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0262900000024

第24章 欲将沉醉换悲凉(一)

唐登云就着一煲热气蒸腾的火腿炖肘,夹了几口米饭,再咽不下,目光一转,窗外飘然而过一盈粉色花瓣,再眺远些,便是几株粉桃连匝,如百里胭脂云飘落人间。

那年和大哥二人自郊野归府后,他们私下饮酒之事,还是被父亲唐远道发现了,结果自然不言自明。

罚跪于祠堂内,面壁思过,算是很轻的惩戒了。

只是当时两人面面相跪,心下只觉好玩,哪里思了半点“过”?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待春烟,那桃树下吹箫弹琴执壶吟诗的如莲玉人,仿佛依旧莲面映桃花,却不知是否别来无恙,唯见眼前娇丽绰红的桃花笑语春风。

像极了上回不知哪个如殇暗夜里忽觉发上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冰凉雪晶般的久违清冽感和从前兄长柔慰他时的一般,教他初时尚有几分不知所措又片刻后觉得心中苦涩。

头顶传来的清浅呼吸声,耳畔掠过谁的流泻而下的散落青丝,酥酥痒痒却又分外冰绕香柔,缭绕于鼻尖,沁入于心田……忽地睁了眼,眸中神采却深暗了几分。

举头望明月才想起和大哥各在一方人海茫茫。

原来思念一个人也有重量。

那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只能梦中长忆了。

陈文见唐登云久久不语,只道自己随口而出的酒令竟将他难倒了,一时大为得意,推了他一下,“云表弟,你再不说,就该罚酒了呢!”

柔白清丽的红衣少年这才回神,微微一笑曼声吟道:“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正是那次兄长倚书笑吟的那句。

这时轮到陈武。

陈武因年岁最稚,读的书少,便不善诗文,此时又焦急似欲哭泣,更是吞吞吐吐,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最后竟脱口道:“襄……襄阳处北地,居行陈胖子。”

陈文先还发怔,后来撑不住,一口酒尽皆喷射,几乎笑岔了气。

唐登云好容易抑止住笑意,爱怜地为陈武端过一盏鲜热牛奶,轻轻地拍他的背心,“武表弟,酒令起头,‘相’与‘襄’同音这且不说,结尾要说‘人’字,你怎么是个陈胖子?”

陈文此时也止住了笑,打开手中飞燕停枝细雨湿衣障泥漫金折扇,嚷道:“罚!该罚!罚酒三杯!”

他的父亲陈世杰毕竟一员虎门武将,府中常有部众前来围坐一齐饮酒划拳,陈文自幼对此耳濡目染,确对罚酒用词相当娴熟。

陈武仗己年幼,自当不肯认罚,气鼓了颊子使性往桌角抓了一把奶油松瓤卷酥,含糊其辞,很是不服,“谁说陈胖子不是人啦?!”

唐登云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妍润之姿,揶揄问道:“噢?那……陈胖子是何人啊?”

陈武仰着可爱的娃娃脸庞,凑到那袭妍艳桃花般的彤云绯红身边,滚圆的眸子泛着扑闪的晶亮,露出一边浅浅的小酒窝,“云哥哥,告诉你哦!这个陈胖子啊,其实就是我大哥嘛!娘经常说,大哥离家时,还是个小胖子,大家都叫他陈胖子。”

陈武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会知道他的话勾起了各自的桑梓之思?

空气一时胶凝了。

看着陈文含着的哀凉如秋末太液池水的笑波,唐登云眼中的光芒也一点一点褪尽,仿若最后的夕阳,洒下夺目光辉后便悄然黯淡。

原以为一早便知道的结局,可以淡却一切荒迷的过往,空守着宿命葳蕤的寂寥,在未知的一片明枪暗箭里,谨慎小心,如履薄冰,才毅然地不去想昔日家府里缱绻的小楼亭台,决然地告别儿时长风里翩跹而起的绮丽旧梦。

谁知重花侧柳依旧逃不过心底深处对幼年那段朦胧温柔时光的追忆,反而更徒添伤感。

只要还享人间烟火,就总是有是非。

点了点头,陈文眼眶微有润湿之色,仍勉强想要发笑,声音却还是不免涩然,“我离家时是有点胖,但容貌并不输于那些闺阁名媛,许是这原因,我被皇上钦点入宫,只是在宫里的这几年生活下来,身子越发清减消瘦,可容色却已毁去难复了。”一双秀眉忧愁地蹙起,仿佛朦胧烟雨中低垂的吊兰,柔婉地蜷缩着,又舒展着,含算带楚。

未央宫景多少宿命,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唐登云垂睫不语竟也再无笑意,幽然微凝的双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质子们的深宫生涯千篇一律,虽各有各的思念,却只得都甘之如饴地权当天涯随风老去,往事不堪动容。

父亲曾痛心疾首地说过,堂堂唐家男儿,岂可去受那不干不净之辱?

可只要每回念及家父在形势艰难之下,还得高居庙堂,替传说中的君王呕心沥血谋划锦绣河山,嫡亲长兄迫不得已血战沙场,也许有那么一天,还可能会用鲜血染就父辈们筹谋的江山如画,他就不能坐视不管而不以自己的绮年玉貌换来父兄的安稳,换来唐家的一世荣光。

怎会不记得离家那日兄长的那双温柔的眼?

