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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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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暗夜中鼓声无比惊心。

江陵府衙内上至知州沈止观,下到几个留在府衙值夜的差役,纷纷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起身,一时几乎没明白出了什么事?

是的,是府衙外的惊堂鼓在响。可是自沈止观上任以来,爱护百姓、清明如水。江陵城日渐繁盛,也不见有人倚强凌弱仗或富欺贫。这府衙外的大鼓几乎就是个摆设,万万想不到竟有人在如此深夜将他敲响。

沈止观一边手快脚快地穿好衣服,一边与穿衣服边跑来的沈兴,一起急急地往前边赶去,心中还在猜疑不知击鼓之人有何冤情,白日不能来申诉,竟要于如此深夜击响惊堂鼓。

急急忙忙来到公堂,其他三四个值夜的差役也打着呵欠,衣歪襟斜,带着一肚子好梦被打扰的怨气赶了过来。

沈止观才一坐下,定睛一看那站立在堂下的告状之人,差点没吓得又从座位上跳起来。

“小真,你在干什么?”

几个睡眼腥松的差役,惊闻此言也立刻睡意尽去,全都瞪大了眼盯着那击鼓鸣冤之人。

堂下那个原该又喊又叫,跪在地上求大人伸冤做主的人,却是满脸笑容立而不跪。看她容貌秀美如玉,自然是江陵府衙的第一大魔头赵娥真赵小姐无疑了。

赵娥真悠悠然地笑说:“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告状了。”

沈止观满脸苦笑:“你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赵娥真冷笑:“怎么,尽职尽责的大人瞧见有人击鼓鸣冤也不管?”

沈止观只觉头大如斗,看看四周的人,一个个满脸爱莫能助,谁也不肯帮他出声说一句话。

自从这位据说是大人的表妹住进府衙后,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曾吃过她的苦头。谁都知道这位要是骂起人来,八个人的嘴皮子也不如她一个人利落,要是敢动手脚,府衙里身手最好的几个差役都曾在她手下哭过爹叫过娘。得罪了她,可比得罪了好说话的沈大人惨得多,谁生了天大的胆子,这时候敢开口说话。

侍立在沈止观身后的沈兴眼见无人肯出一言,忠心的他不得不壮起胆子问:“表小姐,您要告谁啊?”

每个人望向赵娥真。对啊,偌大江陵城,谁敢得罪赵娥真?

“沈止观!”

沈止观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到极点,苦笑道:“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赵娥真冷笑:“君子以信义立身,你屡屡言而无信,难道不该告?”

沈兴不得己护着主子:“表小姐说笑了,我们大人哪里是失言背信的人?”

赵娥真冷冷地说:“前天是什么人说要去游碧落湖,最后跑哪里去了?”

站在差役中的高长天赔笑说:“表小姐,是临时接到消息,说江陵治下的两个大乡,为了争夺水源越吵越凶。各方都有上百个壮丁,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当地的官员弹压不住,大人为防出大乱子,才急急地赶去的,不是故意要失表小姐的约。”

“那昨天又是哪一个,说要伴我同登翠峰山游石佛寺,最后人游到哪儿去了?”

一边的班头赵勇也大着胆子说:“表小姐,那是诗礼世家的左家三少奶奶难产,四五个稳婆都帮不上忙,眼看母子两条命就完了。可左家的大小爷们还不肯请大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性命是小,名节是大。不少仕绅相劝也劝不动。大人偶然听说这事,即刻就去请了回春堂的孙大夫,亲自陪着一起去左家。有大人这么一位父母官亲自驾临,左家上下的老顽固再不情愿也不敢拦,这一下子就救回了两条命。表小姐看在这两条命上,就请不要生气了。”

赵娥真冷笑着又说:“那今天……”

沈兴急道:“今天陈家抓到他们家新娶的媳妇竟然有奸情,要将那两个人一起浸猪笼。大人向来反对私刑,但按照律法,如果当丈夫的,抓到奸夫****当即处死是不犯法的,陈家又是望族,旁的人去也阻不了,大人只得亲自赶去了。”

“自然自然,这些个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答应我一个人的话,自然全可以当做耳边风。”赵娥真脸上笑意不减,语意却越发不善。

沈止观苦笑着望向四周,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的差役,挥手让他们全下去睡觉,连沈兴也识趣地赶快溜走。

