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0262900000011

第11章 漫卷流年忆往昔(七上)

日头偏西的时候上林苑渐镀上一层晕红,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仁智院的棠梨殿一盏又一盏点燃的烛火映着重重红绡绣帏,霓华纱上便似跃了点点中含火焰燃灼的橘黄,染得深的泛朱,浅的流红,那红沉沉的光芒透过层层纱幔在一片昏寐中曳曳跳动,整座宫殿便罩笼于一片妃色的渲晕中。

后来太阳落了山。

微月黯光透过这里的层层枝叶照出苍凉的阴白,栖息在殿墙边清阴杨柳间的黑鸦呱呱凄鸣,合宫寂静,偶尔听到巡夜的侍卫们齐整的脚步声,或小太监打更时扣扣的单调,都打扰不了寂殿里飘传的泠泠筝乐。

弹的是南陈后主的遗作《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首宫词为南陈后宫女子皆喜之作,乃乐昌公主十四岁时陈后主叔宝与贵妃张丽华饮宴后所作,每有闻者皆感词尾过于哀伤,言其兆不详,然宫阁坊间咸以能唱宫词为荣,后主一有新作便会有艺师纷纷花高价向宫人购买。

而传唱之人越多其语不祥之人也便越多,江南才子本就喜欢冶游,总于歌妓唱完此词后相互发一通忧国忧民之思叹作结,“大陈的国运不长久了。”

大陈的国运不长久了……

后主陈叔宝本便是一性好奢豪之人,自陈武帝开国以来内廷陈设皆很简朴然陈炀帝嫌其居处简陋,不能为藏娇之金屋,便于临光殿之前起“临春”“结绮”与“望仙”三阁,层高数十丈,袤延数十间,穷土木之奇,极人工之巧,窗牖墙壁栏槛咸以沉檀木雕做,复以金玉珠翠作饰,门垂珍珠香帘,里设宝床宝帐。

服玩之珍奇,器物之瑰丽,皆近古未有。

三阁基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名花,每于微风吹过香闻数十里。

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与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其有复道连接,又有王与季二美人,张与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同江修容等七人,都以才色见幸轮流迎召得游其上。

若言容色端丽进止闲华复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者,当属荐诸宫女又善候人主颜色的贵妃张丽华。

于承香殿侍疾在侧而得后主爱幸甚笃的贵妃张丽华曾于阁上梳妆,时而临轩独坐,时而倚栏遥望,每见之人皆叹称其为仙子临凡,缥缈于天上可望不可即。

张贵妃丽华出身于兵家,因家贫,其父其兄都以织席为业,光大二年十岁选入内宫充时为皇太子的陈叔宝的良娣龚氏之侍,却见喜于陈叔宝而得到临幸。

她性聪慧,有神彩,非但才辩强记,还工厌魅之术通于祈祷之技,凡通过太监蔡临儿和李善度呈递请示的百官启奏,她咸可写成条款无所遗漏,更能因参与访察将宫外一言一事尽话全禀,由此更受君主特别之宠,冠绝后宫。

然亦是因为此,她联合孔贵妃的权力熏灼四方,内外宗族多被引用,大臣执政亦从风而靡,更有阉宦便佞之徒内外交结转相引进。

贿赂公行兼赏罚无常,瞀乱纲纪,若有不听从的大臣就趁机诬陷他们,搅得陈宫乌烟瘴气,但陈叔宝偏就听信了她的一家之言,不但朝里头累积怨怒暗潮汹流,朝廷外怯战惧死民愤滔天,更有振奋鼓噪的北康言臣争劝文帝伐陈,遂康文帝下诏数后主二十大罪,散写诏书二十万纸遍谕江外。

有人劝康文帝兵行须宜密,不必如此张扬,文帝却语,“若他惧而改过,朕又何求?我将显行天诛,何必守密?”后修建许多战舰蓄势待发。

但便于这远忧隐在又内虑日壮之时,陈叔宝仍整日里深居高阁,不闻外事,还下令建大皇寺,内造七级浮图,工尚未竣,为火所焚。

沿边州郡将康兵入侵的消息飞报入朝,上下却不以为意,只有仆射袁宪请出兵抵御,却不被后主听纳,及康军部分深入,州郡相继告急,依旧奏乐侑酒赋诗不辍,甚而笑对侍从言,“齐兵三来,周师再至,无不摧败而去,彼何为者耶?”

奸臣孔范也附和着说,“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断南北,今日隋军,岂能飞渡?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做太尉公矣。”当有人妄传北军的马在路上死去很多他还无感无谓,“可惜此是我马,何为而死?”

后主听后大笑,君臣同欢歌妓纵酒,赋诗如故,似乎亡国的威胁并不存在。

许是隐隐地心知肚明无力回天,后主比以往更变本加厉地日夜挥霍享乐,与妃嫔文臣游宴并制艳词,欲于敌国南渡长江以前用尽江南一切,却又自恃长江天险,不以为然,直至乐昌公主成年以后,有关亡国惧绪的此般隐忧更是各种途径潜游宫中,而与此同时北境方受周朝宇文幼主禅位的康文帝沈坚其志高远厉兵秣马,数年间康国迅速崛起称霸长江以北,更存削平四海之心,硝烟战火一触即发。

饮马河声暮,休兵塞色春,隐含的亡国凶兆沉颓了后宫女子弱势无依的心魂,只得精神上醉生梦死,《玉树后庭花》在宫廷中似原上离草疾生蔓远,张贵妃更甚至特意挑选千名宫丽齐唱此曲,婉转纤细,恸楚动人,仿恰倒回数千年的江南依旧人物风流。

只是而今王气已被脂粉气全数掩盖得再也看不到了。

更何论悠悠江南的满陇桂雨。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筝调弦弦掩抑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泪凝满腮,两袖生寒,几度悲歌难赋愁,一恸几绝的低徊筝音如凄切伤在心底了无结意,惆怅此情难寄。

忧郁殇淡的寡筝晚调,宛似霓裳羽衣曲中琴箫回环的滑音低回婉转,唱尽了鸿雁在云鱼在水,唱尽了锦瑟经年繁华尽,一字一伤,祀祭追想,如一滴水墨般晕开在棠梨殿如华的月水之中,晕荡于后宫无尽绵延的永巷和殿宇间,切切的直白低泣令过往宫人无不闻之摧心。

断肠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还似当时否?