兄长的目光温和得,似能洇出水来,有微蓝的星芒璀璨流转,仿佛骊山泉露里珠汤那样的水,但更有刀锋样的决绝,似乎要把他牢牢刻在那一双美丽的凤眸之中。

雪莲白衣项绕绣绯莲的红纱软巾就这样一直瞧着他渐渐远离,无限关爱,仿佛是看不够的样子,专注凝望着不肯移开,像是永世再也不能见到他一般。

这一场外人暧昧眼光闪烁不清的长安风月,与荣极,无疑又一次惊动朝野。

虽不知父亲每回立足朝堂之上,面对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嘴脸,会是怎样的百味陈杂,可他心里相当清楚,朱轮华盖之中一路的风烟迢迢,风飘香未改,却竟是雪压枝自重。

这一去,便再难有归路。

只怕此时,他已沦为家族的耻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回首遥望苍穹下,世事浮沉,无常无情。

也许,终他一生,再难寻太平。

但他不能悲啼,不能哀叹,只因,他是男儿,只因,他必须为了顾念全局大体而忍辱负重。

只得日复一日地,心中默诵大哥曾教予他的经世名言,《孟子●告天下》: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必须懂得并学会隐忍,毕竟这样一座不知上演过多少血腥斗争的繁华宫殿里,哪怕御花园里的姹紫嫣红,乐府里的歌舞清笛,皆有可能猝然成为隐晦了星芒的剑光斧影,斩断一幕看似花娇百媚的天人之景。

突听陈文又朗声笑道:“不过,再有三天,我便可以出宫了,按照这个时日计算,在中秋节前我就能赶到家中了。”笑纹稍扬起,但片刻便是神色一肃,还有些哀婉薄薄,说不清道不明,只拉起下摆,单膝跪倒在了唐登云面前。

与此同时,唐登云和陈武俱是大吃一惊。

随即,彤云绯立刻侧开了身不受此礼,众千繁华中萧然而立,“文表兄为何突然行此大礼?济安……承受不起。”

陈文拉过站于一边的陈武一同跪下,语气里已带了虔诚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哀伤,像这个季节弥漫在空气里一缕微薄的水汽,“陈文不过痴长了贤弟几岁,才受了这一声‘表兄’,其实登云贤弟为人行事远胜于我,是故,陈某不敢以初时几日曾照看贤弟相挟,只求贤弟看在你我母亲二人的闺中情谊上,在我离宫之后,对我幼弟照拂一二。”一拜再拜。

唐登云这才明白,原来陈文此番举动,竟含了托孤之意。

想来,或许是因为陈文见自己即将出宫,无法照料幼弟,又见那身绯红衣衫的男孩子深受太子的眷宠,才厚着颜勉为其难地启齿相求。

唐登云看向窗外远处那重重叠叠没有尽头的红墙飞檐,又飘向散发着万丈光芒的金乌凝视许久,面容似被轻烟笼住,柔和妍润的面部线条秀逸出尘,眸子中仿似定格的苍山莽荡。

本来入宫之时便打定主意,只保已身,不理他人死活,当下正想敷衍一番,却一见陈武脸上那一派的天真烂漫之情,便突地想起自己的长兄唐弄玉。

不由暗忖,若异地而处换作是长兄,为了亲弟弟的安危也难保不会出此下策。

由于触动了心事,眉梢便多了几分落雪般的伤感。

未央宫离国公府那样远,何止是山重水复的的距离,以至于穷尽目力都无法看到片瓦清净。

眼帘微微下垂遮住了灵动的桃花眸,暗暗一叹拉起了陈文,懂得地握了握他削薄的手腕,仿佛形影相依一般,“我只答应你,我一日在宫中,便会一日竭力保得令弟平安。”

陈文一怔,有什么东西从心房流出,暖暖地温热了他的整个灵魂。

他乃出身武将之家,见惯了豪爽之人,本来料想自己这番举动,唐登云竟当下即答允全力保护陈武,哪怕这个承诺若虚若实,从未有过的狂喜在心头也仍然如滚雪球一般积攒而起,几乎要溢出胸口。

只是他不知道,唐登云自幼受长兄“君子重诺”的教导,不轻易许诺,若一旦许诺,便是倾其所有也不得辜负所托。

脸上浮现出一丝欣然的笑意,正想和唐登云再聊上几句,门外却响起一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扑棱飞走的寒鸦粗哑的叫声,给每个人心头蒙上一层不安。

接着,房门便被推开,是当初那个领唐登云进入别苑的执事太监。

执事太监的眼里透出的是无法消融的怨毒,狠厉如同被逼到绝境的豺狼,几乎能射出雪亮的刀子,尖了嗓音道:“奉皇上口谕:着太子陪读陈文、唐登云于太子殿见驾!”

