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过得飞快,陆少兰在沈紫涵陪同下去了山西,陆展奇飞去香港谈一笔生意,程语亦十分忙碌。由于学校体育组的一位老师请了病假,汪辉安排她帮忙代课,这使得她一周要上十多节课。
虽然课业任务繁重,可比起在婆婆面前的小心翼翼,程语还是觉得轻松不少。尽管自己努力与沈紫涵搞好关系,貌似紫涵也与自己很谈得来,可她总感觉陆少兰对自己不冷不热,婆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难道豪门家族里天生就缺少寻常人家的其乐融融?程语不止一次这样推测,又不止一次否定。因为她好几次发现,陆少兰单独与紫涵在一起时,脸上流露出的温情与邻家大妈毫无二致。如果不是了解到沈家与陆家的渊源,她可能真的会嫉妒。
上次游泳过后,程语几乎每天都能接到韩雨的电话,每次都无一例外向她大倒苦水。原因很简单,沈剑向她发起了凌厉的追求攻势。这位公子哥先是凭借麾下公司与电视台良好的合作关系,通过傅佳宁运作,轻而易举帮韩雨所在的投资公司拿到了一个黄金时段的广告位。继而以此为铺垫,想方设法接近韩雨,对她大献殷勤,搞得韩雨不胜其烦。
“你不说想嫁土豪吗,人家可如假包换!”在韩雨若干次抱怨后,程语如是说。
“你搞搞清楚哦,谁稀罕嫁个花花公子……”韩雨连珠炮一样哇啦起来。
一天下午,程语放学后下班回家,发现陆展奇的车竟然停在别墅门前。他不是在香港吗,难道又不打招呼突然回来了?想至此,一丝不快涌上心头,虽说她已习惯了他的随心所欲,可这样一而再地无视她的感受,她还是有些介怀。
打开房门,客厅里空空如也,但陆展奇那双小船一样的黑色皮鞋赫然入目,看来他真的回来了。
程语换完鞋子直接奔向二楼。主卧房房门开着,腰间仅围一条浴巾的陆展奇正****着上身斜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貌似看得很专注。直到程语走进门,他才从书上移开视线,平静地看着程语,却并没有把书放下。
程语犹豫了一下,走近他,瞄了一眼陆展奇手里那本书。晕!竟然是她最近常用来催眠的那本小言!书页打开的位置刚好是她上次看到的页码,那张美元书签醒目地平躺在书面上。不会这么巧吧,他也刚好看到这里?她再瞄一眼张开的书页,蓦然明白过来,他其实并没有看书的内容,而是正在看书里那张不伦不类的书签!
为掩饰尴尬,她从他手里拿过那本小言,轻轻合上放到一边,略带嗔怪地说:“你可没告诉我今天回来呀!”
这一举动,他似乎并不介意,只淡淡说:“哦,紫涵说妈妈找我有事,我临时改变日程了。”
“妈妈!”程语吃惊地问:“她不是在西安吗?”
陆展奇轻挠了一下还未干透的头发,微皱了一下眉头说:“她老人家昨天就回来了。”
“昨天就回来了!”程语重复了一遍,一时有点发懵。婆婆昨天就回到了D市,可她却不知道哪怕一丁点消息,连沈紫涵都没有给她打个电话。
可能看出了程语的失落,陆展奇从床上站起,张开双臂一下把她揽入怀中,两只大手紧紧箍住她腰身,下颌开始摩擦她耳边的头发。几乎与此同时,程语感觉到了浴巾下他某一部位的强烈膨胀。刚才还萦绕在脑际的不快顷刻消散,她情不****地发出一声低吟。她的回应立即点燃了他的热情,“扑通”一声,他抱着她倒到床上……
风平浪静之后,他把她头揽进怀里,温柔地吻了下她额头,满足地闭上眼睛。窗外的半天红霞似是飞上了她脸庞,她把热辣辣的脸深深埋进他臂弯,掩耳盗铃般避开窗外还算明亮的光线。疯狂如他,刚才竟然连窗帘都没拉!
