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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漫卷流年忆往昔(八)⑧

思见春花月,含笑当道路。逢侬多欲擿,可怜持自误。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欧阳墨尘微微垂着眼睑,立在飞剑上亦是寂寞恒常,淡漠地轻抚掌中金线,心思内敛着深沉着,直到脑际里一曲自己在水月谷作客时不意弹起的《子夜四时》之春歌的弦音勾起回忆,才惊觉灵仙源空气里浮传的樱兰幽寒冷香,还有湖畔祭坛边的月圆之夜,未明何时已成了今世生命中再也忘不掉的美景,却亦是唇边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就像那曲春歌所述,惘然怆感如流水漫淌,似便是从那一夜起,什么都变了。

可是……飞剑上鹅黄锦纱的金衣华服之人双手紧攥,缠绕金线的动作不由用了些力,白皙的手掌被勒出了一道痕迹却恍若未觉,只是心中淡涩目光透哀,他不可能永远伴着南疆圣子,他的抱负,他的礼教,他的感情,都不允许他作出有违常理与忠义的选择。

其实如果时光能在灵仙源之时就此静止,如果他能永远留在水月谷,看清霜醉枫叶,看淡月隐芦苇,并能晨曦暮霞与圣子畅谈人生一番境界那该多好。

留居于娲皇圣坛的这段日子,是他欧阳墨尘一生中最慰悦最幸福的光阴。

故而极难想象,红尘之中若少了贺兰峰芜,他会有多寂寥。

子夜四时春曲冷清而萧瑟,更是想起客栈初见时的圣子,微微透明的水蓝纱帘映出安静端坐的蓝色柔影,众侍掀帘站到一旁后才走了出来,轻微的铃声间垂珮兮陆离,一阵阵淡兰的幽香从他身上丝丝渗出,虽是汉家公子的装扮,脸上却覆着并不透明的天水蓝纱质面巾。

面纱不掩纯洁圣姿,生平连做梦也想像不到的绝圣容姿天真而无邪,单纯而圣洁,那一朵南疆雪域樱兰般的良苑奇葩之明丽神迹般地笼亮了魔云幻雾餐露食英,不可方物的灵仪令人一见非复人间,至圣至美得天上人间的诸般美景也为之褪色,谁都不敢伤害一丝一毫更遑论亵渎。

远远地让欧阳墨尘看见水晶琉璃般空灵圣逸的绝景。

现今的贺兰峰芜那圣美无伦的背影中竟隐露着无限凄冷,稚而灵的脸上多了层凝重的忧虑,绝世纯真之中重增华瞻。

欧阳墨尘清俊雅秀的神情波澜不动,却不敢妄自去想贺兰峰芜究竟瞒了他些什么或是现在正面对着怎样的难题。

他只希望当他再至女娲宫时圣子能安泰,自己还值得对方为他落纱而笑。

因此在神华飞舟上看到波斯装束的神殿大侍女露娅乘坐圣光飞艇,率领楼兰束结的两位副侍婢维娜和维莎,以及一干苗瑶打扮站于飞艇两侧划桨开船的两排少女,听到贺兰峰芜竟遣开所有人独自对抗大魔王“噬寰魔帝”之时似乎一瞬间失了魂落了魄。

心中的某根弦断了。

却也在怆然中忽然有点教人心惊的煞戾之气。

那些飞在天空里聚集如一团黑云的魔怪不断朝他们喷出火球,眼看要砸中圣光飞艇却被露娅等人以强大的术法拦截击碎一颗又一颗。

维娜与维莎亦本曾是楼兰当地赫赫有名的灵术师,定居苗疆后又学习融合了许多南疆秘术,瞬间掌心便变出蛇形长杖施以降雹术,左挥右动从穹空催下无数冰雹自亦逼退了同一刻其余的火球攻袭,并加飞艇两侧的苗瑶少女共同配合着施法以联击技持续不断地冲散协攻的黑怪,使得围住飞艇四周的喷火魔物不但再无火攻之隙,连同族的怪物都被多人法术合击形成的巨大光波气流撞得四散。