本来夜半宫禁不允弦唱高歌于永巷,不合后宫规矩故,何况又是这般张胆明目的亡陈讳曲,若是换了别人早便不知该被问罪诛族几千百回了,遑论这般无视宫规甚至半点不留情地直驳皇家颜面的软招发难?

然纵是宫里最蠢竇之人都不敢去搅扰中断这夜半吭歌的棠梨殿内的主人。

只因为她便是传言于南陈祯明三年被攻下台城的大康长史高颎下令在青溪所杀的那个传奇妖妃张丽华。

这在未央宫中已成为半公开的秘密。

对于那位被传杀害于攻伐南陈之际的本早该是已死之人的倾世妖妃,不懂得其中厉害关键的新进宫人即便不解是谁敢目空君王,看到宫巡侍卫以及往来这处的宫监们对于棠梨殿惹不起的态度,多多少少也无胆轻慢小视了此殿的主人,况是早瞧惯各种眼色深谙明道暗门的多年宫人?

尽管张丽华被显帝半软禁在康宫,且从进这未央宫起始也允许除了后宫之外的地方哪里都可走得,然她很少出棠梨殿,又怎会踏出专为妃嫔腾居的仁智宫半步,亦更不用说整个后宫了。

贴身大宫婢静珊很是不理解,“往事浮烟,现在这大康朝的陛下也没禁止娘娘您在后宫行走啊,只是您不走出后宫便好了,何必整日还闷在屋内呢?”她跟着张丽华从江南的陈朝辗转到江北的大康,大江阔千里,孤舟无四邻,满路上所见的不是乱世屠戮就是遗民殆尽,她不想成为那些从建康城中清理出来的多得几能堵塞江口的尸骨,也不想成为道旁吊死枝上的尸首,更不想像当年康军未破城之前镇日惶惶东躲西藏,如今这里除了不是多自由,好歹也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岁数仍小,御花园朗景又优美,很快便觉得亡陈之痛无甚多悲,“况且娘娘与房陵太子所生的子嗣被封大康储君,还由宣华夫人养带着……”偶对上泥金并蒂海棠连理镜中艳婉女子那像是心被撤掉一块的微泫神情,忙慌得跪下低头认多话之错,“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往后奴婢再不会不知轻重!”

尽管极为知晓张丽华不会对身边亲近的宫侍色厉内荏,何况如今身居康宫已然心冷,静珊依仍觉得自己无意中言语刺伤人心而深感内疚和自责。

何况那位女子还是有恩于她,更曾多载提携她。

张丽华看着镜缘皆是成双成对的脉脉花叶,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让近婢起身的话便又不再开口,甚至看也不看一眼旁侧静珊捧给她的织金缠枝宝相花锦华服,而是径自绕过黄花梨三屏风嵌瓷花卉图床,万枝棠梨紫底鲛纱被风拂得轻扬起落,她已自于花梨木雕玉兰花碧纱橱后取出一件紫棠色素衫换上。

她知道静珊的后续要说什么,可是所有的所有对她而言已然无用,未央宫的庭阁雕梁又如何,金食衣帛又怎样,这煌煌宫阙排揎奢华更甚南陈,可在她眼中却已与埋葬她一切罗袜香尘的荒茔无异。

春残梦断,风光非昔,南陈河山铁骑碎的旧厄里那冰冷的盔铠点引战火,三万顷的太湖佳光一切完全颠覆,枪石若雨,死伤枕藉。

当时的康晋王沈阔胸怀万里志鲲鹏,十全的武功万世名声却阴暴残虐,不过才半日的光景建康城便一朝染血,城内尽道乱马践踏,带了枯竭血迹的扶疏草木通通零落成泥。

壁月庭花夜夜重,康兵已断曲河中,丽华漆上能多记,偏忘床头告急封。

临春结绮光照殿尽成旧忆,一身铠甲策马昂扬的晋王沈阔冲杀入宫表情难测,却玩味地笑看了景阳殿前的古井片刻,就命几位气粗力壮的将士将她连带陈叔宝和孔贵嫔三人从井内强扯上来。

康晋王微微眯起眼去,她垂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井水湿体,衣裙贴身,显得体态更加婀娜,然那个一贯抿唇自威的晋王却不为所动。

主军元帅高颎过到他身旁询问并建议,“武王灭殷,戮妲已,今平陈国,不宜娶丽华,乃命斩之。”

沈阔眼尾余光似乎瞥及了远处有谁往这边走来,表情变幻的瞬臾就成了很绝,霍然拔出随军侍卫的佩剑正毫不见犹豫,却听及一道音线似云锦柔和,“二弟刀下且慢。”

一见到那袭眉眼美极的荔枝红,神色间本已带上十分酷险的晋王便敛气缓步,很难再摆出那种冷面冷心的态度,“战事方休,大哥怎么换了衣服又出来了?”

张丽华听了这话,此人现今为晋王的长兄,这么说来应是大康太子沈涵熙。

然怎么突然周遭就愀然无声了?