待得公堂上只剩得他们两个人。沈止观才急急走到她面前,赔笑说:“小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大可以内院里直接对我说,你这样的闹腾****出事的。幸好现在是晚上、没有百姓看到,当值的人又只有几个,也都不是外人,不会说出来。否则若让朝中言官知道,只一个纵容家眷、轻慢公堂的罪名就可以让我丢官去职。”

赵娥真冷着脸说:“这种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落不着半点好的官,不当也就罢了,你倒是舍不得了。”

想到这几日这家伙连连失约,今天是千应万应地说好了,自己满心地想与他畅快地离开这府衙、离开这些个公事舒心一日,一转眼这混帐又跑得没影了。她的心里气闷得很,也不再理他,扭头就走往后面,回自己房里去了。

沈止观无奈,只得忙忙跟在后头,赔了上千个小心。

赵娥真只是闷闷地坐在桌前,理也不理他。

沈止观处理政务原是一把好手,碰上赵娥真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搜肠括肚了半天只得说:“小真,你莫要气恼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赵娥真倒是讶然,微微望了他一眼。这个只知道圣贤大道、忧国忧民的笨蛋会讲笑话?

沈止观略显示尴尬地说:“从前有个书生,一心一意要考中功名,做个不畏强权、为万民所称颂的清官。好不容易十年苦读,得取功名,分派到一处小县。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却是兴奋万分,一心一意要就此大展拳脚。当时就贴出告示,说新任太爷上任,县中百姓,无论谁有冤屈尽管上告,太爷一定会主持公道。然后就一心一意地等,恨不得即刻就有一桩豪强贵族欺凌百姓的惨案,告到他面前来,让他好好表现,好显出他不贪财富,不畏强权,只为百姓的一颗心来。可是他左等右等,日等夜等,就是等不到人来告状。”

“他暗中想的一套一套表示自己不畏强权爱护百姓的话,半句也无法说出来。急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百姓一定是怕他不是清官,所以不敢来告状。于是他就一心一意想着如何让老百姓相信他是一个大大的清官。他让管家到当铺里去买打补丁的衣服,专门穿着来拜客。又特地让下人做了清菜罗卜,专门在别人来拜他时,故意让人看到他急急放下碗,来迎接的样子,更生怕旁人没看见他吃的是什么……”

他这里说得辛苦,赵娥真却是半点笑容也不给他,只是冷笑:“编笑话也不会,这世上哪有这种笨蛋?”

“我当时也是希望别人知道我是个清官啊……”沈止观一急就说错话,恨得差一点打自己一耳光。

赵娥真瞪大了眼望向他,几乎有一点不敢相信:“那是你?”

“不是我……”沈止观急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样子,让任何人明白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娥真瞪眼看了他半晌,然后就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腰酸肚疼,连桌子都要给她推翻了。

老天爷,这位大清官,这位处理政务无比迅速、深得百姓爱戴的大老爷,竟然也有这么蠢这么笨的时候!最可笑的是这种蠢事,他居然还敢说出来。

沈止观被她笑得初时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看她笑得如此快意,脸上渐渐地也浮出了笑意。

赵娥真往日的生活是何等多彩多姿,却为他久居江陵一地,过这样单调乏味的生活。而自己偏偏无法放下许多非处理不可的事,时时冷落她,任她一人孤单凄清。但能得她如此展颜一笑,便是将自幼及长所有可笑的蠢事都说与她听,也无不可。

赵娥真笑了半天,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虽然明知沈止观坐在了自己身旁,握住了自己的手,却是笑得没有半点力气再与他斗气。

沈止观深深地凝望赵娥真,良久才说:“小真!”

赵娥真一边笑,一边望着他,等他说话。

沈止观却是久久说不出话。心中实有万语千言,想向她表明自己的衷肠,可是又实实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说:“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为什么百姓不敢告状。”

赵娥真倒没料到他还接着那事儿说下去,笑说:“因为百姓仍然不知道你是个清官,你可是又想出什么主意了?”