他的声音那样响,惊动了初春午后深寒沉寂的别苑。

陈文听着听着,额上渐渐潮冷,如晚秋落下的霜,脖颈也像是被谁掐住,喘不过气来。

口谕一宣完,几个待卫已经站到了陈文和唐登云的背后。

唐登云心中一沉,捏起手诀本想施个小法术教训那几个人一番,却还是是死死咬着牙,微掀衣襟前裾跪在明滑如镜的三尺玉砖上。

这种架势,分明是怕他二人抵抗,不知太子的东宫里究竟是出了什么祸事?

年幼的陈武站在一旁,早吓得懵了,而执事太监的一旁却仍有个待卫指着他问道:“这个也带走么?”

那太监扫了陈武一眼,阴恻恻地笑道:“这可是陈公子的弟弟哪,当然……也一并把他带上吧。说不定啊,皇上也想着要一并召见呢!”纷纷不怀好意地奸笑。

陈文微微地笑了,充满笑意的眼中分明的一缕决绝让人心悸,“我自己会走,不劳烦公公了。”最终还是骄傲地站起身转足走了出去,没有任何犹豫。

淡淡的惆怅和哀伤,漫上唐登云纤妍白丽柔润姣美的脸庞,轻薄潆洄如清晨江面即将消散的雾霭,略带了孩童滚圆却渐显狭长妩媚的凤眸里,乌瞳凝成一枚黑玉石,闪不出半点光泽。

陈文啊陈文,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你的托孤怎地如此及时?

风日薄,煦阳映圃,春风一面晓妆成,小阑芍药含苞结蕊,微风穿行日光的缝隙,上林御苑中一派宁静安逸,高远明净的天空,有鸽群倏一声飞过。

青砖路两边皆植了高松翠柏,陈文和唐登云等一行人一路绕过太液池,但见上林苑连绵一片的长松落落,卉木蒙蒙,太液池里,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是生机勃勃的热闹,还有一些年轻的宫女偷折花枝傍水行,偶尔水禽嬉戏在粉荷碧叶之间,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

每日日高袛侯处,满地红艳立春风,出了上林之外的木廊之下以碎沙细石铺地,平整十分,稍远便有扶疏花木与几竿修竹,零星几点如雾般的白花点缀。

即将出了这上林御苑,便又见那宫女如云,侍奴成列,金炉宝鼎,罗玉陈香。

再一次感叹于未央宫的黄金殿,白玉堂。

城矗矗,殿巍巍,朱楼绣阁,画栋雕梁,帝里的繁华如梦,是那巷满莺花添锦路。

宫阙之间纱幔飘垂,轻风拂拂,偶见帷幔之外几树腊梅朦胧,绿梅临风含笑,点缀的几抹色彩妍丽。

骤然一阵疾风,何方枝头无数粉瓣吹落,一时间,纱卷花飞,飞花逐纱。

待得影落风停,唐登云将垂落的秀发捋到耳后,皎妍秀净的精致容颜上,一点朱唇在艳阳下愈显润泽若透熟樱桃,放下素手之时瞥及黏于手心的小小白花,眼前飘渺的,是往事还是前尘,只知心中波澜顿起。

曜国公府某年腊月将春的一日,仍并非梨花盛开之时,后院花园里只有一树独占鳌头,满树梨瓣如晴雪初乾,累累层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长兄唐弄玉在那般韶晴薄融里,教他对弈。

他执黑子,长兄执白。

唐弄玉一头青丝松松以玉簪挽好,几缕垂落脖颈间,更显肌肤细腻如上好羊脂白玉,依然的一身白衣,只以极纤细的银丝绣出竹叶花纹在领口处,只随着他身子轻微的偏动,阳光下便有极浅的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雪白的纱袍软裾散开如一朵芙蕖,举手投足间流转的气韵揉碎了几许清月的梦痕。

暖如春日的冬阳,水般柔和明亮,温柔地铺在长兄的身上,同时晨间淡淡的薄雾轻笼长兄身周,长兄的形容便有些模糊,飘逸得仿佛随时会融入雾中,又或者长兄乃这梦境般杳渺不可捉的晨雾幻化而出。

一局棋,黑白双方,从盘面看来似乎两方各据半壁盘面,实则纠缠颇凶。

黑子勇猛剽悍气势如虹,大开大阖全无顾忌,全力向前拼杀,不留后路。

易经有云,盈不可久。

这种不顾一切的战法,短时内虽能领先,却难持久。

而白子恰恰相反,绵厚悠长,看似散乱,却暗循章法,常有出其不意的奇招,将黑子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因此,执黑者眼观全局,从第一步就已计算到最后一步,通盘变化,都逃不出执白者的胸中丘壑。

渐渐的,黑棋已现颓势。

若再下下去,不到终局,整局都将倒向白子一方。

“登云,今天和你下了将近半天的棋,为兄有些疲乏口渴,不想再下了,正巧这里离咱们寝屋近,不如去喝口水,歇息闲聊,下回再下。”动作优雅地拂乱了棋盘,接着,唐弄玉将手中拈了半天佯装始终找不到可落脚地方的棋子,轻而柔地放回了盒中,唇畔笑涡盈然,是说不出的风流妩媚。