艇上众圣侍抬动眼皮,双目战意涌动,乘胜趁势双掌微张虚放于胸前,催念咒诀使指尖微渐发光,十指蓦然而动灵力已不断地灌输进自己的法器里。

每指方寸间线光交织,如虹亦如画,随着她们各人的十指眼花缭乱地舞动,强大的法势漩流之气激得一中片满空飙飘风雪里挟带的枯褐叶飞迷蒙,然舞晃绽放的十指依然没有停止,速度亦越发疾快,每高速划抹形成的道道光痕叠加作一幅玄奥晦涩的图阵,流光绚舞中不约而同轻喝一声飞冲而上,一挥衣袖掌上的青光齐晃,便一起朝各自身前不断扑来填补围裹漏隙的魔卒悍力一指。

勾勒出的绚绮图复杂无比,万千似幻似真的飞剑像通灵般倏地朝打不完的魔类刺去,槍铛之声也是时时刺耳,竟是圣侍们幻变出的剑与纷纷应时俱进的魔怪现变的弯刀相格之声。

划动的十指快如光影,众位圣侍的灵力运转之速已达至一个惊骇人闻的地步,剑诀也愈发犀利,浩然剑意端的是裂空之威斩天破地,剑转周身的同时嗤嗤连刺无数剑,而剑招一式紧扣一式,一剑比一剑威力更强,千变万化的式式剑诀幻出一大片剑花之剑气有如层云堆栈,慑人心神。

圣侍们骈指再引,振剑前上与魔气斗作一处,青色剑芒闪闪即逝便是当当当当一连数响,黑色和青色的碎芒四下散溅,尽是长剑与魔刀的捍格拆解激溃所致。

尖利难听的破空之声剧烈冲撞,数不尽的森凛剑意交错纵横不退反进扑向那股冲围过来的死亡气息,双方过招都已快到看不清,但所有圣侍的脑子里只有蕴绕快点再快点的念虑,摒气凝神运周灵力掐动法诀虚虚幻幻,速度极快的指法变化引出指尖真气又一阵的疾射,笼着濛青之光的飞剑化作亿万道锐流在魔扈身上连攻万把来招。

比直穿云的剑势将魔怪全身制罩,更伴着法诀的飞快掐动,半空中宝剑的千万剑气直若旋风急飞八方,克抑得嘶嘶怪叫的魔族立足不住连连倒退,众圣侍再接再厉咒施长剑在面门一转就接着身随剑走,手中的剑气跟着身子翻转而急漩。

看不清圣侍们的身姿,却见万道青蓝之光交幻的真气掠穿黑暗疾往妖魔身上挺剑直刺,一连数剑尽封魔军要害,漫无际涯的青色剑光将凶猛击来的长角黑影从中一分为二,发出惨叫后便旋即化作黑烟消迹,而跟追而至却被压制的魔物虽并不怕兵刃却也根本没有拆解此招的机会,只得被动架刀迎挡。

钉钉铛铛的震响不绝于耳,严密贴于一起冲攻的怪物亦时而从空中坠落,可魔卒的黑色护壁出现漏洞之时却有更多的鬼怪朝此飞来,攻击十分迅快又一刻不停,露娅等圣子侍人疲于应决,剑光浮掠于四方疾转上万圈,虽是剑气锐利依旧,却连停下来蓄气的时间都无,如再战下去只会被耗尽体力而死,何况眼看唤出的飞剑流光便要击崩魔围阵势,却在此时变故忽生。

黑压成势的魔卒见无可避闪再度豁出俯冲而下,不仅骤变刀势嗤的声声往众女侍的头侧劈至,使得她们被震退数步站身不住,且在她们一剑回画并同时仰身避去出现破绽之际再换刀向直取胸前,更甚至在她们手中法御的剑式因力有些竭而微见迟钝之时刀锋又往胸口直劈过来。

露娅眼见大家非中刀不可,大令一声“变式”便率先急忙闪开,同时扬袖接握长剑飘然反转将之一挥,宝剑便往一头黑色巨怪笔直飞去。

喀喇的一声,而在同一刻空中爆出一团裂断碎芒,黑色的魔刃竟渐出密密麻麻的破碎裂痕之纹,可亦在这时,每柄痕裂的乌刃都释出几缕极细的黑烟,还见风即长,几乎眨眼间圣光飞艇便被笼罩于一裹漆黑如墨的黯烟内。