小憩片刻,他睁开眼睛,告诉她一会儿自己要去滨海酒店见母亲。她抱着他撒娇般低语:“我也去。”他一下陷入沉默。她意识到什么,松开他,抬起头轻声问:“怎么了,不方便吗?”
“没什么。”他想了想,拥着她坐起来,“走吧,咱们一起去。”
对于母亲的突然回国,陆展奇并没有过多向程语解释。近一年来,母亲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不只一次要求他回到位于纽约的集团总部工作,把国内生意交由他人打理。只是他一直一拖再拖。
可前段时间,母亲借由自己生日突然宣布卸任慕天集团董事局主席,并提名由他接任,这固然因为母亲健康状况不佳,但老人家藉此迫使自己回到她身边,也是重要原因。毕竟,按照惯例,公司总裁理应在总部办公。前几天,陆少兰亦召集D市公司高管说明了这一情况。只是,出于种种考虑,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程语。他相信,把希望寄予时间,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局。
晚霞的余晖渐渐消散,夜,正以诡异的方式悄悄戴上一层神秘的黑色面纱。
滨海酒店第38层的一间套房内灯火通明。陆少兰端坐在大厅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放着一份文字材料和一沓彩色照片,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材料和照片,漠然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脸色煞白,神情倦怠。吉娜安静地立在一旁的轮椅后。沈紫涵不安地站在落地窗前那架长焦相机旁,时而望望窗外,时而回望一眼端坐在沙发上的陆少兰。
昨天她们回到D市,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秦助理陪同下到这里拜访了兰姨,并留下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看完信封里那些材料和照片后,兰姨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并立即要她打电话催陆展奇回来。开始时她还以为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可后来她几次试探着提起要不要告诉程语她们回来了,都被兰姨断然否定。这让她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担心——那些材料和照片似乎与程语有某种关系。
紫涵知道,对于Jason的这桩婚姻,Aunty只是勉强接受。如果不是陆展奇生米做成熟饭已与程语登记结婚,陆少兰根本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上次陆展奇回纽约履职,第一件事就是软磨硬泡请求母亲接受程语。
知子莫若母,兰姨当然知道儿子认定的事会相当执着,所以才勉为其难答应回国接触一下这个儿媳妇。在紫涵看来,程语是个蛮可爱的女孩,如果抛却门当户对的因素,程语这个陆家儿媳妇倒也算合格。只是她不明白这些材料和照片何以致使陆少兰态度聚变?不过,既然兰姨没说,她也不便去问。
敲门声响起时,紫涵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不管那些材料里写了什么,只要Jason动之以情,Aunty终敌不过母子情深,会放程语一马的。吉娜去开房门,紫涵也转身迎上去。
房门打开,沈紫涵一下愣了,她记得自己电话里明明告诉陆展奇一个人过来,可此刻,程语却轻挽着他的手满脸笑意地出现在门口。糟了!沈紫涵刚刚放松的神经又迅速紧张起来,她立即冲着陆展奇使劲眨了眨眼睛。可陆展奇似乎并未在意,只是随意地与她打声招呼,便挽着程语走进会客厅。
“妈妈、紫涵,展奇说你们昨天就回来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才来看你们——”程语跟着陆展奇边走向沙发,边礼貌地与陆少兰和沈紫涵打招呼。
“程小姐,你这是在怪我们回D市没有提前通知你吗?”陆少兰抬起眼眸,冷冷地说。
“哦,我——”婆婆的反应显然出乎程语预料,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尴尬地停住脚步,怯怯地望向沙发上的陆少兰。
陆少兰也正目光如矩地盯着她。四目相对,程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垂下眼眸,避开她冰冷的目光。
“妈妈!”陆展奇轻呼一声,神情变得冷毅起来,困惑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陆少兰并不理会儿子,转向沈紫涵冷声说:“紫涵,麻烦你送程小姐回去,我和展奇有事情要谈。”