至清至醇的一股海棠幽芳自远而近自上而下地透彻她心扉,难敢置信地仰头望向对面刚刚过来的北朝储君。

发束双龙戏珠紫金冠,余散乌瀑披垂若缎,发冠上长长的饰带饶过耳际随意地垂到胸前,神情淡雅之中悠见几分清贵,和缓从容地踏着第一缕晨光,回风舞柳般地从重重黑暗中走了出来。

汝是否在仅仅瞥了一眼的瞬间便心底烙下了那样一张绝世容颜,那是无需任何修饰的名动天下的风光美,如三月枝头折下的一枝棠花,又似那夜阑空阶点滴的一株梧桐,淡去尘世绮丽与浮华的无双气度怕是这世上再无一画可装得下,却在青天照日下反射着七彩炫目的光晕,在一片静若死坟的浓烟烧杀中震荡开腥风血雨的周身清气直教人呼吸凝缓,肃心垂拜。

残暮染血,天青卷烟,可冲天火光里的房陵太子是天地中唯一不染尘俗的洁辉。

仿佛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无穷尽的争端建康一朝染血,沈涵熙那从眉梢到眼角再至翩然行立的身姿雅美,秀韵得让人惊叹,似倒映着夜幕星河灿烂的一双剪水杏瞳若秋水波粼直流润进她的心底,扩散成层层不歇的涟漪,哪怕那清净的温缓淡雅若丝绸温柔轻现,却始始终终不随日后荡涤的似水流年散尽,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

从未曾见过那般安静文雅之人,如同月光歌者般风华卓绝,荔红底色绣金螭游云的繁服垂曳下来璨丽耀华,却诠释着何谓风姿卓尔,何谓倾国倾城,然他清雅的形止淡淡有遗世之风,软软的婉妍眉目远山凝黛般让人心安。

自小张丽华见得的不是辉阙煌阁便是兵铠甲马,淡淡风间的海棠飘然是烽烟白人骨中唯一澄净的明色。

但亦同时注意到了才见了些缓意的晋王凌厉眉眼又分明地气势暴戾。

正奇也怪哉,又偶睇见那位随康太子而来的年轻曜国公妖冶而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虽生疑惑这其中的不得其解,却不待细作思量便被毫不容情地押往北上的航船。

长江不竭,波涛叠涌,久离缺。

别后江南三千里河山不知会是几载蓬莱,夜来魂梦里总是建康城时朝暮相伴陈叔宝常常的尤花殢雪,今仍寝于共处只是往北康舰却分明似旧家时节,却每至月夜起身面对茫无际涯暗涌波涛的江水,纵面上不露去国之愁的滴水半分,亦热望着来自家乡的飞星传恨青鸟寄书,而偶逢纳风甲板端首处聊过几句的康太子沈涵熙冰聪雪慧,初谈便知她心中隐隐翻滔的愤慨之气,总是不点破却笑意温然地和言安劝,轻轻一笑便横了万山。

即便知道沈涵熙也是灭了陈国的主将之一,然他仅是一个凝眸浅笑便万物寂寥的深冬如似冰雪含芳,令内心静定,张丽华对他如何也恨不起来,愿意时而同他沏茶谈聊倾吐烦闷,遑用说后来陈叔宝蹊跷暴毙后她的悲恸欲绝有了平慰的港湾,往昔恩怨自更皆诸寂灭。

沈涵熙的世界始终云淡风轻,有着看透人世的通达,不恋尘世浮华却又非恨月恨花的万念俱灰了无生意,反是柔悯芸芸的感若身受但又属心于世外的深体理解,胸襟泽照苍生,行云化雨的善意温暖如澄泉净尘,所言所语的深入浅出皆有种能力可开导人心抚静躁嚣,清亮的杏眸更若同水底真珠,亮燃的不仅是她心中余烬成灰的希冀,还有那久而未寻的诗情。

从没过比他更优雅入画的男子,亦从未有过比他更澄明通透之人,复有笑意柔和的脸不带半点的尘俗烟火,软雨般地却将内袖上的西府海棠滋染得分外耀艳起来,也淬涤了她被尘火灰染的手间成了明色,且当房陵太子从宽袖中露出晶莹的指尖扶住了她时,那一双纤细有力的手心软暖令她眷顾贪恋,无法自拔的悲凉无助也倏地消散无影,刹那的美丽永生永世流转不忘。

那人的杏花眸璀璨得摄人心魄,笑容亦恰如从高山流来的清泉之水美约一世红颜醉,身周更似有五色光彩奔走流淌,泄泄溶溶,交织如缕,绝世的风华刻成今生一幕永劫不老的风景。

即使此后的时日历惯了青灰瓦瓴衾寒枕冷,张丽华只要一想及沈涵熙难描难绘无可形容柔慰笑颜,一天的阴郁便俱都隐去,更遑言房陵太子于百碌之间亦不忘写些劝语托了宫人给她捎来,甚至宽解陈叔宝突罹恶疾暴亡带给她的伤痛,这份点滴积聚的细腻抚帖不但让她一日一日走出阴霾,还梦呓故园里看见了九曲寒波不溯流。

一世鸿蒙一世缘,沈涵熙提笔撰书的不世风骨自此一点一滴逐渐地埋在她心底,直至生生世世。

何况那人因为慈心不杀,而不顾母亲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竭力反对,铁心娶她进东宫,只为全了她的孤凄性命胜造浮屠,宁可背负着世人的痛叹惋惜或恶意曲解也绝不枉逝一条无辜的人命。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她已非二九芳华,不会再像待嫁的小女儿闺阁里成日地作憧憬奢想,房陵太子娶她亦不过是认为人命关天,然相守之安不失为一个女子的一生之幸。

即便没有风光的锣鼓闹唢呐嚣,即便……沈涵熙已娶有太子妃元氏以及妾侍云昭训高良娣等五姬,但只要能偶尔过来小坐已是心满意足了。

因是南陈降妃又见厌于独孤皇后之故,她的寝宫置在僻冷的棠梨殿。

说是个宫殿,却只是仁智宫中座落于西北角背临上林苑的一座小小殿室,院落亦只有两进。

虽非姹紫嫣红相争,却亦莺黄嫩绿互竞,更顾名思义遍植梨树海棠,一至春时花开漫雪香华怡人,复映着芭蕉浓淡相怡,好一似绿玉红香,芳华如梦,又不写红尘世俗的枯寂或纷扰,恰至好处。