像是晴明光日之下迎面突袭而来的夜神诅咒,夜与昼的界限刹那模糊。

圣侍们被黑烟笼罩,本能的有那么一刻的戒惧,神识一阵波动不稳,却仍当下应变深吸一口气忙使出一套剑法护住周身,并顺着剑势身子一侧往后一仰勉强避过黑雾间那联漫如阵的刀袭,却在分别跳开之刻又见无数深红的火焰缓缓升起,每一朵外焰以一种蛇类舌信吞吐不定的节奏烁动着,蕴含的躁动之危令众圣侍在大惊之下不想就这么认输,再次一跃而上祭剑攻击。

被弥天盖地的剑法严护于中心的欧阳墨尘撇了撇薄如剑身的唇,星辰般的眸子开阖间光芒逼人。

虽衣不带风,一派端定,浑身却散发出一股凛厉不世之感。

皱了皱好看的远山眉,眼神一凌便闭目催咒,体内灵力运转,双手连抬像金午芊泽之花绽放,手上的法诀迅速地变化着,灵能亦随着手指轨迹的变化而变化,一阵繁杂花缭的动作后身边便冒出一重重奇诡的金光迷离如幻,如拔丝一般地到处飞缠流窜,这景像既灿不可言,又带着几分异样。

轻喝一声“破!”的一字便秀手一拂双掌一掀,双指齐弹,掌中笼着烟濛汽芒的金线毒蛇般铮然窜出,只片刻间,道道细长的致命金芒百折千转反弹飞射,金石相交的声音突兀急响带起火星四溅,吞吐火舌的颗颗深红色火焰有若烟花爆开,浩瀚无边的黑洋竟然亦硬生生被对半复对半地劈成了难以计数的碎块,痕裂的无数碎片起火自燃如黑瓣飘零腾空,后化作无数缕黑汽消去,扬尘一般散融于缓缓显出实貌的冰地雪天之景。

凌厉攻势疾得击打中魔众之际,群魔只觉一片如冬夜耀烁流星闪过的金光漫空交错斜织,黑亮的刀刃已被一缕叠一缕的金线团团缠住,而金线的另一头正牵在着一袭镶金边的鹅黄锦纱之人手上。

长韧的金线被那人轻捻在拇指与食指间,拈花般的完美优雅,光波荡漾的范围也不离其左右,可未等那些魔扈们作出任何应付,欧阳墨尘的双手就再一翻,“碎!”金光脱手而出,在中空勾画出一个不知名的阵法图案,魔卒们的眼神惊骇欲绝,那个光阵当空罩下之时手里千淬的魔印精钢刃瞬刹碎成了几截。

拙于拆解的众魔们亦于此时自己被震退了开,但一弹跃出去后却一下子消失不见,连带着当头袭来的刚猛妖气亦一道解除。

危机化去,露娅与维娜维莎及余等苗瑶圣侍收剑而起,正想向欧阳墨尘道谢并道出决定好的解救圣子的步策,却因耗能过多而脚步不稳,全身力气被抽干的虚弱让她们纷纷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变生突然,众人胸口一悸,眼中只有骇然之色。

怎么会这样?!

冰针一般的恐惧感从后颈渐渐爬升而起,面面相视后皆面色发白地重重吐出一郁气,张大了口,脑中亦一片空然。

难道她们再没能力一齐去为圣子解围了么?