程小姐,这称呼好官方。程语不知所措地迅速抬眼看向陆展奇,只见他嘴唇紧抿,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满脸的阴霾与不快。她急忙松开挽着他的胳膊,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紫涵走上前,挽住程语,边转身离开,边尽量自然地说:“那你们谈吧,我们先走喽。”
程语大脑一片空白,救星一样抓住沈紫涵,被动地跟着她狼狈地逃向屋外。
房门一关上,屋里气氛愈发凝重起来。吉娜很懂规矩地悄悄退到别的房间。陆少兰仍旧冷着脸端坐在沙发上,眉宇间锁着一股难掩的愠色。在陆展奇印象里,母亲已很久没有如此明显地生过气了。毕竟在商海驰骋了这么多年,她岂止见过风浪,简直阅人无数,当然并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不过显然,今天是个例外。
“妈妈,怎么了?”陆展奇敛起脸上的不快,大步走到母亲身边。
“你自己看。”陆少兰指指茶几上那些材料和照片,语气丝毫没有缓和。
陆展奇拿起那份文字材料,只瞥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激动得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草草翻了翻,又迅速拿起那叠照片看了几张,抬起眼睛颤着声音质问:“您竟然找私家侦探调查她!”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知道她两年前就嫁给了我儿子,更不会知道她父亲叫程天明——”陆少兰暴发一样冲着他低喊,面部表情因愤怒而扭曲变形,整张脸白得瘆人。
在她凌厉目光的逼视下,他沮丧地垂下头,把那些材料和照片放到茶几上,嚅嗫着低声道歉:“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陆少兰打断他,气得歇斯底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怎么能做我们家的儿媳妇?你简直是鬼迷心窍……”
此时的陆少兰风度全无,俨然一头护犊的母狮,毫无理性地嘶吼。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任由母亲数落。好一会儿,直到陆少兰停下,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才慌忙拥住母亲,边用手轻拍她后背帮她缓解痛苦,边喊吉娜拿一杯凉开水过来。
吉娜飞快地从隔壁房间奔过来,递过一只杯子,陆展奇接过水杯轻轻端到母亲唇边。陆少兰喝下一小口水,缓了一会儿,喘息才勉强平复下来。他心疼地拥着疲累不堪的母亲,轻轻帮她擦拭满脸的泪水。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似是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全身瘫软地倒在儿子怀中,表情痛苦,目光空洞。
很多年前,陆氏家族先人从山西老家辗转到当时的南洋新加坡等地经商。历经几代人的打拼,陆少兰的父亲陆老爷子终于把慕天集团打造成一家颇具实力的跨国集团公司。作为老爷子唯一的女儿,她当初决定嫁给展奇的父亲宋振岳时,首要条件就是她们将来的孩子必须有一个随她一起姓陆。展奇的哥哥出生时,陆老爷子还健在,当时夫妻俩有意给孩子起名陆展豪,被老爷子坚决制止。“老大就叫宋展豪吧,让老二姓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展奇。”
可惜的是,老人家并未看到展奇出生便撒手人寰。也正因如此,他自小便颇受溺爱,以至形成为所欲为的霸道性格。不知道是陆老爷子有先见之明还是怎么的。老大宋展豪极像父亲宋振岳,一向温和儒雅,处事灵活,性格与弟弟迥然不同。
要是大儿子还活着多好,绝不会像小儿子这样令她如此伤心。想至此,陆少兰轻喟一声,痛苦地摇了摇头。
陆展奇把母亲抱到轮椅上,和吉娜一起将她推到起居室,安顿到床上,然后给住在其他房间的随行私人医生打电话。医生很快赶来,迅速给陆少兰做了检查,喂她吃下几片药,挂上了一个便携式氧气袋。
待到医生和吉娜都退出房间,陆少兰轻轻睁开眼睛,望着坐在床头的陆展奇,缓慢而决绝地说:“展奇,给你三个月时间,离开她。”
陆展奇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他烦躁地站起身踱到窗前,转过身仰望夜空。月亮不知去向,几颗暗淡的星星无精打采地挂在天际,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