她眼眸一亮,冲阿姝道,“你先下去。”

她见阿姝走远后,才压低了声冲扶疏迎了上来,声音里带着些微急促,“姐姐,姐姐你一定要帮我。”

扶疏微一恍惚,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她尚未来得及问她是怎么了,梦如已是抓着她的手拉开了袖子,露出里面白皙肌肤上的几道新添的伤痕。

“这是……”

“姐姐。”梦如声音哽咽,精致的容颜怎么也遮不去她眸中的怨毒,“田妃她,前些日子召了妹妹前去,却是寻着由头折磨我,我……求姐姐帮我。”

又是田妃!

扶疏眼中眸光一寒,她心疼梦如,却苦于自己只是个小小乐师,根本帮不上她什么忙,她正想同梦如说明情况,却听她仰头哭着对自己道,“姐姐,我知道你和季白大人关系不错,只要姐姐求季大人帮我夺得皇上宠爱,我……”

身体因她的话微微一僵,扶疏有些不自然的拂开她的手,“阿如,我同季大人并不是……”

“姐姐,只有你能帮我了。”梦如唯恐她不肯帮忙,哭着再次抱住她的手,眼泪滴滴落在她手掌,“若没有皇上宠爱,田妃她会弄死我的,她会弄死我啊……”

自个从小疼爱的妹妹跪着求自己救命,扶疏如何都硬不下心肠,只是她保不准季白肯不肯,心头一时大乱,她伸手扶起梦如,低声道,“莫哭了,我……我会帮你想办法。”

梦如哽咽的答应一声,朝她一笑,直把扶疏看的心酸不已。

心事重重的回了院子,扶疏还未坐下,小乐子便心急火燎的冲了过来,“公子你可回来了。”

难得见小乐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不禁好笑的扫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李公公又来了!”

“哦?”扶疏已经习惯李明远时不时造访自个的院子,她也不知他是得了那个人的授意还是自作主张,但现阶段,她觉得自己还是听季白的话,离他越远些越好。

小乐子见她一脸淡定之态,根本不着急,一时倒有些无措,低声道,“李公公要奴才告诉公子,今夜子时,故人相邀……”他顿了顿,有些别扭的加上一句,“老,老地方……”

扶疏一愣,继而差点喷笑出声,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点头道,“恩,我知道了。”

她见小乐子眼巴巴在一旁看着自己不走,不由疑惑的抬眸,“怎么了?”

小乐子摇摇头,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他都觉得公子在笑着那模样却比哭还难看,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了。

他摇头走开了,扶疏面上的笑却是再难维持,一下子僵在脸上。

她一手颤抖的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水,却一时力道掌控不好,叫壶中水洒了一桌子,怔怔看着那水渍中自己已然有些破碎的脸,她忽然对自己心生厌弃,那一刻,她竟然是想去的,她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知道邀她相见的人是谁。

可她,不能去。

眼前忽然闪现梦如身上的伤痕,之前脸上的巴掌印,这些伤痕刺的她双目微涩,下意识闭起了眼,可闭了眼,耳边却又响起梦如的哭声,一声一声,宛如地狱鬼魂的泣叫,她脚步一晃,生生跌坐在位上,双目盯着桌上那滩水渍。

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将近子时,小乐子见她还坐在屋中没有动静,不由担心的上前问道,“公子,快到子时了。”

本如同雕塑般枯坐的扶疏浑身一颤,她抬起头看着小乐子,那一瞬,青年面上苍白的都可以看清皮下的血管,那双如同被空山新雨浸泡过的双眼像是被蒙上了雾尘,他听到她道,“小乐子,帮我给芙蕖殿的如美人带一句话,今夜子时,白虹亭。”

小乐子一愣,他面上有些讶异,结结巴巴道,“可,可李公公说……”

扶疏狠狠闭一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藏了锐利,“让你去,你便去,哪那么多废话。”

这是她第一次对小乐子疾言厉色,小乐子不免有些小委屈,喏喏的应下一声,转身便跑去芙蕖殿报信。

扶疏等他跑远,这才忍不住一手朝桌上扫去,一时间乒乒乓乓,碎瓷尽飞。

子夜时分,白虹亭一如既往的起了薄雾。

穆沉渊负手背对入口,就那般静静看着满亭雾气,只是他等了片刻,都没有等到想见的人来,正当他以为她不会来了,他的身后已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喜,转身一把将来人拥在怀中,越箍越紧,语声里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到的恐慌,“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避着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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