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一点点清理着凝固在腿上的血痕,小二端上来的水温刚刚好,用的也是最为细致的纱布,但是无数痛意仍旧闪电般一次次穿过身体,不知道是光洁的伤口还是心在痛。
泪水模糊着眼睛,双手茫然的腿上擦拭着,水一点点染上锈红色。自己已经字斟句说“可能喜欢他”,现在想来还是太过唐突了吧,至清懊悔着。若说未遇见刃白之前,自己也从不会相信什么所谓一见钟情,更何况自己是这人来人往界临山的住户,见过多少各式各样的人,别说有谁能让他一见钟情,脑海中记住的面孔也是寥寥无几。
刃白是半夜时分回前来的,轻轻扣着门,比起恼怒自己更多的是疑惑,但终究还是为他开了门,面前刃白一席华发映着幽幽月光,本已是让人无法直视的美,一身素服雪青色淡眸,更像是从月中化生而来的仙人——动人心魄又阴柔似水。刃白眼波似水,仿佛能容纳万物,至清心中微微一动,又开始隐隐作痛。
亲自为他奉上最好的茶叶,看白玉似的人坐在一潭碧色的茶香中,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看他思量半日,自己也纠结半日,最后便也是认命了,爱上便是爱上了,对方是个男的又何妨?
可是自己还在痛苦什么呢?明明早就料到不会被接受,还是任性的说出了那些话。虽然没有被接受,虽然好像被嫌弃了,可是他并没有丢下自己啊!至清握了握拳,决定在鬼界要竭尽全力保护好刃白。
脑海中思绪纷飞的时候,至清隐隐闻见了香气,讷讷地转头看向香味来源。不知何时离开的刃白,现在把一道道飘香的菜摆在客房的桌上。
算来也有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刃白离开房间时心烦意乱,正好发现厨房,便想着进来做菜。自己也是平常出身,做菜这种小事不在话下,纵然是身为魔尊也爱好为妻与子共同做菜呢。精心的洗菜、择菜、切菜,心也慢慢静下来了:
刚刚有个男的向自己告白,自己紧张什么呢,又不是自己的问题。况且那个人在鬼界或许真的有用处,而且他已经这样求自己了……反正他说喜欢也不一定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啊,说不定是像晏翚和白羽之间呢……
总之用各种理由让自己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刃白最终决定无视那个人的喜欢,反正应该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约定。却不曾料想他和他之间真的会如晏翚和白羽一样。
想通之后,刃白也冷静下来,看了看自己做好的菜,便决定送到楼上三人一起享用,但是守在门口小二非说主仆有别,好说歹说取了些许菜肴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看似平静地在摆菜,但是感觉到至清的目光直勾勾注视着自己,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唉!有什么好紧张的!刃白又在心理安慰了自己一下,开口:“你也饿了吧,一起吃吧?冷了就不好了。”
“嗯!”至清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一轮,快速打理好身上的血迹,换上干净衣物,就迫不及待的落座在刃白身旁。原本早已打算好无论如何都要夸奖刃白的厨艺,但是尝了一口后,溢美之词脱口而出——真的是太好吃了!
“好吃你就多吃一些好了。”刃白面对着喋喋不休的至清,无奈的揉一揉眉心,自顾自的吃起来。至清开心的像孩童一般,一边说话一边饕餮,一桌子菜就这般风卷残云的吃完了。
小二进来收拾一片狼藉时刃白才开口:“你我何时动身?”
至清一滞,原本想多温存些时日,但又怕恼了刃白,略微思考:“至清随时听后调遣。”抛出去的皮球又滚回到刃白这里,看来这人也算是冷静下来了吧。抬眼望去,瑰红色的晚霞正是绚丽:“那就明日一早,今晚还请好好歇息。”说完转身而去,留下至清一个人傻傻地回味着雪青色上被晚霞涂抹上的梦幻光彩。
刃白找寻了良久才找到药店,备了些寻常药品给那位同伴,再出门,晚霞在天边挣扎着熄灭,路上的行人已变得稀少。回到客栈中,刃白才想起这里只有两间房间,踌躇了一会,还是推开至清的房门,发现至清的姿势还是自己走时那般,就像是石化了一样。
刃白心里一慌,连忙靠近这尊石像,却不料这尊石像突然活过来了,低头一笑,温柔清扬的声音:“回来了啊……”刃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忙把药放在桌上转身就走:“这些药你自己带着,省的在鬼界还要拖后腿。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就在大厅随便凑合一夜,也免得妨碍到你休息。”
“王可是觉得我的房间比大厅要脏?”至清的声音很轻,再抬头,湖碧色眼眸恢复了最初的锐利,但也遮盖不住深深的失望和自嘲。“草民如何敢将吾王安于大堂呢?”