然后似乏极般地抬起首舒缓,一眼望见密密仄仄的梨花缀满枝头,几不透风,各色蜂蝶围绕飞舞,美得令人心惊。

微风起时,片片梨花离开枝头,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下,仿若冬雪霏霏。

梨花摇曳筛漏的忽明忽暗光影之下,那张极美的玉雪仙颜,如被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到近乎虚幻的光芒。

“咦,大哥,那是什么?”眼尖地发现散乱的棋盘上飘落的梨花中的点点细羽柔圆,轻轻地、奇妙地拈起,伸到唐弄玉面前,引来长兄莞尔的一笑。

“二弟,这是‘掌中雪’,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湿地即生。”唐弄玉拈过那雪羽软细,秀色盈盈的明净眼底如被月光濯过,“虽然渺小,却极劲,极韧,万患难摧。”

那是天山之巅的露水也比不上的清澈,流露从未曾见的妩媚,带一点点妖异,仿佛月光凝结的幻影,美丽却虚幻。

那一颦一笑于清灵雅逸中所隐隐展现的美艳,可以踏过时间的流沙,挽住绚烂的昭华……

低头看着手心那朵“掌中雪”,柔绒圆羽若小扇一般姣美,呼吸的气息拂在上面,绒绒的花瓣便像湖面的水纹轻轻荡漾。

往事如烟如尘,飘散吹过,只留下斑驳的记忆,那些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了大哥的光亮,柔暖如融化了春水一汪。

因此每每子夜梦萦时,混沌中反复沉下又勾起的只有大哥的那一个名字。

唐弄玉。

这个名字,是隐藏内心精心轻护的莲花,漠然深宫的唯一慰藉,咀嚼出的芳香清味,孤寂时温柔触碰的良药。

在这朝生夕死的森严宫禁,他如何能像掌中雪一般,万患难摧?

只是不知道,如果此身今日便葬此宫苑,大哥可会年年清明来看他,为他在坟前焚香以祭,可会为他哀恸泪流?

思绪纷琐间便见前方顶端上挂着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名曰:东宫。

昨夜的一场雨,东宫已是落花满地,只来又有些许新开的棠花,点缀枝头,独散浓香。

夜雨霖铃,似血泼洒,终仍含怨。

仿佛起了雾。

渐渐弥漫湿润的雾气,一点点地渗漫过来,良久,身上便有种冰霜般的寒冷。

直到入了东宫的大殿,才暂时未再被寒气侵袭。

却留下了鼻翼间冰冷的怅惘。

第一次踏足东宫,望见的是那金銮辉煌,碧瑶红袖,赤金猊鼎,玉盘金盏,雕仙鹤镂福青铜炉中升着袅袅的宁神香,清新安然,飘缈地在宫室里游曳。

满殿的暗香浮动。

显帝沈阔头戴升龙金冠,金冠前后各垂覆东珠十二毓,遮掩了显帝大部面容,端坐于大殿正中,言笑晏晏,正侧耳凝听,一身明黄色的革丝团金龙纹缎袍,下幅饰八宝平水,又接连祥云万福,绵延不绝,将他的天家威仪尽显。

皇帝,便是振臂一呼,天下皆服的万乘之君。

说不清是何原由,想到帝王登高一呼时的气震四海,唐登云便感到一种四溢的欲望,如同伸出利爪的野兽,几乎要破笼而出。

然还是生生压制了下去。

太子一身海棠紫隐纹绫子鹤氅,里着丁香色槐绿边织锦长袍,坐于左首,双手抚琴,曲声叮咚,一首欢快悦耳的《太平颂》之后,复又一曲《浪飞雪》。

初时,缓慢清幽,如山间清水,明澈灵秀,几次低回曲折,琴音渐开阔,宛如春江滔滔,水天漫漶,再后来愈更激越,波涛拍岸,千重雪浪,夺人心魄。

显帝时不时地点首称许,竟是一派皇家的父慈子孝的场面。

太子奏完琴曲,显帝明显龙颜大悦,“皇儿的琴技比为父离宫之时大有长进啊。”

就在跪于下首的唐登云以为整个人都要化作砖上琢磨出的四方连云纹里的一部分时,执事太监才装作不失时机地趁隙插话,“回皇上,陈文、唐登云奉旨前来见驾。”

显帝这才像刚想起来般,笑吟吟地一挥手,道:“全部赐座。太子课业有所成,陪读功不可没。”

下首方有人去放置好了座位,陈文、唐登云便依次而坐。

唐登云虽比陈文受太子宠信,但陈文入宫日久,皇上驾前,仍需按资排辈。

陈武无处可坐,唐登云便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伸手相握,竟发觉这小小孩童之手,具是汗水。

显帝突似想起一事,挑眉道:“皇儿,那首《硕人》你去年便开始习奏,现下可弹到第几段了?”

太子面露得色,答道:“儿臣可……”

显帝却突然截断他的话,斜目扫向陈文道:“来,陈侄儿,你说说看,太子的《硕人》能弹到第几段了?尔为太子陪读,应该是最为清楚了吧?”

陈文当即心中一悸。

他这些天来归家心切,加上太子对他的传召也日益减少,日日站在殿外听太子弹琴早就成了唐登云一个人的功课,因此,太子的《硕人》究竟能弹到第几段,他如何知晓?