沈止观沉声说:“因为百姓早已经告怕了。各地的官府贪胜饿狼,但有告状的百姓上门,也不管什么情由。先将原告被告家人拘到,再将所有涉案人员并街坊四邻各家的一些人,以人证之名拘到衙里,不交上银子去别想出来。要告状,先要准备着被上到地方官、下到差役牢头各扒去一层皮。所以老百姓便是冤死苦死也不敢上衙门告状。”

赵娥真无言,静等着他说下去。

沈止观的语声中充满着许多无力感:“我以前读书时,一直以为百姓也不过就是日子苦一点,税赋重一点。若非为官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也不知百姓可以苦至此处。我最初任官定远令。越是小地方、小县城、小村镇百姓被欺压得愈苦。另外,当官的可以以服役为名,轮流征召百姓入衙门办事而不发银子。所以大多数府衙中的下人都不用当官的出一文钱,历来只是官绅或家中有功名的人可以免役。可是在定远县,就有许多人与官府勾结,便是举人家的祖坟要修,也可以由官府出票征召百姓去修,不但没有工钱,便是饭食还得自备。”

赵娥真低低地惊呼一声,她向来一剑逍遥天下,偶尔做点儿劫富济贫的事玩玩,实不知穷人除了交税交租、被富人欺凌外,还要受如此压榨。

“无论在任何时候,苦的伤的永远是百姓,就算是一道为民谋福的圣旨下来,被官员们一实施还是百姓吃苦。就像圣上曾下过旨,要各地开垦荒地。可最后倒霉的仍是百姓。”

“怎么会呢?这不是好的政令吗?”赵娥真讶然,不明白这样怎么仍会让百姓倒霉。

沈止观苦笑:“官员们好大喜功,只顾着逢迎圣上。老百姓们不管有地没地,都被他们硬性赶去开垦荒地了。两三年之后,百姓们累得半死,荒地是开出来了,可老百姓们原来肥沃的土地却已经变成了荒地。可是当官的不理会,他们只是急着写折子上本说明他们是如何体承圣意、一共开垦了多少荒地,百姓又是如何颂谢圣恩的。想当然,朝中上下君君臣臣都是高兴的,又有哪一个听得到百姓的哭泣之声?”

赵娥真睁大眼望着他,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沈止观轻叹一声,紧紧握住她的手:“小真,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不是没有想过辞了这专门得罪人的官位,陪你一起去畅游天下。可是我身在这样的一个位置,眼看过这么多的事,又何忍不问不顾。当官的但凡有半点顾惜百姓之心,百姓也不至于如此之苦。我既有幸能得这权位,便是一道政令的发布,也可以救无数人于困苦。所以我真是舍不下,不能舍。小真,我只怕终将负你良多。”

赵娥真心中实是又气又恨。他忧国忧民,我可不是,我又何须为了他受这份罪,可偏偏又不忍气不忍恨。不喜欢看他这样时时为着百姓为着政务皱眉头,可是又真的很喜欢看他一心一意为百姓争取福祉的样子。气他的呆他的笨,可自己却比他更呆更笨,才会为了这样的一个混帐,困着了自己飞翔的翅膀。偏偏至今心中有气有恨,却是无悔。

良久,她才低低地问:“你今天不是去救陈家那对,据说是通奸的男女了吗?怎么弄的?”

沈止观知她已然消气,心中反觉无比歉然:“那位陈家新娶的少夫人,原本就有个自幼相恋的男子,只是父母嫌贫爱富,硬将她许予陈家。她与恋人旧情难忘、暗中私会才被抓住的。我赶去先说她一顿不是、说她不配做陈家的媳妇,然后怂恿陈家写休书先休了她。一旦她被休了,就不是陈家的人,陈家就无权将她处死了。”

“我将他们二人抓来,先在堂前申斥,再将他们拘押几月,暗中令狱卒善待他们,等到刑满之后,他们反而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因为那女子名声已坏,除了这个男子,也已无法再嫁别人了。”

赵娥真大皱眉头:“为何还要拘押?”