虽已脱力而无法再战,却自顾不暇,只是对单独面临苦战的圣子能否安全无恙耽心不已,祈恳寄付的目光全落向了凌羲少主。

“欧阳公子!”露娅唯觉自己的心在不断地往下沉,眼睛里涌出了抑制不住的潮水,似时时刻刻皆欲伺时夺眶溢出,飞艇周遭又有巨大的冰浪拔地成形,怕夜长梦多却也有心再无力,欧阳墨尘便自然成了大家唯一的坚实依靠。

雪纷纷下,寥落遍苍穹,繁华谢寞后的荒源霜落无声。

薄雾浓云愁永昼,夙日叹恐托负不效,一股深沉的悲哀漫上圣侍们的心头,这帮魔群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言不定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鼻子有种酸楚之感,恶拼了大半日身心都疲乏到了极处,全凭一口气支撑,生命转了一个轮回皆觉逢生太难,而她们的圣子是神的化身,南疆的全部信仰,绝不能是沉沉睡去的旧梦永唤不醒,更不能成为洱海六诏之国家户挑尽孤灯的夜里伤心欲绝的追悼惦念。

圣子可以没有她们的服侍,即便成了被流年轻轻吹去的尘埃,可洱海的人民不能在度过的漫漫岁月里没有圣子的姿影供奉于心内最柔软深处,被心底永恒的伤痛缠磨一生。

知君经纶才,壮志可为继,便希望跟前这位来自凌羲城与圣子相好的欧阳少主不会辜负她们的盼冀,能无阻无碍地带离圣子逃宫辞殿安来此处。

左手不急不紧地把玩着右手掌的那圈金线,那袭鹅黄锦纱的人神情寂冷如锐锋地望着艇外满峦的积雪,及腰长发在冰风里若墨染的绸缎般飘飒伏荡,垂落的浓密长睫如扇般遮去不忿与杀气,却仍不掩孤峭的高傲,漠淡说了句“我会顺利救出易卿。”便金袖一敛身子一点自艇上拔空飞起,竟是停稳地足落平踩于止在半空中的一柄剑上。

众圣侍一眨不眨盯着剑上才华盖世贵气逼人却长袍古袖神态寂寥之人,真气贯剑,那凌虚之势不多时便飘然飞升,倏地以电光雷闪之势御剑飞去,融进纷扬飘落似鹅毛般的大雪里。

拂了枯荣于剑下,缃绮在何方。

唯期这如晦画图能功成,降尘落嚣。

贺兰峰芜手间的星月短杖已附上仙虺之力,幻为紫晶透滢的长条形“仙虺灵晶神杖”,一身天水蓝的濛灵圣袍下端悬露现的,乃是一条象征女娲血脉半神之体的覆满蓝鳞的蛇之巨尾。

虽袍内过胸腰腹以下不复人形,露出袍外的为蜿蜒的蛇躯盘结成环,非人族双腿,却更显若往古世时女娲般上际九天下契黄炉一样光晖熏万物的圣穆威德。

他一手持着仙虺灵晶神杖,另一手结起法印,神颜凝重地盯视着对面罩在玄黑斗篷下同色圆领长袍却表情模糊的“人”。

即使某种阴森滞重的诡暗以对方裹着黑袍的躯体为圆心向外漫延,贺兰峰芜也丝毫不见慌乱,澄目若秋水亦凛凛有威,“噬寰魔帝,你想在除掉我以后,一边破坏历届女娲传人对藏存“封神书”圣灵球逐次加固的封印,将之取出去使天地灵气失去平衡而造成灾难,方便你主宰这三界六道,一边还能以我之血去祭了你的魔徒呼延浩炼制的‘四十九煞天绝阵’成就‘万罡绝灵阵’引来天灾,你真是打得好一手一箭多雕的如意算盘啊!然你真以为如此就能操控天地间一切的力量了吗?!”

