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中峰,云川带着沐夜回到上峰路的院子,沐麟一行人扔不死心,扎营在崇华山下。而沐夜受了伤,云川找个了女弟子来帮她清理伤口,沐夜见了,竟是个老相识,玄玉。
“沐、沐姑娘。”玄玉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向沐夜行了个礼。
沐夜不急不慢的躬身回礼。“许久不见。”
玄玉之前向掌门透露了她在上峰路的墓园里出现过的事,惹来了不少非议,所以再见沐夜,难免有些心虚。其实沐夜的心中已全然不在意,只为一点:既然云川会派她来,那这人就是信得过的。
“沐姑娘,大师兄被师祖爷叫去了,那、那个,他吩咐,山下的兵还未撤,叫你先安心留在山上等消息。”
沐夜望着窗外漫无目的静了一会儿,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玄玉走进内室,指着帘子后的一道屏风,又道:“沐姑娘,大师兄叫我给你准备了一桶热水,里面都是疗伤的药,我帮您更衣吧。”
沐夜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可以。”说着,她起身走到药桶旁边,开始宽衣。
“那,那我先下去了。”玄玉下意识的开始向后退缩。
“辛苦你了。”沐夜隔着屏风,看向她,玄玉抖了下身子,只觉脸上羞红难耐,心中满是愧疚,随即咬着下唇红着眼眶退出了门外。
沐夜褪去外衣,凝脂般的肌肤缓缓步入水中,热气缭绕,朦胧中只现出一双美人肩。
沐夜撩起长发,搭在桶外,仰面倚在木桶上,长长叹出一息,轻弱低浅的声音说道:
“娘,你会不会骂我,会不会……恨我……”
屋内静静的,近的远的,也只有沐夜自己的声音。
明月阁内,老师祖闭目静坐在仙鹤梨木塌上,云川走进来,他依旧不动,毫无预兆的来了一句:
“云川啊,我那一嗓子算不算白喊了,最终,还是叫她知晓了你的身世。”
云川无奈的笑了。“枉费了师祖一番苦心,那一声,差不多要耗去师祖您半年的气吧。”
“啧啧,气散了我可以再聚,要是缘分没了……”一双细目缓缓启开,师祖深邃的眼眸凝着云川,轻声又道:“这世上,有些事,可遇不可求的。珍贵,太珍贵。”
云川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其中深意,怕是只有他师徒二人可知。
老师祖身手入袖中,掏出一个木盒,接着,递向云川。云川上前接下,他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一把青铜铸的铁环,上面凿着些复杂的纹路,倒也看不出是何用途。
“上峰路南山的乾洞里,有一面星宿壁,这是那面石门的钥匙,门后有一条密道,沿着密道下去一路能通往梅镇。这密道,除了我,和你师父,就只有你知道了。”老师祖的话说到这里,云川渐渐明白过来,他并没有直接受下那钥匙,反而问道:
“师祖,连你也觉的……沐姑娘留在崇华山上,不妥?还是要将她送走?”
师祖双手收回袖内,闭目叹出一息,沉声说道:“取与舍,你如何抉择?随心,还是随情?”
云川微蹙眉,问道:“有何区别?”
“随心,你如何自在如何开心,就如何去做;随情,她如何开心如何好,你就如何去做。受者不同,只看你如何选择。”师祖的声音渐弱,渐轻。
云川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铜环钥匙,思索了一会儿,正欲再说些什么,忽闻上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老师祖的鼾声。毕竟是上百的年纪,刚刚又大动内体的真气,想来此时也已疲惫。
云川悄无声息的收起手中的木盒,将榻上的薄毯披在师祖的身上,接着轻步走出了大殿。
留还是走?如何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个问题,云川曾经觉得很简单,可当他握着手里那唯一通向崇华山下的钥匙时,他才知道,原来要决定一个人的去留,一点也不简单。
云川立在沐夜的屋门外,见屋门掩着,他也未叩门,只是静立在门外,思量许久,还是将手中的的木盒,藏在了袖中。
云川抬手,正欲叩门。
“大师兄——!”一道疾呼叫云川半起的手定在了当空。云川回头看去,是三师弟白楚,只见他一脸的急色,刚跑到云川的身前,她提起一口大气,立刻道:“大师兄,三师叔醒了!”
云川脸色一惊,点了点头,回道:“师叔身体如何?”
“师父看过了,说是气虚,血亏,不过,还是有些气力的。师父和二师叔去了好久了,我也寻了你许久,去了明月阁才知你来了这里。事情是这样,师父一直追问师叔凶手的事,师叔什么也不说,只说要见你!”