沈止观微笑:“他父母将他许予陈家并不违法,陈家捉奸要处死他们也不违法。本来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小儿女间私相盟誓亦不为礼法所容。我今将他们拘押,即合了法理,惩治了****,又可以借着这段日子,让他们养一养被打伤的身子。而且我也不曾落了话柄,让人无法参我纵容****,败坏世风。”

赵娥真失笑:“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想不到也这么奸滑。这些年来,你得罪了无数人,却还没有被扳倒,大概也是因为你总是这样小心、不让人拿到你的把柄吧。”

沈止观本来在微笑,不知怎么竟变成了苦笑:“他们两个出狱后虽然会被许多人轻视,但二人相伴,总是幸福快活。倒是比我这个当官的更加……”

忽然间无言,只是一叹。

赵娥真知他是因为公务繁重、冷落了自己,而怀有太多歉疚。依赵娥真的心思,这样无聊且自讨苦吃的官是不要也罢的。可沈止观却是一心一意,想以这一方父母官的身份守护这一方百姓。这就注定了赵娥真要受诸般委屈。也因此,沈止观的心中更加苦涩难当。

赵娥真又哪里是个受得了委屈的人,冷哼一声:“当你的官好了。”

沈止观才听得语意不善,忽听龙吟声起,竟是赵娥真忽然跃起拔剑。

剑光森冷,映得一室皆寒。

沈止观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赵娥真已人随剑起,穿破了屋顶。

沈止观初是一怔,第一个反应是赵娥真要走,可同时耳边已传来兵刃相击之声。

沈止观虽向来知赵娥真武功高明,也知与人交手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段日子还每常叹息没有架可打,手都痒了。可如今乍闻这交手之声,意识到赵娥真正与人做生死之战,心中实是无限惊惶。

屋顶上的情形无法从那破洞中看清楚,他正要奔出屋去看,听得上头赵娥真一声怒喝,然后身影已至面前,左手迅速无比地微微一扬即止。

屋顶上再没传来任何声音,赵娥真却是气恨地跺足:“让他跑了。”

沈止观一把抱住赵娥真上上下下打量半天,确定她除了束发带断开、头发披散开来之外,并无半点损伤,却还是吓出一身冷汗。老天,束发带不知是被刀还是被剑挑断的,如果再下来两寸,那可就……

赵娥真可对他的关心半点不领情,把他那紧抓着自己的手甩开来,冷笑道:“你结了什么仇家?”

沈止观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有啊,我怎么会结仇?”

赵娥真哼了一声:“没有?我们且不说三月你把京城来的那个户部要员气得变脸的事,也不说四月你把省城那个半截子身子都入了土,还惦记着敛财的高官顶回去的事,更不说五月你居然敢在军营里指责驻江陵守将风行天吃空饷。单说你与天子亲封的河督赵远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你还敢说你没跟人结过仇?”

“那不都是为了公事吗?这种争论怎么说是结仇?”

赵娥真冲天翻白眼:“老天啊,你这个笨蛋官!千里做官只为财,你这样处处坏人财路,还当不是结仇,难怪人家要行刺你。”

沈止观惊讶:“不是你的仇家?是来行刺我的?”

“荒唐,我的仇家怎么会知道,我这个大强盗居然和当官的住在一起。如果不是为了接住这枚射向你的飞针,我哪会让那家伙跑掉。”赵娥真语带不甘,一脸恨恨之色。

沈止观这才注意到赵娥真左手拈着一枚看来十分平常、但在烛光下却显出青紫色的针来。刚才他自己就几乎丧命在这种小东西之下吗?他好奇地想要接过来看一看。

赵娥真用右手用力拍下他的手:“不要命了,这是淬过毒的,沾肤就要你完蛋,更别说见血了。”

沈止观望向她拈着针的手,无法抑制脸色发白:“你又拿着它?”

“我和你怎么同。我身怀绝技,只要运功于手上,毒力无法侵入,哪象你,在鬼门关打了个转也不知道。”赵娥真难掩脸上得意之色。

二人说话间,闻听得交战之声而来的差役和下人都赶到了。

特别是那干差役,刚睡下不久又被吵醒,个个心中直骂娘。可是看到房子顶上破了个大洞也无不脸上变色。

赵娥真眼睛一扫:“看什么,等刺客跑走才赶来有什么用?快去收拾房子吧。”

沈兴惊得大叫:“什么,刺客,大人你有没有事?”

