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春晖心里的倒计时牌只剩下四天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去学校,从来没有。
他一刻也不想呆在家里,他特别珍惜整个初中生活的这最后四天,他如同一位将要远嫁他乡的姑娘,不是因为对娘家的不舍,而是出于对自己青春的眷恋。还有四天,他就要亲手把刚刚过去四年的青春打成包裹,残忍的发往世界上一个随机的角落,当你再想打开这个包裹,亲手摸一摸那些“经过”时,它却不知道在地球的哪端,你无奈只能在心里流着泪回味了。
廖春晖想在打包前,偷偷往自己口袋里藏下些回忆。所以,他特别努力的想过好这最后四天。
也许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吧。
廖春晖到学校时,其他的同学也几乎准点到了学校。
班主任周老师也早早地到了。
廖春晖已经四五天没看到他了,他曾想,不但放羊人把羊给放了,羊也把放羊人给放了。
廖春晖神清气爽,周老师气定神闲。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微妙,眼看就要离开这里了,廖春晖突然觉得自己高了一截,眼看就要离开这里了,廖春晖突然觉得周老师矮了一截。
刹那间,廖春晖觉得他们平等了,世界万物都和谐了。
廖春晖脱口而出:“来了,老周!”
“老周”对这称谓没惊讶,回了句:“来了,小廖!”
瞬间,廖春晖觉得周老师又矮了点。
王讷又按部就班地迟到。他压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如同百米运动员起跑时压枪一样的精准。
教室里的声音有120分贝,廖春晖提高嗓门喊:“讷,你的表是按秒对的时吧?”
王讷没机会回答,因为廖春晖的话还没说完,周老师就进了教室,进门的瞬间,教室的声音骤降到0分贝,只有廖春晖的一句话在屋里绕梁。
那句话绕啊绕啊,发现窗户都关着,绕了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门里绕走了。
周老师笑了一声,大家都笑了几声。
周老师打开话匣子:“还有四天了,同学们!”
“宣布一个事情啊,从大后天开始,同学们就在家休息调整了,也就是说,大家可以再来两天,当然,也可以不来。”
“这几天,我会一直在办公室的,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
“当然,最后两天也可以来,你们不来,我也在办公室。”周老师啰嗦着……
“最后一点,之前我们强调过的,考试当天,出门以前一定要检查一下自己随身带的物品,记住了吗?”
集体回答:“记住了!”
周老师接着提问:“都带什么,记住了?”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不在焉:
“准考证”
“水”
廖春晖慢了半拍,或许是一拍:“2B”
这两个字又在孤独的绕梁。
同学们看着他绕……
廖春晖紧接着:“铅笔”。
“铅笔”飞向梁上,瞄准“2B”撞了上去,“2B”“铅笔”同归于尽,香消玉殒,跌落满地。
同学们笑了几声。
周老师,再没说什么,躲进了办公室。
嘈杂声再次风起云涌。
李蓓在嘈杂声的掩饰下向廖春晖开腔:“你都忙什么了,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廖春晖心里想:“女人的直觉真准!”
廖春晖的嘴上说:“怎么会?”
李蓓纠缠:“那你说说你都忙什么了?我总觉得你在故意躲我。”
廖春晖仿佛在整理一本子虚乌有的旅游日志:“我得去看考场啊,还有……啊……看考场……嗯……”
李蓓此时的醋瓶倒了:“很多美女吧?”
廖春晖心想:“废话,眼里都装不下!”
嘴上却往反方向说:“啊?没注意啊,妹妹,我是去看考场的,你以为我去干嘛,真的,我那个考场在后面那座楼的二楼的第三个教室……”
李蓓把醋瓶嘴朝下,咕咚咕咚倒了倒:“沈溪和柳梦晨好像在议论你。”
廖春晖没能调动他的红色细胞大部队,因为能促使他脸红的只有害羞,而他此时是羞愧。
害羞的守护部队是红色细胞,而羞愧的守护部队是内分泌。
廖春晖此刻的内分泌乱的一塌糊涂,他手足无措,如同一位月经初潮的少女,他不知道是该捂住裙子,还是该遮住屁股,不知道该若无其事,还是该坦露心扉。
廖春晖试图岔开话题:“有晚自习,知道吗?”