当下偷眼觑向唐登云,却见他仿佛不知要给自己暗示一般,一手置于案下握着陈武的手,另一手却握拳放于案上。

那执事太监立于皇上身旁,尖声斥道:“陈文你没听见皇上问话呢么?怎么不回话啊?”。

陈文记得一个月前,太子仍在第二段和第三段间徘徊,料想一月之内,太子也不会有太大进步,便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能弹到第三段了。”

唐登云立时垂下了眼睫,置于案上之拳虽纹丝不动,然案下握住陈武的手却是越握越紧。

陈武觉得不适,挣了一下,却见唐登云抬眼一扫,目光中隐隐露出悲恻之情,便不敢再动。

显帝一听,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杯中热酒的暖气将散,“能弹到第三段,也算不错了。皇儿,来,弹给朕听听。”

太子微一颌首,神色温雅,端的是国色天姿,风雅犹绝,双手轻轻落下,琴声悠然响起,圆转如意,正是《硕人》。

旁边配唱的宫女也已开始跟唱。

随着琴声渐转高昂,宫女的歌声也犹如水击赛冰,风动碎玉,当琴声转至最高竟然突又轻轻巧巧的打了个旋,盘旋着落了下来,宫女的歌声也渐至无声。

而当最后一个琴声停时,那歌声却仿佛犹在耳边。

一曲奏完,殿下众人皆如痴如醉,只有陈文犹如被泼了盆冷水,全身汗透,连手心也不除外,腻腻地冰凉。

太子竟奏完了这整支曲子……

唐登云则侧过了面容,不忍与其对视。

他刚才一手握拳,喻为圆满,即是暗示陈文太子此曲已修得圆满,怎知陈文竟然一窍不通,完全不懂自己所做的暗喻。

“好!好!好!”显帝连赞三声,大笑道:“朕的皇儿于十五岁便能奏完《硕人》实乃旷世奇才!登云,听说你兄长弄玉也是少年早慧,曾奏完整曲《硕人》,其时他可是十五?”

唐登云微微垂下眼眸,看见自己沁出一点汗而发亮的鼻尖,低声道:“十六。”

“嗯,不错。朕就是喜欢实话实说的孩子。”显帝似笑非笑睃住他,那微笑也似真非真,话语云山雾罩,却让他如感芒刺在背,而帝王眉目间虽仍笑意满满,唇边却已现怒容,眸光冷然地逼向陈文,道:“陈文,你身为太子陪读,对太子课业进展竟毫不知情,如此玩忽职守,来人,廷杖六十。”

帝王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且是一字一字清晰吐来,落地有声,敲碎了冰霜满地,大殿里霎时冷如三九寒天。

这一下的突如其来,太子先是愕然,继而面露不忍之色,唇角虽动了几动,终是没敢作声。

陈武先是惊得呆了,随后心中被某种不熟悉的感受注满又溢出,撑得既酸且痛,想要奔上前去求情,却觉身子一紧,竟是被唐登云紧紧地箍在了怀中,接着眼前一黑,是唐登云伸手蒙住了这孩子的眼睛。

万乘无匹的帝王气势威压下来,唐登云不知自己能隐忍多久,能伪装多久,只能拥紧怀中的少年,否则,那颗心真的很可能就要冲出胸膛,在空虚中裂碎。

帝王那道含着千钧压力的目光,剑芒一般不带任何缓冲地生生刮了过来,陈文脑子里似有一根紧绷多时的细线,便“啪”地一声断了,思绪碎裂如落地明镜,难以拼接还原,斑斓一地。

时空凝固现前,悲欢却混于百端。

入宫之后本已命运多舛,战战兢兢中又恐结他生里有朝一日的惨罹厄运,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君主不言不动地注视着陈文,眼梢冰冷,潜藏隐迹的血痕。

陈文望着帝王半晌,温柔地笑了,却显悲伤,胸口的麻木一派,感觉不到冰凉或苦疼。

移开目光,显帝悠哉地环视东宫富丽堂皇的藻井,金碧辉煌的描漆,浓墨重彩的点翠,腾挪飞扬的绘金,随后,英挺的眉目间是唐登云从所未见的冷厉狠绝,“拖下去!”语气决绝而无情。

威严的东宫前殿,即将变为残忍的“刑房”。

陈文的眼中沉淀了一种浓浓的哀伤与失望,颤抖的唇动了动,未说什么,便被虎狼般的待卫掀翻在地,拖至东宫的玉阶之下。

即将生生受下这六十廷杖。

大片灰暗的云掠过高空,东风浩荡,欲卷帘。

仿佛依旧春日萋萋,偶有彩鸟娇啼轻啭青郁灌木间,可转瞬间匆匆而过恣意灿烂的夏,直迎万籁俱寂的秋与寒冷彻骨的冬。

所谓廷杖,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用长棍打臀。

然而,施刑时,却有着很深的奥秘。

施刑者会一边挥杖怒打,一边不时地向监杖官的脚下瞅去。

监杖官不动声色,只是脚下不易察觉地动作着。

如果他两只鞋尖向外侧成“外八字”形,那是暗示受杖者不能打死,于是施刑者便会手下留情,杖挥舞得高,下击力看似沉重,但在接触皮肉的一瞬间,手劲儿一松,杖向上略提,杖力顿时少了许多。