不得不再次叹谢房陵太子沈涵熙的细心周致。

那般简简单单无掺杂其它情谊仅是宽厚率真关护每人生死的盛情厚意,似弥久的香味澈人心肺,足矣将人一生一世的孤寂苍凉化湮尽散,铭记万生。

最打动人心的便是沈涵熙这份无矫饰之行的率意任情的纯粹。

棠梨殿纵无金翠辉煌,无锦绣遍地,却有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殿里绢制的火红凌霄花逼真似袖珍舞姬飞扬的小朱裙,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错耀火树流辉着幽思婉嬛,琼楼窗,谢玄黄,明台朱镜对倾颜。

烛光映过珠罗纱帐,帷外微见满弦月的朦胧流华包住的炎焰之光流溢全殿,映至沈涵熙红彤的丰颊上若笼了层绯霞。

君子之姿,如温如玉,灿笑时若幻水澄月捕影不得,光流旋转间的标致清神形若芙蕖灼灼,那样一个仿佛清风一习的男子翩翩绝世的风采世所少有,映着潋滟烛光的杏花眸子莹莹光华一转,便仿佛同时汇聚了天地中的秀逸与高旷,美得教人离不开眼。

龙凤烛,花喜堂,浮生幻化,朝夕烟霞,锦瑟缠绵捻萝帕,迟颜欢慕展重华。

盛装衬出沈涵熙那神仙般的容貌越发地光彩照人,然也仅是作为新郎必须摆出的悦颜,前来道喜的人只有晋王沈阔一人,虽颀长劲瘦的身子骨透着丝丝慵懒,但张丽华却并未错过他眼神中截然相反的冷酷之色。

这神色……莫名惊惶地微往后退,可因教养得体之故,心中大惊之下亦仅为一瞬的愕然。

即使如被什么诡异的不妙疑窦烙烫心头而陡然一窒,张丽华再细去看时,沈阔方才还寒意凛冽的一双眼已仿如深雪渐融,似乎一切都只是她一时昏了目。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曾以为自己终于有生之年最后一回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一个港湾,但与兄长沈涵熙举觞对酌的沈阔下一步的动作仿佛一桶冰雪从她头顶浇下,霎时寒彻。

隔着以上百彩线金丝斜绣而成鸳鸯贵子图的层叠绡帐纱幔,正闲语慢聊的皇家亲兄弟不知何因争吵起来,喝得个半醉的晋王冷冷扫了过来劝架的她一眼,便牢牢制住欲去护她的沈涵熙还甚是不耐烦地推开她。

满心荒凉,冷意透骨,历历过往七八皆成旧梦,忽而心痛如绞停了奏筝且止唱,那时她被推得脚下不稳撞在了紫檀芭蕉伏鹿的小茶儿上,待撑着茶几站起来时沈阔早已扣在沈涵熙的手臂之上一个用力抗上肩大踏步出了门外。

一个可怕的念头隐约浮出,但已无力也抗拒着去确定,只得无能为力地睁眼看着康朝储君就这么地被他的晋王二弟直接扣紧,然后扛着掳走。

心脏随著灯烛的火光一明一暗而痉挛,喉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因她稍一回想当时的情景便觉心中翻波难复,那在建康城战马上已让她见识到凌厉非常的人锢紧长兄周身不放,眼底的两簇幽幽火焰直迫向她就足够令她骇得凝立不动。

呆愣愣地一个人僵在那边,当下过了许久张丽华都长长回不过神。

华灯幢幢却夜色微凉,究竟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那满身戾气的晋王未束冠的发在风中狂扬猖舞,显出一种脱离人前装出的潇朗谦谨模样的放荡傲散,似有万钧压力的目光压在她的身上,她便手间发抖,想叫住人的话到嘴边怎么也再说不出口,仿佛被寒气冻住,更别讲跟过去追拦。

本是良人一双,怎奈虚凤求凰,如今什么都过去了,但想到沈阔彼时的神态仍禁不住心神俱寒。

纵管今朝那当了皇上的暴戾之人对她心现惭意,有时会暗下做些补偿,甚至还加植了这荒殿中的海棠梨花,然那些残忍的记忆岂是说抹便抹的?

静静闭上眼,愈想愈觉得沁冷得难法,旧时里后夫被其亲弟所抢,入康宫后今生唯一拥有的子嗣刚诞下就被夺走,连内堂正中挂的一幅画像也不允她留个念想……今时今日她幽居独住于这比起别宫寝殿显然空荡许多的偏殿之中,寻不见自己的儿子,也再见不到沈涵熙,她当然没有彩装盛扮去参赴宫内一个又一个庆宴的义务。

怨过,恨过,今非旧,再想起来的是那年沈涵熙被沈阔强行扛走时惊愤的厉责声,而她自己则惊疑不定地睁着眼伴着满屋子层叠绣满鸾凤合欢图的床幔,直到灯烛熄灭都始终没有哭出来,只觉得空茫无力,何况见到渐曦晨线里走回来发散衣乱的房陵太子。

陡然掩住面孔,张丽华将脸藏在自己的掌心,她已非昔年纯情不知人事的闺中少女,怎会看不出沈涵熙肩骨颈上倶遍的暗色荼蘼代表着什么,但对方却开颜柔笑着反过来轻拍她安慰,说着新婚之夜留她一人害她担忧之类抱歉的话语。

满面的狼狈是藏住了,然满嘴的窒苦难言却骗不了自心,她真的没有想到晋王竟会对他的亲大哥产生了如斯不伦龌龊的邪念,他们可是嫡亲兄弟,难道沈阔就不怕遭天谴么?!

