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夜喝尽碗里的药,小丫环收回空碗给沐夜端来一杯温水,这水原本是给她漱口的,沐夜却一仰而尽,小丫头不敢多说,将手里的托盘举过头顶退出了房间。
此时的沐夜身在荆南城内云川的府邸里,这里的奢华程度与崇华山上云川的院子相比,又高了许多。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单是从大门走到厢房就用了大半时辰,在这里,四个侍女伺候沐夜一个,可以说跟进又跟出,可毕竟兵临城下,沐夜的心始终悬着。
“沐姑娘。”沐夜闻声抬头一看,推门进来的是安芦。
他一身的风尘状,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沐夜看看他又向着他身后多瞧了几眼。安芦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对沐夜说道:“我刚从城楼上下来,云川还在军营里,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呢,不过,却有个好消息。”
“是什么?”沐夜给他倒了杯茶水,问道。
“沐麟这次围城带了两千的沐家军,加上京城派来的四千皇城军一共是六千的兵力,原本啊,大师兄的羽卫军有两千人,荆南城内的兵力是两千,若是开战胜负难料,可是现在荆南的城北多了一万的兵力,围了过半的沐家军,你猜,这些人哪里来的?”
沐夜早就听云川说过,于是回道:“皇帝的。”
“嗯,就是宋袁骥派来的,他在皇城内是个靠着沐家军撑腰的软皇帝,可这里是临边,西皇王朝四邻边界都是直隶属皇帝的守边军,这些军队,只有皇上才能对其发号施令,宋袁骥刚刚派人送了信来,说要帮着云川一起守城。”
沐夜缓缓地点了下头,又道:“但愿他真是来帮云川的。”
安芦一挑眉角:“云川这次的防心很重啊,宋袁骥虽主动示好,云川却迟不开城门,确实是,信是不信,叫人犹豫啊。”
“云川若是不接受他的帮助,会如何?”
“荆南城占有一定的地利,易守难攻,可是沐家军身经百战各个都是好手,这仗要是打起来,就算赢,也定是伤亡惨重啊。”安芦说着,面上现出几丝焦虑。
沐夜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也看懂他面上的忧虑,云川是什么样的人,千难万险他可以自己扛,最不愿的就是与人分担,而他最怕的,正是“伤亡惨重”这沉甸甸的四字。
沐夜面色一沉,蹙眉问道:“安芦,你能不能与我说句实话,沐麟这次来荆南城,是否与我和承恩有关?”
安芦愣了一下,待他反应过来,提声便道:“沐姑娘,你这事真是想的太广了,沐将军和我大师兄的恩怨,多少年前就埋下了,当年他沐麟背着骂名也要拥护大皇子登帝位,就是因为他怕云川继承了皇位后第一个就把他给罢了。云川一天不死,他就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与你没有任何干系的!”安芦的声音很大,沐夜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心知他也是为了安慰自己,于是宽心状地点了点头。
安芦松下一口气,又道:“你呀,好好呆在这里养病就好了,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大师兄吧。我呢,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以大师兄他的性格来看,这仗是打不起来的,我听军中的几个将领说,沐麟这次来无非是见云川没死,来要一颗定心丸吃的。”
“什么定心丸?”
“听说啊,如今的皇帝全是靠沐家军为他撑腰,那宋袁骥真的会为了云川和沐麟翻脸吗?之前京城里都在传前太子遇难是当今皇帝下的手,所以啊,此时他不过露露脸做做样子,来挽回些颜面,至于沐麟,他要的定心丸就是要云川给他做个书面的保证,只要云川以后老老实实做他的南王,不北上不起兵,估计等沐麟收到这保证也就老实实的走了。”
沐夜想了想,点头又道:“嗯,以云川的性子,会答应的。”
“是啊!他本来就无心去争什么,一说到要打仗,要死人,老百姓要遭殃,莫说是困在个荆南城里,就是将他关在牢里,他都不会说个‘不’的。”
沐夜缓缓点了两下头,可脸上还是有些许的不安,她轻声又道:“但愿,他们要的只是这么多。”
沐夜看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杯中的水清澈透明,映透着杯底的白瓷,那水又像是乳白色的,像……白血。
这是沐夜来到荆南城后的第一顿晚饭,安芦陪着沐夜一起用的餐,菜色丰盛到沐夜花了眼,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走水里游的,绿色的菜,红色的花,见过的没见过的摆了满满一桌。
沐夜抬起筷子每个菜都尝了几口,一桌子新鲜尝下来居然已觉得饱了,这时门外的侍女又端来一个食盘,她在安芦的面前放了一碗尖尖的白米饭,沐夜的脸前,却是一盘馒头。
安芦愣愣的看着沐夜的那盘馒头,蹙着眉头对侍女说道:“南方还有这么大个的馒头?这东西,沐姑娘能吃吗?”