沈止观正想柔声安慰他自己安然无恙,赵娥真已是顺手抓起桌上的杯子扔过去。

府衙里的人除沈止观外,在这段时间都被赵娥真磨练出闪避暗器的高明身手。沈兴迅速闪开,耳边已传来赵娥真不悦的声音:“有我这个超一流高手在,他能有什么事。居然问这种问题,太污辱我的能力了。”

沈兴忍气吞声,不敢再开腔。

一旁的高长天壮着胆子说:“有人行刺大人,不是小事,我们要不要……”

赵娥真冷笑着打断他:“那位高手也不是你们应付得了的。还是干你们份内的事、把这时收拾好,明天记得找人来修补房子。”也不等这些人为睡眠哀求,就拉着沈止观出去。

从头到尾,沈止观这位江陵府衙的正统主人,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沈止观身不由主被她拉出来,口中直问:“小真,去哪里?”

“笨蛋官就是笨蛋官,还能去哪?这么晚了当然要睡觉。”

“睡觉?”

“是啊,我的房间弄成这样,当然不能睡了,自然要去你房里。”赵娥真说来理所当然。

沈止观吓个半死:“你、你去我的房间?”

赵娥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跟我睡一个房间,很委屈你吗?”

沈止观声音都走调了:“不行不行,这不合礼法。再说你的清誉……”

赵娥真听得不耐烦,大声道:“嚷嚷什么,咱们又不是没在一张床睡过。”

这一声叫,引得全府衙上上下下所有人一齐望了过来,每个人的脸色都诡异至极。

赵娥真身为女子,尚且面不改色。沈止观却已脸红如火烧,简直要晕过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娥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已轻吓得魂飞天外、身软无力的沈止观拉进睡房,关上房门。

沈止观被她重重按坐在桌前,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要贴身保护我,可是……”

赵娥真白他一眼:“你少嗦,要真是怕我受委屈,你以后最好识相一点,就不要再去和人过不去,惹麻烦上身了。像那个赵远,你少跟他吵两句,也许我就不用做你的终身保镖。”

沈止观怔了一怔,然后徐徐摇头:“不行,那些事不能由着他。”

赵娥真大皱眉头:“他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如此难以容忍。”

“他用来修河堤的料有假,一旦遇上洪水,很可能会……”

“我当是什么事呢?这有什么?历来修河务都是肥缺中的肥缺,谁不是在堤料上做文章的。这种事,别说当官的知道,就是一般老百姓也知道。你以为个个官都像你,蠢得不懂为自己打算。”

沈止观真真不知如何对赵娥真讲道理:“他还在河堤旁广植树木。”

“这很好啊,我也听说过治河应该多植树,树多了对抵御洪水有好处。”

“问题在于江陵一地土质松软,反而不宜种树。否则一旦洪水来袭,树身受到洪水冲涮,而泥土又固不住树体,最后不但树要被冲倒,还会带着流失许多泥土。他不管江陵地质、只按着治河要略死来,只怕适得其反,我当然要和他争一争。可他不但不听,反而骂我不懂治河、干预河务。”

“行了行了,我对治河不懂,也没有兴趣,我只是劝你,以后识时务为俊杰,不要四处结仇。否则哪一天死的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人家请出什么人来对付你?”

“你认出他了?”

“刚才交手太快,夜色又昏暗,我们都没能看清对方是谁。我们只不过交手了七招,已经各出绝招也各遇险招了。他挑断了我的发带,我削断了他的头发,又刺伤了他。若不是他对你发针,使得我回身相救,他哪里逃得掉。不过我却能猜出他是谁。因为这样的针,三年前我也见一个人使过,而且还因为一时不察,受过他的暗算。”赵娥真说着拔开额前的发,露出额上的伤痕。

沈止观看得啊了一声:“不像是针伤啊?”那样明显的一个伤痕,又伤在如此要害的部位。他虽明知已事过境迁,想来仍是心痛。

“针伤当然小,但是针上的毒使伤口溃烂,所以看来十分严重。如果是你这个文弱书生中了这样的针,只能去见孔圣人了。幸好我身怀绝技、武艺高强,稍稍花了些时日就将毒逼出来了。”她把自己辗转床笫足足三个月,期间忽冷忽热、晕晕沉沉,差一点见阎王的内容全部省略了。

赵娥真何等聪明人。怎么会像这个笨蛋官一样,把自己的糗事说出来呢。最重要的是,她太明白这个胆子大到足以把天下的高官全得罪的笨蛋,听了她中毒待死的事,绝对会吓得面无人色。

可即使是说得如此省略,沈止观的脸色也已够苍白了。

赵娥真失笑:“文弱书生就是文弱书生,这种小事就吓成这样。我们行走江湖风里雨里,每天都有可能会和不知名高手对敌,中人暗算、身受重伤都是常事,有什么了不起的?”