如果两只鞋尖向内摆成“内八字”形,是暗示受杖者是皇上极厌恶之人,要取他的性命,施刑者便再无顾忌,狠狠实实地怒打,杖杖溅血,次次裂骨,被杖者顷刻间便会毙于杖下。

介乎于二者之间的,是两只鞋尖伸向正前方,其暗示之意是狠狠地打,只要能让其残留下一口气,便是致残也无所谓。

此间奥秘,唐登云早在上京之前,便被家母谆谆告知。

适才眼光一扫,监杖官两脚此刻摆的式样,正是“内八字”形。

浓黑的雷云后面,隐隐露出了青白的电光,惊雷之声却迟迟不曾响起。

心,瞬间沉入冰渊雪潭,唐登云清丽妍润的容颜清晰地被电光映出色泽明暗。

毋庸置疑,陈文此命休矣。

乌云低笼之下,隐隐约约的风啸声簌簌欲催,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郁之气。

大风歌,风云幻,一朝惊变,几番梦回。

厅堂中央的龙啸九天图,由高华的红、绿、黄、紫四色大开大合地描绘,那盘身穿行在云里雾里的金鳞巨龙,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底下的大康天子---显帝沈阔。

而显帝,则是目光烁烁地透过东宫前殿大敞的朱门,看着殿外天光阴暗下不再的稀红疏绿,不再的碧空朗朗,一抿薄唇,笑得云淡风轻。

然而,唯有近身伺候已久的宫人,才会灵敏地发觉,那细致的笑纹里,包含着幽微的一线,如同暗藏的细针,逼仄而凌厉,直要刺瞎人眼。

到底是知晓帝王的喜怒多端变幻,执事太监通晓地拿了孔雀羽细纱宫扇,在君主边上慢慢打着。

御前侍奉虽然这么多年,他还是在显帝面前半点底气也拿不出。

帝王威仪果然是天下至道。

天边青黑的浓云似沉甸甸的乌烟滚积愈多,仿佛压在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久久难散。

监杖管当着众宫人的面,大喝一声“施刑”。

沉闷的雷声同时翻滚在云层里,振聋发聩,刺拉一道耀眼的霹雳划破长穹。

陈武的眼睛虽然被唐登云伸手蒙住,两耳却无手再捂,因此,耳边听得的,是雷声也掩盖不住的呼喝怒骂之声,和棍杖呼啸飞舞空中之声,以及一下又一下“噗、噗”击在肉骨上之声,还有……哥哥陈文声声刻骨的哀号惨呼之声,悲伤得摧肝裂胆。

轰然的雷声再次滚过浑重黑暗的天际,轰得耳根发麻,又一道蓝紫的闪电明亮。

初时陈武还极力挣扎,想挣开唐登云的怀抱,但唐登云却越抱越紧,始终没有丝毫放手的迹象。

随着陈文的哀号之声越来越轻,唐登云怀中孩子的动作也越来越弱。

待到陈武终于没了气力,唐登云这才慢慢松开了捂住他眼睛的手,掌心却是湿濡一片。

陈武死死地瞪向东宫的阶梯下,一双眼,竟似要挣出眼眶般愤然。

命如韭上露,明朝更复落。

青石台上,他的兄长,刚才还是言笑饮酒的兄长,周身已是一片血污。

那一刻的心内犹如火焚,陈武倏然仰起头来,望着愁云阴霾渐渐漫过心头,投射下一片阴鹜的影子。

带着水汽的风阵阵席卷而来,辱恸欲绝,大悲无声。

两个施刑之人已停下动作,监杖官上去试了试呼吸,当下禀道:“皇上,他……死了!”

又一道明耀的闪电刺划过天际,那极细极亮的银线仿若裂帛一隙,有着尖锐的刺痛。

陈武周身巨颤,五脏六腑犹如全都要炸开一般,耳旁雨声潇潇,风声萧萧,森冷的风仿佛生生地擦着眼仁刮过,眼中酸胀不已。

突觉面上一紧,原来唐登云重又伸手封住了他的嘴。

唐登云的声音紧得似要崩断一般,“不能哭!你要是哭了,陈家从此就绝后了!”

患,尝消于所慎,祸,每生于所忽,一时的不忍若露了本性,这祸根怕是会种下。

小不忍则乱大谋。

酝酿已久的一场雷雨应声而下,打在地面立时激起水雾一片,水珠相串,瞬间织成一幅天地水帘。

听得监杖官的回禀,显帝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含了玩味与凉薄,“陈世杰皮粗肉厚,怎么儿子却如此弱不禁风?朕不过小小罚责一下,竟然就死了。好在他还有个儿子,不然他陈家断了香火,朕这个做皇上的也不好交待啊。来人,把陈文拖下去,就葬在皇陵门口好了,那陈家世代忠良,听得朕准许他儿子死后还可守在皇陵门口,定然十分欣慰。也算朕弥补他丧子之痛了。”

一番话自言自语地说完,面上竟十分自得,仿佛自己真是个体恤下情、爱护臣子的好皇上,但见周围无人应声,面上不由得一沉。

天空闷雷不住滚滚,不期而至的暴雨正磅礴沉沉挥落天地间,击打在地面立刻爆起一片水花,扬起干燥了大半日的尘土。

显帝看着几乎迷蒙住了所有视线的暴雨如瀑,面色越发阴沉如铁。

锦绣千堆的皇宫死一般的沉寂。

“儿臣替陈文谢过父皇隆恩。”有一人温文尔雅地缓步而出,跪于眼前。

恍惚之中,一张梦里楼上月下方得见的容颜现于跟前,秋水为神玉为骨,梨花沾雨惹轻尘。

周遭世界仿佛静止。

谁,抚他之面,慰他半世哀伤?