沐夜点了点头,径自拿起一个松软的大白馒头,咬了一口:“我就爱吃这个。”说罢,她的脸上扬起一笑,柔和中还带着一丝暖意。
安芦落下手里的筷子,又道:“这家伙,忙成这样了,也不忘交代好你的喜好。”
沐夜未言,依旧笑着吃着手中的馒头。
晚饭后,安芦又陪着沐夜饮了一会儿茶,天色全黑,安芦不便再待下去了,于是起身作别,沐夜将他送到了院子里,安芦走远了,沐夜还是立在那里,夜风阵阵拂面而来,沁人心肺,沐夜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承恩,也不知此时的他,在做些什么……
荆北城
“木头。”
“嗯。”
“你想你姐吗?”
承恩侧头看看白泥,又点了点头,说道:“姐姐现在和云公子在一起,所以我不担心,只是,时常会想到她。”
白泥低下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沐承恩,又道:“过两天我走了,你可会想我?”
承恩一愣,面色微微发白,侧过头,缓儿又道:“嗯,会、会时常想起你吧。”
白泥一撅嘴,也将脑袋一撇,说道:“我可不会想起你,自从遇见你,我就厄运连连,等你病好了,咱们各走各的,以后哇,谁也别想谁了!听见没有!”
沐承恩被她突如其来的厉言吓的一怔,接着点了点头回了个“嗯”,白泥这才回过头凝着承恩看了一会儿,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耳边的一道浅浅的伤疤上面。
“这疤,有些显眼呢。我记得,沐姑娘有个奇药,什么疤都能去掉,她没给你用?”
沐承恩伸手抚摸着耳旁的疤痕,目光深远的说道:“姐姐给我用过一次,后来我就不用了,因为,我要留着这疤,好提醒自己。”
“提醒什么?”白泥好奇的问道。
“当初,我被沐府的几个夫人绑在柴房,她们用石头打在我的头上,划破我的脸,然后把我扔下悬崖,至今我都忘不了,那锋利的石头划过我脸上的皮肉,我更忘不了,当他们要杀死我姐姐时我心中的绝望,所以,我要提醒自己,我一定要变强,要保护姐姐,要让他们也尝尝那绝望的滋味。”承恩的目光变得犀利,白泥看着他耳旁的那道浅浅的疤痕,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酸痛。
“很痛吧……”白泥伸出手,蜷起手掌捂在他的耳边。
沐承恩的眸中像是扑上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他轻声又道:“我再痛,也不及姐姐,从小到大她受过的伤岂止是我的十倍百倍。我记得小时候,最冷的冬天,二夫人让她在院子里扫雪,三夫人就拿冷水淋湿她,大夫就要她在雪堆里罚跪,夜里我去看姐姐的时候,她的身上全是冰,冻住了嘴话都说不了。像这样的事,太多了,后来姐姐被送去墓园,其实我心里知道,她走了比留在这里被活活折磨死要好,可是,我又舍不得,姐姐走的那一天,我拉不住她,只能哭,那时我懂什么?就觉得,那是最后一面了……”
白泥听着听着,眼睛不自觉的就红了,她的手从承恩的耳边移到他的眼旁,擦掉他眼角流出来的泪,轻声说道:“木头,你相信我,沐姑娘那么多苦不会白受的。老天是公平的,欠了她多少,会还给她的,他挨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我哥这样一个绝世的良人。你瞧着吧,她以后会好着呢。”
此时的承恩闭着眼睛,他紧咬着唇角,似乎在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愤。白泥将两只手都捂在他眼睛上面,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承恩的床边。
夜深了,沐夜回到床边脱下外衣,她从衣袖内掏出一枚明黄色的冰蜡,静默中端详了许久,接着将它放回了袖袋中,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沐夜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的睡意,突然,她听到门外有微弱的动静,她腾地一下起了身,连外衣都没穿就走到了门边。
“嘎”一声,拉开门,门外空空的,沐夜向着院子里看去,一抹银白色的背影已走到了院门外。
那人闻声回头,院子里明亮的月光将两人的面容照的十分清晰,云川看着沐夜,扬起一笑。
沐夜呆立在门边,手还握着两扇门,云川走近了,低头看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于是脱下外袍披在了沐夜的身上。
“太晚了,还以为你睡了。”云川轻声说道。
“太晚了,还以为你不来了。”沐夜回道。
云川笑了,沐夜引他进屋,点上灯,屋子里立刻亮堂了起来。
“住的,吃的,可还习惯?”云川一边问着,一边对沐夜的右手比划两下,沐夜会意,将手放在桌上,云川开始为她把脉。
“住的好,吃的好,不用挂心。”沐夜回道。
“药要按时吃,还没有找到你身上这热症的根源,只能先当做风寒来治了,所以你要注意些,不要再受了凉。”云川抬起手,将沐夜的衣袖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