话问出口,廖春晖立马就后悔了,因为他不想这梦幻般的晚自习光景里被李蓓捆绑住手脚,主要是捆绑住灵魂。这就如同你去KTV鬼混时不想被自己老婆窥视一样,更何况,李蓓根本不是廖春晖的老婆,甚至连廖春晖“喜欢的姑娘”都算不上。
好在李蓓回答:“知道啊,可我不想来!”
廖春晖的心放了下来,沉到了肚脐眼。
廖春晖怕李蓓再重提沈溪和柳梦晨的问题,着急地覆盖了句:“我看会儿书了啊!”瞬时把耳朵闭了起来。一般人只能选择闭起眼睛,廖春晖是可以闭气耳朵来的。
李蓓见廖春晖闭起了耳朵,也很识趣,虽然话几欲出口,可都被她的唾液消化,重新咽了回去。
廖春晖就这样闭了一节课的耳朵,李蓓就这样浇了一节课的心火。
廖春晖有点坐不住了,他觉得那个吻其实只是一个赌,但他没想到赌注是自己的青春与自由。他原本以为他与李蓓就是“剪子包袱锤”了一把,怎奈就契约了?他想反悔或是反水,但总归要找些借口,谁知李蓓贤惠,连块遮羞布也不给他。廖春晖在心里几欲腹稿“休妻”,谁知“腹稿”搞得他腹痛,也没“孵”出来。人都是虚伪的,至少廖春晖觉得自己是。他想,既然找不出富丽堂皇的理由,也总该找个见仁见智的推诿吧,谁知,也找不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光着屁股”让大家欣赏,所以这种尴尬的难受与狰狞的痛楚是他该承受的,他一直承受到现在。
廖春晖渐渐发现这初中最后四天的日子过得如同某些事业单位的考勤制度,早上都早早来“打更”,刷完了卡或脸以后,便拉帮结派,各奔东西。
还在上课时间,王朋就肆无忌惮得晃荡在教室门前的走廊里,那神态牛得很,牛得如同喝醉了酒晃在中南海。
晃到三班门口,王朋冲坐在教室里的廖春晖挥了一下手,仿佛在脸前哄了一把蚊子,廖春晖心领神会地迅速,仿佛自己是一只皮影,线的那端系在王朋的手腕上,王朋一挥手,便把他提溜到眼前了。
廖春晖直奔主题:“干嘛去?”
王朋简洁明了:“买笔!”
要想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好,就要看这俩人对话时是否需要寒暄,而王朋和廖春晖在对话时懒得恨不能用文言文。
廖春晖问:“哪?”
王朋回答:“村里。”
马尚二中坐落在马尚镇的九级村。
廖春晖从小就知道这个村子,并对这个村子怀揣着无限的敬畏。他还在不识字时,就学着用耳朵来辨识世间善恶。淄博话里“九级”很像“纠集”或是“揪鸡”,他一直弄不明白这个村子是干嘛的。如果“纠集”那还好,误闯这个村子最多被“纠集”起来的村民打一顿,如果是“揪鸡”……
每每这时廖春晖便不敢再往下想,他只是感同身受的夹紧大腿,仿佛在安抚那只受到惊吓的小鸟。
廖春晖和王朋来到村子里,王朋轻车熟路,来到一家叫“培培文具”的店门前,廖春晖猜想老板一定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名字肯定叫做“什么培培”,王朋肯定曾试图以买笔之名对这位“什么培培”图谋不轨,可能已经不轨……
廖春晖边编撰着,边往里走,进门后一抬头,把他吓了个趔趄。
老板是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好像眼神还不怎么好。
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距像一只吸血蝙蝠,它抽走了廖春晖所有的精神头,他瘫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
王朋依然简洁:“要吗?”
廖春晖依然明了:“有。”
王朋买了半天,出门时廖春晖问:“酿蜜了?”王朋摊开手心,廖春晖:“嗯!”紧接着:“嗯?”
王朋淫笑道:“又顺了两只,老太太眼神不好。”
廖春晖终于明白王朋为什么总来光顾“培培文具”了,原来他可以花三支笔的钱买五支。
跨上自行车的刹那,廖春晖抬眼看了一眼“培培文具”的牌子,想:“这名字好像暗喻着什么!”
后来,“培培文具”终于在赔了一年后光荣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