且这亦仅是个开始。

心头似被狠狠捏了一下,但仍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穿戴好蕊黄色的织花春衫,再外罩一件茜红牡丹绣金长衣,便由更换好新衣的沈涵熙携了她的手一道去向母亲独孤皇后请早安。

尽管那海棠般的大康太子已换上一件素雪绢纱袍,还外笼了一袭金锦镶边白底纱披服,扮束得清雅约素又风流高韵,却亦将满身的痕迹遮盖得不留一缝,看得也在仁智宫立政殿向独孤伽罗问安的晋王沈阔眼神中翻腾着莫名痴醉灼热的波浪,使正向母后敬茶的沈涵熙血液立时僵结,从宽袖下伸出的手竟一时忘了遮藏那些暧昧难言深浅不一的啃咬痕迹。

昨晚疲累极致的荒唐记忆闪回进脑海之中,沈涵熙心头不由自主浮起一丝寒意暗道不妙,他作风严正的母后向来厌恶声色,只重视嫡长宗法的稳固,重视世家门阀联姻,而自己无嫡子且不久前太子妃元氏又于东宫忧恨暴卒,只怕此回不止是引得母后强烈不满了,加深的母子裂痕再难有何力可弥合。

茶盏青色杯壁上的花纹似在割疼着手心,不由得苦笑,咬唇含涩地抬眸,果不其然看到一道厉芒闪过独孤伽罗的眼,尚未来得及解释个中情由,面上便多了一痕五指印,殿门外不让进的张丽华额际亦被掷出门外贡窑冰纹白玉盏砸破,搪瓷在足畔跌个粉碎,陈朝降妃梨花般的绮颜玉貌零落了容颜。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苍狗白云刹一粟,摊开心中愁唯见眼前秋,建康城初逢大康君主膝下的长次两子便隐隐感觉到那两兄弟之间的异样,然入了未央宫后人生第二回的新婚夜猜测被证实,这多坎多坷又嘲讽至极的可笑人生令她低垂了泪光。

额角上残破了,二任夫婿沈涵熙储君易位后被害于九华鸣鸾殿,雷雨之夜她为房陵太子娩诞下的遗腹子当晚就被康朝新主沈阔强夺……眼前倶是过往的噩梦,好好的一名大康太子如今再也望不见,而自己那晚刚生产完便顾不得许多雨夜追子导致落下病根,治不好身子弱而招不得凉寒之风,连门壁厚帘都完全撤不下来换轻薄的明绿色松枝纹落地浅纱,要出来自是很难。

注雨电光里一身苍青色的晋王眼色深得不见底,环环的算计一手毁了所有。

未央之夜更深漏重,夜霜拂衣,花影扶疏之中一件褚黄丝绦的玄黑披风点地,披风下金龙绣边的皂靴转过,靴前照灯引路的大内总管魏忠亦适时地调整西汉青铜长信宫灯走位,避免沾碰到君王落众人大不敬之口舌。

帝君身后的宫人们行止皆有训教过,咸是步不生风,一应钗环首饰或衣履服珮皆不得发出声响,沈阔也是抑着靴步的声音,出殿倒水的静珊立时垂下了首,刚要开口唤“陛下”却被来者扬袖止音。

棠梨殿内筝声又起,红尘恹恹,黄泉杳杳,泣不完的玉树后庭,一场红楼秋梦,屋内回转流淌的筝调似一盆凉水将帝王浇透,却仍摇首示意静珊先下去,摒开众人踱近窗边默听,殿内的废太子嫔妃边泣歌边弹筝,如伤锦瑟钗头冷。

繁华如梦,寂寞如斯,无限的旧事。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这场旧戏遗落在时间的罅隙里,沈阔抬望零零碎碎散落下来的棠瓣梨花,脚步停在碎圆小石径的转角处,这一围的棠梨是他大哥沈涵熙过世那年陆陆续续栽植进园的,园央恰正是张丽华住的棠梨殿。

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殿幢观貌未有分毫变动,还是当年大哥离世时的置样,而围环棠梨殿的两种花树亦是那个梨花般的女子执意逐年添植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沈阔挪移减数,硬要留下,是而成现蔚蔚的茂势漫盖如林。

天涯潇然,此后无期但念故人,满满一片忆牵魂,无声遣流年的纷花使君主凝忆起过往珠翠绫罗极尽华藻的尘缘,以及……这宝光耀眼的尘缘里满目芬芳的表象幻碎后的敛尽飞霜,此生到底谁欠了谁,谁又比谁更残忍,他亲手撕毁了那般的飞月流觞迎客棹,这一番谋算将曾经美好的一切跌落尘土化为飞灰,更有愧于张丽华晤对无言,是以几乎不曾踏得这永巷边僻的棠梨殿来。

今日却因曜国公世子唐弄玉,那个长得极似已故大哥却连番战突厥凯旋之人,时有轶事偶传宫人闲口奏闻,翻出了康朝国君沉埋心冢已久的旧梦,才又想起住在棠梨殿中与这旧忆里的怀悼之人有着牵绕一切关系的张丽华。

也是……如今他名义上的妃嫔。

自他登基为帝后,部分如刀的史笔及两三悍不畏死的言臣拿此大做文章,并将他别的一些确算污点之事无限制夸大其词,什么弥自矫饰,什么昏暴好色,更有旁的更多更难听的言辞对他大以挞伐,然他性子仅为暴虐,却还不至于滥杀无辜,便算刑参五虐却也非心胸器量狭窄之人,况他有意亦将那些逆言看做对他曾经某些事某些面亏心的果惩,是而装作不知,但棠梨殿里被他毁了一生的女子却教他怎样都逃避不了良心谴责。

到底有多久没去探探她了?