噬寰魔帝周身细细的暗屑像黑之蜘蛛正向外张着毛骨悚然的触角,死气森沉眼中即将胜场的狂喜化作扭曲的恶毒,“哼!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得意至极的嚣张之语,“到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对付我的魔子魔民们了,我将会要风就有风,要雨就有雨!我花了无数苦心就是为了等及统领三界这一天的到来,所以谁都不可以阻止我,谁也都不能成为我称王称霸的障碍,包括你,南---疆---圣---子!”下一秒更转了十二分的凌厉口气,目闪雷火,眼神如电,“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都该死!当年要不是你们,我会等这么久?!都是因为你们,我一统三界的计划才会一拖再拖还屡屡落空,甚至……被女娲以五颗蕴含盘古灵能的灵珠封印于龙虎山中的镇魔塔内!要不是你们的存在,我又岂会从太古等到商周再苦等至今?!这苦苦等待乃至困锢的成千上万年漫长岁月造成的山海般的积恨,必须由你们的一切来偿还!”阴险地笑盯着手持蓝色水晶神杖的圣子,“你若是乖乖交出‘封神书’,兴许本座还会大发慈悲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双手拢在长袖里慢慢过来,黑色的软脚穙头步似虎行带煞,“况如今人间随处会有战乱崩塌乱军烧杀,正好逐步消亡天地正气,还可让我们魔族把那般不断积累的亡怨之气作为汲取能量增长强大的食粮,只要杀了你并重开封神榜,这人间就再没有顶梁支柱调衡干支生焕,天地也便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碍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炼成了真正的不死之身,众神明万劫不复,而你们娲神传裔又全都死尽,这五行六道的所有生灵看谁还敢不对本座伏首称臣?!”

黑衣“人”拢着双手,从空阔神殿的大门处遥遥向深处殿内圣座边的贺兰峰芜接近,那恰若冬夜彻浸三日的阴寒似空气里伸展枝蔓的无影触手张开,铺下的弥天大网将整个大殿生生变置恍似幽冥暗界。

贺兰峰芜全身发冷轻晃,吸了口寒气,额上刘海前的蓝水晶吊坠微微摇动起来,花纹精巧异常的淡蓝面纱上一对澄净滢灵的似水大眼越趋潋亮,冷冷地印着那个幽森难测的模糊“人”影,以及那“人”身周惨绿谲红交变的黯辉经过之地白玉兰散花纱帘都化为黑灰湮灭空中的景象,惊彻心魄。

神殿外天地暗沉雷响电闪,间或夹杂于寒风里的冰冷霜白从大殿雕窗之隙斜漏而进倾洒下来,为这时不时有雷电光闪划破黝暗的圣殿更添了几分森沉。

“本座已经隐忍了这么长久的光景,不差这一时半刻。”黑篷下死气沉沉的眼珠闪出一点精芒,继续以古怪的躯势向前漂浮,话语中增了欲加以收买利诱的筹码,“小子,我看你是可造之材所以未必会要你性命,跟着本座血洗天下总比你命丧黄泉强。”态度复又强硬起来,“要是你偏吃罚酒不听从我,这洱海之内的任何部族就是你整座女娲宫上下最好的榜样!”

那口气,那眼光,全是权力者的癫狂。

噬寰魔帝根本就是个疯子!

耻于为之,成魔成佛或取或舍只在一念,“告诉你,绝无可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萧屹乾!”忍不住直喝噬寰魔帝的全名,贺兰峰芜却依旧是圣衣曳地飘然若神的仪姿,尽管如暴雨将至前的窒迫感已教他心底似风急云卷,用的也是与这空纯声线相对的寒厉语气,“万法因缘生,万法因缘灭,寰宇间的万事万物都秉循着其生灭因果之理,连天帝都不能左右芸芸生灵的因循生灭律,你一个大魔头何来的资格和能力决定苍生的存亡?!”再者命由天,事由人,“不要妄语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类的浑话,本尊只知历来总是邪不压正!从前女娲娘娘能将你封入镇魔塔,历代的娲皇圣脉中的多数为了众生与魔兽争斗而牺牲了自己,我作为唯一的男儿身,却同样有不逊于历届圣女的强大力量且也不会在乎以性命将你重新封住!这,亦是我们女娲传裔降生在人间的使命,如今也只有我可以封印你!”

萧屹乾仰头阴毒地嘿笑着,傲然地望着他,“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我的眼里,你只不过是个区区蝼蚁罢了!”

贺兰峰芜没有半分哀戚或萎靡,或者半分怯畏,所有的,只是坚定与平淡,以及因为仁慈好生才又的对众生沉沦的悲悯和沉痛,“人之初性本善,本尊相信你不过是一时迷失了本心方走错了路,只要你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最后一个字未能说完就换来噬寰魔帝的藐然冷笑,“收起你们这些所谓神明的假仁假义,本座才不吃那一套矫情的把戏,真以为这样就能感化得了我?!未免太白日做梦!”

