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的。”少年的身躯蜷缩的像猫一样,缩在晏翚怀里,“你走了以后,军营里面乌烟瘴气,所有和前辈沾亲带故的都升了官。他们受了将军的恩惠,却一点不负责任,甩手不干事。日子久了,就有人开始托关系离开这,但我不愿意走,见我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军营,怕我向上面告发他们,又见我孤苦一人,就威胁要将我杀了。”说到这,少年触动心伤,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傻孩子啊……”晏翚轻轻嗔怪到,顺手拾起床上的被褥,披在自己身上,也披在怀中颤抖的身体上。
白羽忍了忍泪水,环手抱着晏翚:“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更名改姓,还变了模样,光是这些袋子里的木灰我就烧了好几日呢。”白羽将面容更加靠近晏翚的体温,忽然换上明快的语气:“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回来找我的。”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
“晏翚……”
翌日清晨,是军营多久以来都没有过的混乱: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敲起战鼓,还有人挨个叫醒众人,说是要早练。
众人一脸阴沉,却也不敢明目反抗,一个个慢吞吞的往操练场集合,心想,或许只是痛失良机的新长官在放那“三把火”呢,过几日便也会消停吧。但是很快,一些爆炸性的新闻彻底震醒了这些还在睡意中流连忘返的人。
首先是前任长官,那名叫吴冷的人。从昨晚被提进大营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今日早晨,有人前去大营打扫卫生时,只寻得那吴冷的一身战袍,如果说还多了什么,那就是帐外厚厚一堆不知什么烧成的灰。大家心里都猜想着了什么,却也不敢出口,默默清理掉了。
还有就是现在长官,听说没人在军营里见过他,或者是印象太浅,是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到来历的神秘人物。要知道,可以在百无聊赖的军营里一直独来独往的人,也是罕见。
最后,就是现任长官身边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少年,面色姣好,还是稚嫩的模样。同样,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物,但是,今早打扫卫生的人还撞见他们二人共睡一床,同盖一铺的样子。而且今日叫早之事就是这位少年负责的,看样子已是颇得重用。不知道那长官是否真的有龙阳之好,总之还有太多他们未曾知晓之事。
流言在清晨松散的队列中流窜着,而晏翚和白羽早已在练兵台上站定,默默地看着底下的骚动。白羽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如此,但是他相信哥哥,愿意与他演一场戏。就算是现在,白羽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停留在晏翚身上,虽然得到是王的安排的答案,但是白羽还是不敢相信晏翚就这样回来了,必须要时不时能亲眼看见哥哥在眼前才能确定一切都是真的。而这一切落在地下人眼中,更是加重了骚动。
早练不仅仅是一个形式,晏翚亲自在队列中穿梭,不停的斥责着士兵,大声的呵斥让温润的面容增加了几分狰狞,晏翚就像是一个痛失良机后发疯无常的人,只是他的发疯,他对功名的追逐牵动着整个军营。
后来,人们渐渐认识到,这不仅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么简单,近乎严苛的每日训练,晏翚和白羽成双入对的身影,渐渐都已经不再稀奇。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时光在流逝,严冬一步步在逼近。
每一夜,晏翚立在帐外,眺望着军营之外的世界,他不知道因为浠燊刃白二人公务缠身,两个孩子已经同住宫中,彼此陪伴。
他抬头看着璀璨的镶满钻石的天幕,不知道一场死生之战的来临,更不知道身处在阴谋中央的还有原本毫不相干的晏融。
回头时总能望见白羽安静纯净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在白羽和晏融心中深深埋下了一颗怎样的种子。
冬天已经肆虐了整个大地,到了一年中修整和团圆的日子了。喜悦的气息从平常百姓家丝丝缕缕渗透出来,飘荡在空气中,汇聚成欢乐的海洋,在大街小巷倘佯。这些发自内心的喜悦经由普通人的笑容冲进了重门深深的皇城,也没有忘记偏远苦寒的军营,它们攀上门前化成灯笼,它们散在夜里化成烟火,它们立在门前化成祝福,但是,它们却怎么也攀不上这里主人的面庞。
这是晏翚婚后第一次和浠燊分别的冬日。薄情的温度更让人怀念家的温馨,背负着重重的面具在军营中和白羽两相扶持,更容易让人觉得心累。冬季具有神奇的魔力,它彻骨的寒意更容易滋长内心的黑暗和脆弱。仿佛自己是一株快要在严冬中失去生命的小草,却无人关心,只能默默祈祷春日的来临。