夜色掩映,棠梨飘香,却于若浓成一团重墨的飒飒树影下如似黯淡零落的星点,沈阔笔挺地伫立于树底瓣落的阴影裏,对着空花似有话说却终是无言。

他为了大哥九泉瞑目顶住外界诟责假立张丽华为妃,却让那个沦落异乡的女子母子分离还不得一世闲。

想想或许这便是宿命吧,竟是得平复了心境才叩向那扇步步锦枝摘镂花朱门,“丽华?”

殿内筝声一顿,似忽被利器所断的一个促音戛收,便听到衣裙响动的声音,“陛下若是未用过晚膳还请念顾圣体为要,臣妾这儿尚未为哺食准备饭菜,怕招待不了陛下,还落了个什么罪名。”明显的逐客令,“况且臣妾南陈降妃之身,又是废太子的嫔妾,‘丽华’二字愧不敢攀得陛下垂呼,且请您莫再折煞贱妾了,不过一个软囚下人,随意唤名皆可。”

反正她基本上所有都失去了,也不在乎是否逆触君王,还不若干脆给她个痛快免得在这种金色的牢笼里废度一生。

要非看念沈阔将她为房陵太子所生之子好生照料,更待其情同父子,她说话就会完全不客气。

张丽华明嘲暗讽却是含藏的句句椎心,还特别咬重“废太子”仨字伤人透骨,帝王立时便被触及了什么,声音中有几丝不同以往的喑哑低缓,“既然你我咸未用过膳,便一同在这儿用吧,我现在就派人去传膳。”平时便算忙碌得再无暇旁顾,他都不会搁怠了这处的吃用衣物,毕竟欠她的太多了。

头一回,他在她面前没有自称“朕”,亦是唯一的一次。

棠丽殿中弹筝的女子从来未有听过他那样低沉伤感的口气,突然便忆起往事一层雾气浮在眼底,“陛下若在这般简陋的宫殿里吃得惯,那便进来吧。”亲自过来为沈阔开门相待,就看到君王眼神里深刻入骨的哀伤与恸意。

女子心情复杂,他这算是忏悔?

入了大康未央宫的宫这些年,她第一次听他这样与她说话,却又再回瞬间勾起了她的悲痛,同时一抹似缓实嘲的哂笑勾上唇角,刚要再讥讽一番,对方竟是一副恨不能将全部心思立时掏尽的样,“丽华,对不起。”

跟扈沈阔的宫女太监们没得到君王的允肯,自得停在棠梨殿主院数丈开外之地,故而也听不见帝王跟那位幽静僻殿内妃嫔的对话,然多少都感觉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对那个弱女子放低的姿态,心里有惊诧,却也庆幸自己眼精睛亮,未至办错了事。

还好未有不准的眼色,这得罪错了人可不仅是捅篓子那么简单便可了事,看圣上对张丽华真心实意的关怀,这棠梨殿的主子他们更得小心伺候着才是,指不定哪天平步青云便在于娘娘的一句话。

垂着脑颅的宫人们交互眼尾微转视递,达成一致的眼意,以及某种你知我知又讳莫如深的了解隐笑,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哪个帝皇不多情?

可是……恨恶的酸涩拥堵张丽华的咽口,但还是维持着无懈可击的风仪迎了沈阔进去,然眸光流动处只有无尽的幽冷,“陛下此是何意?就算当真始终有着悔思便对涵熙说,无须和贱妾说这一通。”

故意强调她能喊的房陵太子之名讳,宣示这种权利她所拥有的正当,报复性地看着帝王眼中出现的一道压抑的影翳,柔慢地拂了拂蜜色云雁细锦袖口无声地笑起。

她是沈涵熙的妃妾,自然夫君的姓名她叫起来光明正大,而沈阔即使和沈涵熙的关系逾矩了兄弟之情,却是众人眼里名不正言不顺的逆伦苟合,哪里能比得了她?

“丽华。”突地拉了女子的手却又语塞,换了话题,“近日……你感觉可如何?”曾年阴恹乖戾的旧伤竟让沈阔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毕竟每个人,哪怕再坚强伟岸的英雄都是有一根软肋的。

“陛下认为呢?”精心拍好的玉蕊香胭脂都遮不住显而易见的病颜,额角伤痕亦在,却唇上衔了一抹蔑嘲的笑,“一向便是这般,说到此还得感谢陛下多年以来名材贵药以及划定贱妾所至之处的恩照方无事,然贱妾也习惯了。”

被他拉住也不回身,但这样沈阔亦不用不敢去望她的额伤了,“若是用物还有缺,可直接跟我讲,他们不会拦你的。”

那人以九五至尊之身与她说一个“我”字自称,足见他伤意之深,张丽华一时呆住不忍再说,“殿外尚凉,陛下早些进室用些餐膳吧,不用再劳遣他们去御膳房传话了,这偏宫虽茶粗饭淡,味道却也不差的。”庭外风过,吹起她衣带飘拂,总是抱病在身又格外畏寒,再呆个一时半刻又得染病了。

微微挣了一下,将手收回,纵是对方再有无尽的恨与痛又怎样,人死又不能复生。

正殿之中地龙熨暖,铜鹤与铜炉左右各设一对,静珊和静柏添燃好了一把安神香后知礼地退到了外室,从绿釉狻猊香炉盖顶的坐狮口中悠悠逸出雪色的轻烟便增暖了内室。

沈阔在窗下铺着的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上坐下,回眼望望这边主殿的四下,这几年来木钝了的心又一下子揪疼起来,若没有为数不多的宫人随侍,且殿中陈设虽少却也不缺精工细作的雕制,几乎可与荒僻而寒清的冷宫等同。

温暖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寝苑中萦袅婀绕,炕边分别摆有嵌宝连枝鎏金灯两对,殿中的四角皆陈有娟罩落地灯数只,连大门上也未像真正的冷宫般积着厚厚的尘灰,屋室齐整,庭洁院净,可纵已经想象过多次,然而今回再度进到这座棠梨殿内还是微微地意外。