谁,携他之心,融他半世冰霜?

谁,唤他之心,掩他一生凌轹?

又是谁,弃他而去,留他一世独殇?

午夜梦回,仿佛还能听到谁轻柔地唤他一声:“弟弟……”

风景依旧似曾当年,桃杏李花,妩媚竞芳,谁在轻薄的花香里静立,一笑之间令日月失却了颜色。

无数犹疑与惊惧的念头在脑海间翻滚,一颗心,也似被殿外暴雨撕扯得七零八落,柔软波折复被惊动,猛然站起身来,垂覆面前遮住龙颜的毓珠凌乱疾晃。

努力地压制着不断暗流汹涌的情绪,慢慢地走下御座,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缓慢,仿佛拉长了的藕丝,连绵不断。

他只怕是失心疯了,否则他怎么会看见已故的前太子---他的长兄沈涵熙?

那年花落如雨,明暗交替地翻飞于晴光下,满园粉白芬芳之中,有美一人拈花而嗅,轻笑清雅而淡然,散曳于背的丝丝缕缕的长发,如漫空飞舞的心事缭乱,簌簌的幽光。

一步一顿,含起了很是沧桑的笑来,又流露出一点点怀念,“大哥……”

暗穹暮然又劈过一道电光,印出显帝苍白惶急的脸容,眼光虽是看着跪于地上的太子,却似透过了千万载光阴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太子沈子延莫名惊惶,冷汗密密渗出,“父皇?”

显帝恍然一震,好似从梦中惊醒,笑意敛去,停了足,“皇儿有心了,此乃吾大康之福,百姓之福也,朕甚感慰藉。”

跪于身前的,是现今的太子,自己的皇儿---沈子延,不是他的大哥沈涵熙。

他的大哥,不会再回来了。

无语向苍天。

大哥,曾经,你抚瑟弄箫,尽化波澜,许我一江水暖,如今,我在这,君在哪?

曾经,你挥袖纳风,横笙飞曲,许我一世花开,如今,我在这,君在哪?

平生遭际已堪伤,眼前之人似是而非,不过是现今的惆怅又添了小小的一笔,而已。

忆往春闺宵暖,且恁同床幔,碎闲语,论展诗书罗卷,怎今日遥隔两界,唱离梅雨声声凄。

往世尘远,不及魂返。

沈子延再抬首望去,显帝那张临风玉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仿佛之前一瞬的茫然失措只是一个幻觉。

显帝唇角不由微微上翘,勾起一个微笑的轮廓,还是太子对他知之甚深啊……

其它人纷纷反应过来,跪倒谢主隆恩。

九五至尊凝眸望着大雨中仿佛洗褪了颜色的楼台殿阁,伸手拂拭过往,尘埃如絮,渺渺情怀,历历在目,心深处极柔软极痛楚的地方,还藏着一个触不得的影子,一个芬芳甘冽的名字。

沈涵熙。

始终是他放不下的牵绊。

可满树繁花还是在一夕之间开败,零落成一片胭脂泪,心底便微微有了种被灼伤的痛。

大约是隐藏于心底的那一丝微弱的期盼,与压抑过久的情愫,破灭于一场空欢喜之中,教他受伤罢……

往日那样轻狂无拘的年华,早就如那一地颓败的残红芳菲尽了。

伊人远逝花乡天边,光阴飞去如梭,多年思忆成狂,多少回魂梦之中重会伊人,醒来时却只余窗前冷月清辉一地。

执尔之手,陪尔痴狂千生的心愿终成虚惘,从此活在思念与绝望的岁月里,渐渐把心肠风干成硬冷的冰霜。

似扯累了思绪,显帝闭上双眼,挥了下明黄广袖,“众爱卿平身。”睁眸,缓缓抬起无泪可流的面颐,看着伏拜于地的满朝文武,瞳仁泛出淡而冷的色泽来,棱芒细细,声音平冷而空洞,“摆驾回宫。”

不管他累时是怎么想的,终究他是皇帝,无论如何他是皇帝。

更何况……忽而目光如矩,锐利如电,迸发出令人心悸的胆颤寒意,仿佛怒雨里划过的闪电,刺破苍穹。

更何况,当年联谋害死他心爱长兄的帮凶们以及他们的九族一个也别想逃脱!

他一定会一个一个查清,一个一个收拾,绝不轻饶!