身为君王,刃白从前对于各种节日的喜悦和欢乐的气氛都保持着疏远的距离。这一次,同样无暇顾及世俗平凡的欢乐,心中却缺失了一块,大口大口灌进冰冷的寒风。是因为没有了敖雪,才会对孤单的节日如此敏感吧,虽然料到当日所说的“留待数日”很可能要很久很久,但是久久一来,甚至没个音讯让人十分不安。一边要保持冷静不去消极猜测,一边要抵御思念专心于国事,心上的负担无形中变沉了似的。再忍耐一会,再多等一会,等到某一天,自己也可以柔情的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来迎接佳人归来。
日子在单调的重复中飞逝而过,唯一能牵动人们麻木的,便是所谓的节日吧——岁首节将在天寒地冻的季节中,温暖众人的胸膛。辛勤劳作的人们乐此不疲的准备着,也期待着节日后长长的休息。
无论是期待或是抵触,节日都会如期而至。天阴沉沉的蕴藏着雪意,晏翚难得的放纵着自己仍然安卧在榻,倾听着外面渐渐喧闹起来的人群,怯懦的不敢去品尝节日的欢愉,害怕它会在嘴中留下苦涩长久的余味。因为将军难得的放松,加上阴沉的天色,节日的庆祝便等不及夜幕相伴就登台表演,而晏翚也被众人推搡着前去观看。
而诺大的皇城中,人们却开始为君王的晚宴和晚会做着最后的准备,忙碌但是却还有的幸福的香甜。君王本人一大早便来到幼子的住所,甘愿只为人父一角,以求忘记所有的忧虑烦恼。
刃灏难得有了同伴,性格也好像渐渐开朗起来,不再每天闷闷不乐地记挂着母亲,也很少再去缠着父亲。他与晏融一同读书习武练功,有了比较,学习也不再枯燥单调,反而更有一丝乐趣。晏融自从那一早瞥见父亲的英姿,对于父亲的消失也隐隐有所理解,更重要的是,他更加勤于练武。
那两个幼小的孩童在某日的对话中许下了一个约定:“他日我若为王,必封你为将。”
当然,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包括刃白。对于他而言,眼中只是因为父王陪伴而异常雀跃的刃灏和与他感情日深的晏融,二人不过都还是孩子,都还是没有成长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最难接受的,不是孩子的成长与成熟,而是无形的改变。
看见晏融时,刃白好像才想起了那可能随时而来的危险,便出门低声吩咐几句,又匆匆回到屋内。温暖的炭火熏染着每个人的脸庞,刃白记得今日自己只是一个人父,只愿为一人父。
午宴上的军营正欢乐着,却又一次以不合规矩的姿态迎接了来自王城的命令。这一次不再是潇洒来去的大祭司,而是承载王命的诏书,在纯白天地中,那一抹紫色最为刺眼。席位上正坐立难安的晏翚难得乐于接受诏书,至少这可以冲淡一点节日的氛围,让自己好过一点。诏书的内容简洁明了,宣新任将军入宫参加王室晚宴。
整个军营更加的兴奋,原本像是王室的弃儿一般自生自灭这么多年,今日当家人就有资格入宫参加王室晚宴。每个人都没来由的觉得自豪,将节日的气氛推到了新的高潮。
但是没有人留意到,从来没有诏书封将军便已经默认为将军的那个人,在诏书中都未有姓名。更不要说那些名义上因入职皇宫而离去的人的下场,他们不知道有的已经回归为皇城影卫,有的作为内奸早已魂下九泉。他们只是没心没肺的开心着,也作为普通人,平平安安地生活着。
接过诏书的晏翚倒是镇定自若,他拉起白羽的手,轻声说:“随我一同入宫吧。”随着白羽坚定地点头,二人跟着使者消失在军营外的荒野上。
夜色下的节日更加妩媚多姿,光的暗淡遮掩了许多事物的瑕疵,烟花和火光肆意的绽放。晏翚就这样手执白羽,来到了熟识又陌生的皇城。白羽的存在还未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在已经就坐的刃白、浠燊等一干人等面前,他还是可以镇定自若地开口:“在下新任将军,拜见吾王。这位是吾弟白羽,擅自带他前来,还望吾王恕罪。”
纵使不认识白羽的模样,但是每个人都还是记得他的名字。一番默契,众人入座,屏退一干近身侍奉之后,远看着舞台上曼妙的舞姿,一场家宴开始了。
听完晏翚练兵的汇报,刃白也渐渐放下心来。白羽生性单纯,很快就和浠燊熟识起来,就连刃灏和晏融也默默把他当成了大哥哥,而他自己,也嗅到了难得的家的气息。
看着久别重逢的浠燊夫妇含情脉脉的样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刺激着刃白刻意隐藏起来的脆弱,好在还有很多吸引注意力的东西。刃白看着舞台上的表演,看着面前精致的晚点,看着身旁一脸兴奋的刃灏,打发着有点难受的时光。
最终曲终人散之际,忽然有个侍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刃白眉头一皱,刚想斥责,那人就扑通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王,海界有紧急书信。”
啊,是盼了良久的书信,还是加急在岁首的夜晚到达。但是这每个字传入刃白的耳朵,他没有像周围人一样一脸热切。
他冥冥中感受到了一股寒气,一股可以将他的心脏也冻结的寒气。
心底一凉。
离情莫折伊
是节严阴始
遂我一身逸
玉颜祸未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