殿阁打扫得再干净,宫瓦上亦无蔓生的野草纷杂,但才一进去便显然感知晴亮天光都被阻隔在外的昏晦,可以说,形同冷宫了。

而且,殿院正中再没已逝房陵太子的那方画卷,只因从前被沈阔硬夺过来挂去了长兄仍在生时关禁的九华鸣鸾殿里,好仅供帝王一人静静地瞻仰怀思。

沈阔承认这点上手段是极不光彩的自私小人行为,但他丝毫咸无半分后悔之心,沈涵熙只能是他一人的,感情事上他大方不了。

眼睛却仍是望着那本该悬挂画像的空处,已被祭奠亡魂的牌位取代,牌前香烟弥散,周旁供摆花果。

就这么望着,仿佛还能看到房陵太子柔顺而纯诚的眉眼现于眼前,“他……”思君切,罗幌暗尘生,一些话几乎要冲破喉咙,可转得数转终按了下来。

骤入心扉的痛使他看也不看蒸腾起的茶香为何茶便伸手去取,张丽华见了连忙拦下去,“这茶您喝不得的,陛下!”

沈阔看到面前腕上的一副翡翠衔珠朝凤钏才拉回了神,注意到手上那盏成窑五彩小盖钟内竟是极补阴寒的温彦药茶。

此茶由附子、玄胡、香附、白芷、五灵脂、独活、当归、川芎、木瓜、肉桂、枳壳、生姜、葱白等十三味古药秘制而成,附子、木瓜、肉桂、生姜等能补火助阳温经通脉,还能散寒止痛,对胞宫寒冷及外感风寒而产生的阴寒内盛显有明效,更能助排体内寒气,暖宫强命;玄胡、白芷、独活、川芎等则可祛风止痛,通窍解毒,减少心腹冷痛;香附、五灵脂、当归、枳壳等本便是自古女子寒疾的常用药,针对不荣则痛而呵宫益血;而葱白配以生姜则是内病外治法中的常用药,用以疏通穴窍腠理,使药性能更好地渗入体内。

温彦药茶以疏通人体经络为疗理,调节阴阳平衡,补肾健脾,从使女子胞宫达到“荣”之状态,且活血化瘀,祛寒凝,除湿气,尤对加速女子胞宫的葵痛消散有奇效。

君王心尖陡然一簇骤然放下茶杯,似不惹情思哀怨,却寂夜独忆心焦憔。

烽火灼天,远方似掀隐隐烟尘,万马千军呼集而啸的沙场短兵相接,他站在高高的墙头扬声约战,并战斗指挥层次分明地完全握制整个战役的步节,昂扬的战意浓烈得似泼墨写意。

什么时候呢?

当是已过极久了吧……

铜漏滴滴愁更长,张丽华将这妇人调养所用的温彦药茶换成胎菊茶,面如止水地冷观沈阔的沉默无言,寝院里的气氛沉滞得一若冬季浓云。

海棠般的房陵太子在每人的心中,依旧是昔时淡然释怀笑万物的模样,而晋王却给了他一碗鸩毒让他化骨成灰。

时光就此寂默,明敞的寝殿内只唯听一位心疲的君王与一名冷眸艳妃轻微的呼吸声。

殿中所有明烛的焰辉似能从沈阔的心底慢慢渗透到眼里,惹得眼眶不禁一阵发酸。

尔际为开皇八年的冬天,天地素缟。

那时,他们风华正茂,还没有那么多的算计诡诈。

年轻的将军骑着骏马被簇拥在军士当中,马蹄踏着积雪发出闷闷的声音。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将士们却并不显得颓废,反而是器宇轩昂。

这是大康的军队,踏着冬雪,带着寒冰般凌冽的杀气,誓要这天下更名改姓。

晋王沈阔拿着缰绳的手相互搓了搓,寻摸了点热乎气儿,“我看这陈朝上上下下根本腐朽不堪,哪经得住我大康的五十万军马,阵前先锋十万,就算不加任何兵法阵法都能将敌军碾碎,就是听说有个叫萧摩诃的将军很不好对付。”但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要回他话的意思。

曜国公唐远道骑在马上低着头并不言语。

年轻的晋王看着唐远道微微低着的头不满地抱怨着,“跟你说话也不理我,你那么聪明肯定听得出我刚才是在激你,我怎么可能真的傻到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蛮横直冲呢,不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么,说个话有这么难么?”

那人斜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着头,似乎并不打算说话,那边晋王挫败似的叹了口气,只得闭上嘴无聊地去玩马儿的鬃毛。

寒天冰雪似乎滤净了天地颜色,万物咸是一片朴素的青灰,少了那些个斑斓彩景红桃绿柳,这苍茫的景致却更让人眼前开阔,仿佛世间纷扰随着这一片肃静消散了下去,原本烦躁的内心也安宁下来。

沈阔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地呼出,满意看着那一股从他口中呼出的绵长白气,然后渐渐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天还是有点冷啊,他看着前路的冰雪,小小地对着手又哈了一口气,不过大哥随后几日便可到,想着又不觉得天多么寒了。

同类推荐
  • 归海

    归海

    淮蜀之地有一“鬼”,名为叶通勤……某天,通勤出去算命,算命的:"叶少爷,我看你面相大凶"勤曰:“如何?”算命的:“怕是近期会死爹娘”算命说罢,摊子被拆……勤曰:“重说”算命重新扶起自己摊位,稳了稳道帽,捋须掐指:“叶公子,你面相平平”勤曰:“如何”算命的:“估摸近期有喜”勤闻,意开怀:“何喜之有”算命的:“家中夫人会改嫁“然算命的就被打的鼻青脸肿叶通勤就是个疯子,喜查案,废寝忘食,罔顾自己身体,直至盗金案中碰上算命说的劫贵同存的黄溺勤曰:我的志向远不止你的官位,我要的是你这个人黄答:我心怀天下,无意于你,你也别再起不该起的心思了,还是用在为民所安上罢了。
  • 三生回眸两相望