而现在,仅仅只是开始……

在他诡异的冷笑里,明黄九龙辂伞迎雨撑起,翠华盖与紫芝盖等等色彩不一,浩大的阵仗仪队抬着显帝的尊驾离开了东宫。

同类推荐
  • exoBL:倾爱之宝贝别跑

    exoBL:倾爱之宝贝别跑

    注:这篇文章在all世勋吧里发过,也是原创被三个帅哥追是什么感觉,一场大闹剧,最后决定婚姻的还是………此处浅舒纯
  • 若如初见时美好

    若如初见时美好

    丰富的大学生活,对于一个希望得到爱情的人来说,是不重要的。作为主人公的我,石蕊就是这样认为的,在他的眼里爱情一直是很神秘的,除了亲情、友情以外,他还没有体验过爱情。经过多年的追求以后,他慢慢的发现,自己希望得到的爱情,是没有的,都说爱情最后变成了亲情,真的是这样吗?
  • 美人的趣味

    美人的趣味

    冰山美人,年轻有为的总裁大人,却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才遭遇了那个一辈子都不想扯上关系,却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无赖而可爱的男人……
  • 淌过青春河的男人

    淌过青春河的男人

    这是一部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兼具的长篇励志小说,分上下两册,110万字左右,作者历时6年、十易其稿写就。主要记述了一个七O后男性,在穿越青春校园之间,为爱情、事业、家庭孜孜不倦打拼的感人历程,其间的辛酸、坎坷、与痛苦自不待言,但结果却是那么出人意料,全书既有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又有惊心动魄的官场演义,还有一波三折的创业背书,更有人世界真善美、假恶丑的斗争与较量。小说以第一人称手法写就,文笔流畅、幽默、俏皮,读来亲切,真实感强。叙事、抒情、一定的议论为本书主要特色。相信,无论是与主人公同龄的男性女性,或是如今九O后、OO后占主体的新青年,读后都会有所收获,会获得一个全新的爱情观、事业观、价值观。
  • 叔能无过

    叔能无过

    从小无父的羽枫在母亲过世后,被未曾谋面的叔父隽颢领养,两人的情感从亲情昇华至爱情,理智与迷惘中徘徊,相爱的两人却隔着抹灭不了的血缘关係,日渐萌发的爱恋如何在四伏的危机中成长,隐藏在谜雾中的敌人到底想夺取谁的命。。主角名:羽枫,隽颢,关键字:僞父子,甜文亲们欢迎加入驹尼俄司_大腐群310582497^^
热门推荐
  • 快穿之炮灰不伤悲

    快穿之炮灰不伤悲

    绝望的原主们:为什么全世界都在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思如微笑:捶回去。本文无cp,多谢多谢!
  • 龙吟天剑

    龙吟天剑

    道教千古,源远流长。魔龙现世,欲统江湖。天下恐慌,苍生疾苦。苍天震怒,天剑问世。风云再起,重振道教雄风……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男神是前任

    男神是前任

    [毒舌少年与智障少女的三两事]程蓝新想过,有没有一个少年曾遗失在了心底深处。程蓝新曾以为就算是智障少女的她也会得到男神的喜欢,而事实证明智障少女是没有明天的。或许那个少年总是高高在上,可却会一边骂她蠢还低头剥糖喂她吃。只是当少年笑着对她说,“对不起,你太蠢了没办法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程蓝新才瑟瑟问道,“许记年,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少年的薄唇轻启,“程蓝新,你已经蠢到让我无法讨厌。”
  • 杨小海同学

    杨小海同学

    故事讲诉一个学习优异平凡的中学生,他和同学老师的友谊,心路的发展,最后到关系的陌生,而后孤寂无比。读书,在读书,最后却辍学。
  • 七星夜市摊

    七星夜市摊

    传说,午后M市会出现一个夜市摊,味道极其美味但是夜市摊的创始人是一个隐藏能力着从白手起家到现在,事业有成他就是靠着超能力为所欲为他就是……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是例外吗

    是例外吗

    “生生”“陈寒生”“陈小姐”“喜欢?喜欢我给你啊”“别怕,我在”“我带你回家”“陈小姐可真让人伤心啊”“陈小姐就这么信任我吗?”“难道陈小姐还是觉得我是当年那个护你周全的莫盛贤吗?”“陈小姐不是挺爱玩游戏的吗?”“那就……赌一下?”那年,他把写了三年的1095张纸条,叠在了一起,放在了一个盒子里……她说“他再也不会叫我生生了”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清风再无你……他们最后都赌输了,但也都赢了……“我们虽然成了对方的例外,但还是没能成为现实的例外”
  • 极品女娲大弟子

    极品女娲大弟子

    你是的后台是阎王有如何?老子不怕!我的师父是女娲,今天就代表师父把阎王给辞退!————@——————————爽文火爆来袭,每日三三更————@——————————极品女娲大弟子,被女娲娘娘踹下凡间,完成神秘的使命。
  • 临晚镜伤流景

    临晚镜伤流景

    陆流景第一次受重伤是在帮洛晚镜寻药的时候,第二次受重伤是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过往一切有如云烟,所谓的天荒地老,山盟海誓都消散在了那一剑中。再见面,她已成了如峰山长老,他还是个闲散富豪,面对天下大势所向,他们能否共克时艰,保大宁永世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