刃白看着这般倔强的眼神,轻笑了几声缓解尴尬的气氛,毕竟至清从见面就没有当面称呼过他王,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至清指指身后早已打理好的地铺,“若不嫌弃,还希望王在此就寝。草民愿在一旁陪伴。”
刃白还想开口反驳几句,就已经被至清抢白:“反正在鬼界连安稳的一觉都不见得有。还请王委屈将就一下。”无法,便只好按至清的安排就寝。
夜中,两个人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相互应和着,一起一落如潮水拍打着不眠人的心。刃白渐渐也不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侧卧安眠,倒是至清睡在清冷的地上,轻轻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心凉。至清背对着刃白,强制将目光聚焦在刃白带回来的药包上,又落在自己收拾在角落的背包上,内心的酸楚和自嘲还是不住地牵动着全身颤抖。全部的体力和理智都在努力压制着想转过身的冲动,他害怕刃白依旧是清醒的,害怕被再一次的嫌弃嘲弄,便这样和自己倔强着,在感情和理智的搏斗中悄然睡去。
刚刚拂晓,刃白抿着凉薄的唇看着至清,后者正对着一大包行李进行着最后的检查。“好了没?”刃白有些许不耐烦,看见那硕大的行李更感觉到一阵头疼。至清听见此言也吓了一跳,打眼看了一下剩下的东西好像没有什么缺漏,慌慌张张打包起来,跨在身上默默和刃白下楼去了。简单与小二交代几句后,两人便前往竹林。
在竹林中穿梭,曲曲折折,刃白一言不发地跟在至清身后,至清一手拿着像是地图的东西,一手拿着像是司南的东西,埋头走着,不时耸耸肩以防行李掉下去。突然脚底一滑,摔坐在斜坡上,屁股狠狠的坐在地上,背后还被硕大的行李硌个半死,刃白冷着一张脸:“走路连脚下都不注意。”满口的嘲讽,但是手已经伸出去,将行李整个拎在手上。至清皱着个眉头,哼哼唧唧地自己爬起来,冲刃白手中的包袱伸出了手。
刃白犹豫良久:“我帮你拿着。”
“我要找药!”至清苦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刃白这才把包袱随手扔了过去,看着至清在无边的包袱中翻找着,良久才掏出一份药膏,抹了抹脚踝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我们接着走吧。”
刃白一动不动,手向前伸出。至清却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不……不用了。”刃白的脸色透出一股不耐烦,至清连忙又说道:“放……放我这,我找起东西来更方便点。”
“哼,看你这样也快不到哪里去。”刃白的手还是一动未动。至清咽了咽口水,将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刃白手里,赶忙转过身研究地图,不敢看刃白一眼,于是错过了刃白嘴角难得的一抹笑。
界临山毕竟刚刚经过大乱,所有的入口都移动了位置,即使至清手里有新绘制的地图,两个人还是走了半日才找到了属于鬼界的金边竹叶。刃白确认了一番后正要触碰,“等一下!”至清的头埋在包袱里翻找着什么,声音也闷闷的。刃白皱了皱眉头,却依言把手缩了回来。
至清最后翻出来一个碧色通透的玉石,对准着那片金叶“嗖——”的一声弹了出去,正巧击中。刃白心里偷笑:原来他还是有点攻击力的嘛?
当然憋笑的结果就是刃白故意让脸上结了一层冰霜,冷得至清头皮发麻,于是至清开口宽慰:“放心,这个叶片是不会掉下来的。”结果,刃白的脸色憋成了冰剑。
至清捡起掉在地上的玉石,不知为何它变成了雪纱似的白色,犹豫片刻,至清的脸色变得顽劣:“喂,你要不要死一回?”
刃白打眼看了一下至清的脸,一抹玩味:“你我就是鬼。”
至清的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那就等等,现在是鬼界的白日,我们乘晚上混进去。”至清举起手里雪白的玉石看了看,又在包袱里摸索半天,找出两个黑纱斗笠,递一个给刃白。一转身,脸上却刻满了难言的痛苦:果然,都是为了她吗?为了追随她甚至不惜为鬼?
两人又收拾了一番,至清每隔一刻钟就使用玉石,但雪白的颜色从未改变,看着刃白微微皱起的眉头:“鬼界的日夜不同于这里,你别急,便快了。”说着又一次射出了玉石,这一次落地的是玄色的玉石,至清一阵欣喜,忙把玉石揣在怀里,拉着刃白就向面前的竹林里钻。
“你带我去哪?”刃白一把甩开至清的手,君王之威铺天盖地压下来。
“从那里进去直接就到三生石了,一般都会有专人看守从那里进入的人。我带你去的,是鬼的路。”至清为气势所压,半跪在地上低着头。
“走!”刃白收了气势,想弯腰扶起至清以表歉意,却发现至清徒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将二人圈在里面,又拿出一张符捏在手上。刃白刚要发问,咒符已经开始燃烧,一阵头晕目眩袭来。
但是他也感受到,身后有人紧紧扶住了他。
新流添旧涧
知予物外志
踏叶揭空盂
程远宿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