沈止观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你来说,和那些超一流高手对阵,不顾生死地打架都平常得像吃饭睡觉。”

“对啊,这种事本来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天天有的。”赵娥真觉得这个笨家伙真是莫名其妙至极。

沈止观却在这一刻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本来一直在为自己委屈了赵娥真而内疚,有时甚至想还是让赵娥真离开,不要让她受这样的孤单寂寞才好,如今却终于决定一定要留住赵娥真一生一世。赵娥真留在他身边,最多是有时候碰上莫名其妙的刺客。而这种事绝对不常有,至少他活了二十八岁,今天才第一次碰到。

可赵娥真如果重新踏上江湖路,每天都可能与不知名高手比拼,随时可能会丧命亡身。如果让赵娥真离去,光担心她是不是又碰上了敌人,就可以让自己茶不思饭不想,而且什么公务也办不了,最后还因为忧心过重而亡了。

可怜的赵娥真却万万想不到,只在这一刻,已注定她这辈子,也无法离开这个她声你讨厌至极的笨蛋官了。

赵娥真只是觉得沈止观的脸色异常古怪,不知他心中正在打什么主意,才要开口问。沈止观素知赵娥真性子,若让她明白自己的打算,那还了得,忙抢先说:“你还没有说,那刺客是谁呢?”

“他叫孟星飞,是个行事诡异之极的高手。在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闻其名而色变。不过比起我当然差一大截了。”即使是在对沈止观说明对手可怕的情况下,赵娥真仍不忘捧自己一捧。

“他这个人百无禁忌,什么都干。杀人也好,越货也罢,黑吃黑也行。如果有人肯出足够的银子,多奇怪的事他都肯帮人做。在江湖上结下的仇家与我相比只多不少,只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当年他就曾与我同时打一大批官银的主意。后来居然黑吃黑、吃到我头上了。我与他交手三百招。虽说他是难得的高手,但终究不及我,眼看就要败亡在我剑下,却暗中飞针偷袭我。我一时不查中了他的暗算,让他溜了。”

“我一生难得吃亏,自然后来满天下地找他要报这一针之仇。无奈他知我利害后处处躲着我,不让我找到。这一次居然撞到我手来了,我来不及看清他,他必也不曾看清我,可那一针已暴露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让他第二次从我手上逃走。”

说到这里,赵娥真更是又怨又恨,都怪这个沈止观。一时心中气闷,也没兴致再说话,扔下毒针、脱了长衣,上床睡觉去了。

沈止观叫她七八声也不闻她搭理,知她又在发些个莫名其妙的闲气,只是好笑。因这一日操劳政务,又赶往陈家救人,回衙后才刚入睡又被赵娥真恶意吵醒,此刻也觉倦意阵阵。

不过,他终不似赵娥真这般行事无所顾忌,哪敢上床去,只是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好在现在是夏天,不必担心受凉,倒也不至让赵娥真像上次那样,半夜要他上床御寒。

谁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被赵娥真推醒:“你听着,从现在起,银器都要随身带。在衙里的饮食由我替你负责验,尽量避免在外面吃东西。万一要吃,也要先验过了。”

“有那么严重吗?”

“笨蛋,现在你的仇家是收买了江湖人对付你。这个孟星飞行事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在人饮食中下毒也是他常用的手段。你要不懂防范,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好,好!天晚了,睡吧……”

良久,又是赵娥真将他推醒。

“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你每天要和我睡在一个房间,还有不许到外面留宿。”

“好……好……好困啊……”

又过了良久,“喂,以后记得要少出门。因为这一次不知别人会请多少江湖人对付你。我不能让人认出和你在一起,所以不能陪你出去。万一要出去,记得多带身手好的人护着。不可到偏僻的地方去。”

“好……好……”

良久,良久。

“在府衙的时候不要乱走,免得我顾不过来,最好别离开我三步之外。”

“好……”

可怜的沈止观,这一晚是完完全全泡汤了。

寂静的夜里,从这位江陵父母官房里,不断传出一个本应干脆爽利的武林高手唠唠叨叨、反反复复的叮咛,而这个又累又倦的沈大人除了说好之外,半句怨言也不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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