握紧手中的仙虺灵晶神杖,南疆圣子的一声呼喝凛然有威,“冥顽不灵!难道你还没尝够关押于镇魔塔不见天日的滋味吗?!”

萧屹乾扬声大笑,“你能奈得了我何?小子,杀了你,不仅有‘封神书’,有‘万罡绝灵阵’,再无人可危及到我的地位,甚至苗疆所有的部族都得听我的号令,跪拜在我的脚下!然后下一步就是灭掉南疆六诏,进兵中原,杀死绯凤和雪龙,夺来那彤云绯和雪莲白并扫灭大康,真正地君临天下后进而统治三界,哈哈哈……”

贺兰峰芜咬住了唇也抵挡不了升起的寒意,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冰寒,“你疯了……”

风骤起,霹雳惊电撕裂了天际黑云,噬寰魔帝枭戾的粗噶声音伴着风声雨势雷鸣叫彻整个大殿,“谁说本座疯了?!”身侧跟着浮起的骷髅长杖一振,神殿里所有剩余的精美柔蓝底色绣藤草樱兰的绣帘像突遭时光的洗劫而迅速衰朽成褴褛的碎布条屑,虚世浮华在闷雷滚滚中纸灰一般顿成空无,浮嚣散尽之后南疆圣子即便方才还有烈火在心中灼烧,此刻却只剩一片冷冷的灰烬,与更深的对一切有情的怜悯,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行错踏差便是终堕无间,可萧屹乾却仍毫不悔改地说出近乎蛮横的话,“当年要不是女娲这个贱婢,本座早就趁着天庭大乱全歼收瓮了,何必等到商周再等到今天!”眼中似有歹毒的锋芒掠过,“几千万年了,我再也等不下去也不会再等下去!现在你,娲皇门的后人,女娲传裔第四代神侍贺兰千萍的孽种贺兰峰芜既然送上门来,本座如何辜负这拳拳美意成就你身为南疆一名圣子的千秋永垂?”已站到离圣座不远的阶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抬眼却全换了绝然的阴冷意,“宁教我噬寰魔帝辱负他人,休想叫别人欺负到本座头上!都是你们欠我的!”

眼前的惊变只在一瞬之间,贺兰峰芜身躯阵阵冰凉,所有的茫懵都汇集成一个念头,噬寰魔帝果然是神族所遇的最可怕的敌人,若是给了萧屹乾施展的机会,而大家都和自己一齐被禁困于女娲宫,只怕一个不留心就都要毙命在他的魔杖下。

俗世红尘谁能承担,生死之斗的胜败或许就在转瞬,然命悬顷刻的关头扯挠贺兰峰芜心扉的,惟有那世外方寸之地华贵潇洒手绕金线的鹅黄锦纱之人能给他最后一分宁静。

思于那位来自凌羲城的少主欧阳墨尘,南疆圣子的心口便牵动莫名,只要他的宇华兄一路平安,就算俱寒迫人眉睫亦有了莫大力量自信能拓路前行而非困死旧地。

望遍山河锦绣画,难掩眉间眷挂,凝眸处当时醉花荫下他对他多情解语慰平生,春暖酒互斟,夕照承影人间情倾处满眼遍是云缠绵水缱绻。

谁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金锦华衣的那双温和看着自己的安澈黑眸是心底永生永世的牢记。

闷雷阵阵,电光闪闪,惊搅梦影醒醉生,数霜痕几何,此时此景映彼绪,眼里似将啜了泪,假如那个发束双龙戏珠鎏金冠的凌羲少主永远属于了另外一个世界,即使自己存活于世却亦届时谁能覆己秒音高寡,是而尽管仅仅稍微想想某些万一就如被冰雪侵入周身。

眷慕君容君不见,安与鸥鹭争萎兰?