“见我?”云川想了想,心中划过一丝警觉,只道:“我们即刻过去吧。”
云川和白楚两个人一路施展追仙人,不消片刻就到了白萧萧的院落,云川刚进院子,便看见白萧萧的屋门口围了里里外外几圈人,有白掌门、白羽英,还有室外虚字辈、辛字辈一些辈分较高的崇华第子,这些崇华弟子大都是白萧萧亲授的膝下弟子。
“云川,你来了!”白掌门一瞧见云川的身影,立刻迎上来,蹙着眉头说道:“谁知道你师叔这是怎么了?一家子人为她急得不行,一醒过来,她什么也不说,只说要见你!瞧,我和你二师叔全被赶出来了。”
云川点点头,安慰白掌门:“师父放心,弟子先进去看看,许是师叔受惊,心神未定。”
白掌门点点头,云川走到门口,白羽英握了一下云川的手,深沉地说道:“云川,定要问出向她下毒手的人是谁,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云川定了一下,却也未应下,只道:“师叔,待弟子先进去看看罢。”白羽英面色一沉,转而又点了点头,接着松开了手。
“嘎……”一声,屋门被推开,云川起脚走进屋内,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他反手合上房门,屋外的喧哗也静止了。
“云川……”白萧萧的声音很轻,一听就是大病初愈,气虚体弱。
“弟子在。”云川躬身行礼,接着走进了内室。白萧萧一身素衣倚靠在床边,面色苍白如纸,她瘦弱的身躯如今更是单薄如枯骨,她本就涣散无焦的一双眸子此时更加的黯淡无光,云川看了也不由心痛起来。
白萧萧伸出一只手,悬在空中,云川上前握住,低声说道:“师叔,是弟子保护不利,让你……受苦了。”云川每多看她一眼,心中的愧疚与自责便多一分。
白萧萧摇了摇头,她平淡却又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叫你来,只是要问你一句……云川,你相信沐夜吗?”
云川心中一沉,微涩的声音说道:“师叔,此问莫不是……”
白萧萧冰凉的手指微紧,她握着云川的手,沉沉的点了一下:“那晚伤我的人,那声音,与她一模一样,吐息纳气与她一样,连那身上的药草味,都是如出一撤。我不知这是嫁祸还是事实,可是云川,我与你所句实话,我也很喜欢她的性子,心疼她的身世,可是,我不是完人,我也有我的情感,我有疑惑却也挣扎。所以,我只将你叫进来,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云川惊眸凝视着白萧萧那苍白且瘦弱的脸庞,他沉默许久,终还是点了一下头,回了一句:
“对不起师叔。是的,我还是相信她。”
白萧萧晃了晃云川的手,面上凝气苍然一笑,点头说道:“好,有你这句就够了,只要云川你说相信,这就够了。”
“师叔,真的,感谢你的体谅,感谢你……此时,所做的一切。”云川微躬下身子,此时的他,因为愧疚,几乎不敢看向师叔的那双盲目。
“谢什么?我这么做,也不只是为了你一个。”她笑着,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而且,看见现在的你,其实我心中是欢喜的。以前的云川,好是好,只是好的太过,太过温润,太过无欲无求,现在的你,却叫我觉得更加亲近了。”
“云川愧对师叔。”他声音渐弱。
“可是云川啊,你也要想想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嫁祸给沐夜,那这人定是十分的了解她,而且,了解我,最重要的,这人,离我们都不会太远。再者,这件事你师父和二师叔问的很紧,一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我瞒得住,可这凶手就未必沉的住气了,沐夜在这里,迟早要受牵连。”
云川自然想到这一层了,他轻拍了拍白萧萧的手,回道:“师叔不必挂心,这事云川定会处理好。”
“嗯。那你就先回去吧,你出去了,就与他们说,我累了,歇下了,谁也不见。”
云川扶着她躺回床上,为她理好被子,这才回道:“师叔,我已加派了人守护在你院子四周,不过,你还是要小心,虽说是在崇华山上,于小人,只怕防的还不够。”
“好,我知道了。”白萧萧渐渐合上了眼睛,云川转身向外走去,没走几步,白萧萧的声音又起:“云川,他……有没有来过?”
云川自然知道白萧萧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苏子鹤,于是坦言回道:“苏先生来过几次,后来师父将他拒之门外,为此,两人兵戎相见,不过师叔放心,两人点到即止,都是轻伤。再后来,苏先生在夜里偷来了一次,只在屋顶上守了一夜,天亮,他就下山了。”
白萧萧脸上凝起一笑,原本苍白的面色在这瞬间似也多了一抹红润,她满足的再次合上眼睛,轻叹出一句:“谢谢你,云川。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几经波折,云川终于叩响了沐夜的房门,沐夜打开门,两人四目相对。
这时的沐夜换了一身新衣,玄玉为她找来一套鹅黄色的劲装,窄袖束腿,她将乌黑的头发高高的梳起,显得十分英气,紧合的腰身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型。云川站在门外,明亮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映着沐夜那张绝美的容颜,他浅浅吸入一气,接着,伸手掏出了藏在袖中的那只木盒。
“沐姑娘,我送你下山,可好?”
沐夜微微怔了一下,回道:“如何下山?”
他将手中的木盒递到沐夜的面前,说道:“崇华有一条密道,直通山下的梅镇,此一路下山,可不惊动沐麟一兵一卒。”
沐夜幽幽的看着眼前的那个木盒,转目又看向云川那明亮的目光,良久,才接过那盒子:“云川,我若是走了,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云川静默的思索了一会儿,面上扬起一抹浅笑,笑中却带着一抹苦涩,缓缓,才道出两字:“不会。”
两人各自垂首静了一会儿,云川又说道:“沐姑娘,你收拾一下,我回去准备几样东西,天黑时,我送你去密道。”
沐夜握着手里的盒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先行告退。”云川拜别,转身而去,衣阙飘飘,却不留一丝痕迹……
“取与舍,你如何抉择?随心,还是随情?’师祖的话,依然回荡在耳边,还未散去。听的人,却已经想通了。
关于‘放开一件事一个人’这个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那个简单的答案:无关心,无关情了,只要她安好,就这般吧。
云川走过阳光明媚的院子,风拂过百花百草,却未能使他们凋零,离别,终不是末路。直至云川走进他的房内,长吁出一起,他抬起手,只见紧攥的双拳之间,是通红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