    三生回眸两相望

    【各位们看官们投金键盘票票要记得投作品,不是作者】刀戟声共丝竹沙哑,谁带你看城外厮杀,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兵临城下六军不发,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还能不动声色饮茶,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覆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碧血染就桃花,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听刀剑喑哑高楼奄奄一息倾塌。是说一生命犯桃花,谁为你算的那一卦,最是无瑕风流不假。到头来算的那一卦,终是为你覆了天下。明月照亮天涯,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江山嘶鸣战马,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风过天地肃杀,容华谢后君临天下,登上九重宝塔,看一夜流星飒沓。拂去衣上雪花并肩看天地浩大
  • 传说中龙很萌

    传说中龙很萌

    传说中有只龙的下半部分,,,,,号码被盗了,只能在这里发了,,请大家观看。一只软萌绵羊变成呆呆小乖龙的故事,,,,有点萌,多cp有冒险与解密,还算是很温馨的
  • 染尽红尘为谁痴

    染尽红尘为谁痴

    他因前世的遭遇对前世无所眷念,却在这一世有了依恋却仍旧被上天剥夺后仇恨成为了他一生的执着。可是,他却在复仇之路上一步步懂得了何为爱,在利用与被利用中让他迷失了本心,让他有了更多的牵挂。他剑眉星目,天下谁与争雄,最是冷酷,本应无情,却是情追四海,究竟谁为谁痴狂?直到遇到柳梦桜,他终于有了想要一生携手之人,可是在权利与爱情中想要两者兼得的他终在失去后才幡然悔悟。他名如其人,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医绝天下,贵为王爷,却为情放手天下,为爱戎装马上。一生痴爱,一生无悔,又可否守得云开见月明?
  • 末日之怪物

    末日之怪物

    一个正常人与一个怪物的爱情故事!耽美,如果不喜欢耽美的朋友请慎入!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恋上二女

    恋上二女

    她舍身救人时被他的妻子撞伤导致心脏衰歇,两个女人命悬一线时,他同意将妻子的心脏捐给她,从此对她不离不弃,到底是爱上她,还是为了守护妻子的心脏。。。
  • 云中星辰来之总裁追妻记

    云中星辰来之总裁追妻记

    “阿楠,要怎么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除非,太阳西升东落!”“只要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她花十年陪伴他,最终被他舍弃……漫长的雨夜,她失了心,失了孩子。同样的雨夜,在81号街,韩宬失去了挚爱,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她……三年后,命运再次相遇……时光能否洗涤过往,重现爱情?性格翻转的她,是否再次爱上他?
  • 至尊神主之天命丑女

    至尊神主之天命丑女

    她是万界的神主,世间不灭她不灭。为了渡劫引来洪荒天雷,成了神、魔眼中的“凡人”!答应为原主报仇,面对狠毒姨娘庶妹设计陷害、斗!未婚夫退婚挑衅、斗!妖魔鬼怪要吸她魂魄提升修为斗!斗!斗为找到掉落之物,踏上了寻找之路,从此无节操粘着她、护着她、宠着她、勾引她占她便宜!某天神一脸情殇:“你在乎他?我呢?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位置。”弑魔台上被铁链锁住的妖孽,不失风华笑的邪魅:“你终究是在乎我的!”可面前的人却不知道,他是她的劫,看到妖孽哪一身的伤,她彻底怒了……为与她并肩他居然要逆天,魔界魔主居然妄想成神,别开玩笑了!本文妖孽、独宠、虐渣、有点虐恋,反派逆袭!
  • 皈居

    皈居

    在一次相遇之后,所发生的故事,令人悲伤的,开心的,愤怒的,遗憾的,都一一邂逅于此——皈居。我们的故事,还未开始。
  • 佣兵穿越天才阴阳师

    佣兵穿越天才阴阳师

    堂堂佣兵之王,居然在玩网游的时候穿越到一个废材阴阳师身上。与游戏同步的剧情,看他如何反转。家族外强中干,看她如何让它强起来;废物如何,看我如何让她强起来。可是,我只想静静地当一个美少女,为什么招惹了这么多桃花呢?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带着斩魄刀纵横斗罗

    带着斩魄刀纵横斗罗

    莫箫穿越到斗罗大陆,获得了强大的死神系统。在系统的帮助下拥有了强大的斩魄刀以及碾压霍挂的庞大精神力。普通斩魄刀?错!这把刀在系统的帮助下集合了死神中九把最强的斩魄刀,每一个魂环都会解锁一把强力斩魄刀的解放状态。攻击方式单一?系统带来的鬼道商店给莫箫带来了上百个诡异技能。玩不过魂导器?他有更为诡异的死神技术局全部技术~在系统的帮助下莫箫在斗罗的世界再现了,护亭十三番队,成为了那个改变斗罗大陆命运之人。“从今日起,斗罗的悲剧将由我来改变!”群号:1064558942欢迎各位加入。
  • 重生变成一条龙

    重生变成一条龙

    系统:已绑定成功。终极神龙系统正在启动。叶天:我操我的金手指来了。
  • 潇潇墓语

    潇潇墓语

    衣冠冢里的一枚奇特的铜符引出一段惊天奇闻,然而在奇闻的背后却是一个酝酿了上千年的阴谋!深山古尸、戈壁滩上的死亡之虫、千年不腐的楼兰国师遗体、嗜血的东汉行尸......先不论前路凶险,单单看一名摸金校尉、一个卸岭力士、一个退伍军人的盗墓铁三角组合也是前无古人!究竟谜底是什么?我们一起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