况乎洱海六诏国的人民已经痛苦了太久,他作为南疆的圣子,为整个洱海域区解除苦难重新获得安生的一切责任他必须一肩扛起,不容推卸。

风声呼啸若狂,惊雷连番炸响,但东风大作里贺兰峰芜却是人主之威,“夸口!除非你真的能将我这个娲神化裔灭了口,否则你的野心都绝不会得逞!”一道劈开天幕的惊电划下映亮他眸底的寒意胜雪,却神色庄严非常,“且夫萧屹乾,太古时期若不是你挑拨共工和祝融的争战,不周山又如何会倾塌引发洪流湮万世?!汝侥幸苟脱就应当诚谢天恩闭洞自省了的,但你死不悔改,武王伐纣之际你叵炼‘阴煞万冥阵’突袭昆仑,致使阐教仙道修士们犯了红尘之厄而走火入魔,遭遇了杀罚临身,玉虚宫掌教道法元始天尊被迫闭宫止讲,仙首十二领头不向昊天上帝称臣,女娲娘娘才不得不降香开书,促就三教并谈,将下凡历劫的修真者编成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以挽修心渡浩劫……此皆由你之起祸,娘娘仅是将你封印于镇魔塔已算现尽上天仁德,可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恶魔先告状,以怨报德,还从未想过你的苦熬千年皆乃尔之必然该有的报应,全咸是你咎由自取,谁也怨不得,如今除了强词夺理更大言不惭地妄想覆灭三界,痴想任汝纵横天地间,信不信这回这地你不是仅被封印如此简单?!”

噬寰魔帝冷扯一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阴邪鬼气,不以为然地反问道:“臭小子,难道仅凭你初具小成的五灵仙术就能拿得下本座,而不是被本座擒去以你的血祭魔阵?”

贺兰峰芜冷然道:“在没有粉碎你的疯狂野心之前,本尊是不会到天庭去和我历代圣女们见面的!”看萧屹乾这副至死不改的无赖猖狂本色,诚确对于某些物事讲慈悲便是对万灵的残忍,毒害苍生的无间狱罪谁也负承不起。

黑袍的“人”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你急急地找借口打发他去江南给你买什么面纱,是不想教他发现你的原样不过是一只丑陋的蛇?真可悲。”漫谈恣笑甚为轻浮,声音却像亡灵一般阴渺鬼森,幽幽暗暗之中还满满恶意地瞟向南疆圣子露于服外的在地上盘旋蠕动的隐约蛇尾。

“你!”一身清浅通透天水蓝圣衣的贺兰峰芜眸光雪亮隐有愠怒,然无奈的凄叹眼神淡淡苦笑着低头见自己衣袍下依然的蛇躯扭动,因而当萧屹乾的恶毒目光扎在他身上时,他就突然想明白对方攻击性的话语所说的含义,哪里可以平白地被这般污蔑,况为神籍之首的上古女娲氏之人首蛇身形象更不容被诋毁为低等蛇妖!却强自忍下并义词严正,“卑劣宵小之徒大逆不道,本尊不与尔等降格计较,但你可知道有句话叫作‘多行不义必自毙’么?!今时秉承女娲半神之体的我就算不能代表众神明将你严除正法,然而似你这样的邪恶之魔正应谁都会都该将你枭首以示苍生!”

萧屹乾邪邪一笑,“就看你有无女娲杀黑龙以济冀州的本事了!”头一次从袖中伸出了灰绿枯干像死魅老树一般的手,抓握了骷髅魔杖纵躯跳上圣阶朝贺兰圣子的天灵猛敲下去。

贺兰峰芜执稳仙虺灵晶神杖翻身跃起,化作一道荧蓝芒光闪走,避过的骷髅杖头劲风重击在地溅得青石地面碎屑飞散,连圣座亦裂成一地的碎石。

“噬寰魔帝!”看不见的激风吹动南疆圣子的淡蓝天水罗衫,更是搅起无数的股暗流层层若沸水一般激荡不休,漫殿的风雪倒卷起浅樱和玉兰迎霜舞荡的飞瓣,飘零天涯,终未能停,让人心间徒起瞬间万物变迁不休的凄怆与震悸,归处何处,今朝何夕。

这一场沧海桑田中的护花铃谁拦袖能挽,满地的残花白雪皆语尽年华孤寂的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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