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什么钱，快拿回去。”女子松了口气，感激得眉开眼笑。
梁旭缩回自己的双手，不接钱，大步朝住处方向走去。他走得不再像往日那样疲惫压抑，而是感到双脚轻盈，心情愉快。
梁旭来到康国栋的住处，站在楼道里敲门，可是怎么敲都没人应，于是他给康国栋打手机，问他在哪儿。康国栋说自己正在附近的护城河边闲逛，要梁旭到护城河边找他。
梁旭离开小区往护城河走，护城河离这里不远，他很快来到桥头，汽车与凉风从他的身旁吹过，他站在桥边张望，看见康国栋正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河边看着河水发呆。
梁旭走到康国栋身边，见河水又浅又脏，就说：“你在这儿干吗？”
“看河啊。”康国栋坐着不动。
“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
“你不嫌冷啊，别冻着了。”
“我闷得上不来气，必须得出来走走，我一点儿都不冷，神清气爽，还挺舒服呢。”
梁旭在康国栋的身后站着，觉得没意思，看见桥头经过一个推三轮车卖水果的女人，就大步跑过去，喊着让她站住。
“卖什么的？卖苹果的吗？”
“海棠。”女人停下来说，“我自己家树上的。”
梁旭站在车边，看车里的海棠，觉得尝尝也好，他印象里自己好像没怎么吃过这种水果。他问女人海棠多少钱一斤，听了价钱，他觉得挺便宜，就买了十块钱的。
梁旭拎着装了海棠的塑料袋，重新回到康国栋的身边，坐下来，与他并肩面朝河水，一起吃起海棠果。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干点儿什么营生呢？除了打更好像没什么可干的，要不我还是卖菜吧，去菜市场里租个摊位。”康国栋边吃着海棠边说。
“起早去上菜也很辛苦吧？”
“这年头，挣钱这么难，干什么不辛苦呢？”
“可以再找个打更的工作，或者门卫一类的工作。”
“还是给自己干活舒服点儿。”
梁旭与康国栋说话的时候，桥头上快步走过一个女孩。女孩的脸上带着气恼的神色，正是昨天梁旭在火锅店里遇见的陈淇。陈淇像是被人追赶，很快，她身后的万哥就追了上来，张开胳膊阻拦在她的前面。
“你闪开！”陈淇气冲冲地喊。
“别生气啦。”万哥讨好地劝道。
“你闪不闪开？”陈淇拧身往回走，却发现身后的廖二正张开胳膊挡住她的去路，于是她手指廖二，说道，“别挡着我听到没有？”
“呵呵，别生万哥的气了，万哥对你有多好你还不知道吗？”廖二柔声劝着。
“别生气了噢，好不好？我错了。”万哥伸手拉陈淇胳膊，“走，上车吧，怪冷的，别冻感冒了，你说什么我都听还不行吗？”
“我看透你了，你这招没有用。”陈淇见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抬脚走下桥头，沿着护城河朝梁旭快步走来，头也不回地冲身后喊，“少跟着我，以前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别走那么快，小心掉河里。”万哥紧跟在陈淇身后跑，认出前面的梁旭，冲他喊，“兄弟是你啊，帮忙拦住她。”
梁旭站了起来。
“你少多管闲事，小心我报警抓你。”陈淇厉声威胁梁旭。
梁旭愣愣地站着，一动没动，眼看着陈淇从身边跑过，接着是万哥，接着是廖二。
梁旭重又坐下，扭头看见三个奔跑的人跑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
“你要想卖菜的话，我帮你打听一下。”梁旭又与康国栋谈起工作的事。
“你尽快打听，我闲得太憋闷。”
很快，陈淇等三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万哥搂着陈淇的肩膀，廖二跟在后面。
“别动不动就生气。”万哥说。
“你当我愿意生气呢？”陈淇说，“你总气我。”
“我那时不是心情不好吗？”
“你有理是不是？”
“不是，不是，没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万哥搂着陈淇，慢步从梁旭身后走过，见梁旭大冷天的坐在河边，觉得奇怪，就问他，“兄弟你坐这儿干吗呢？”
“不干吗。”梁旭说。
“要投河吗？这地方浅。”廖二笑嘻嘻地说。
“你说什么？”康国栋怒气冲冲地跳起来。
“别他妈瞎说。”万哥呵斥廖二。
这时河对岸突然出现三个男孩，他们站在河边，隔着护城河一齐冲河这边喊：“老王八，要跳河，老王八，要跳河……”
康国栋站在河边，望着河对岸，气得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攥紧拳头，身体直抖，却抿紧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三个男孩昨天去加工厂偷窃被康国栋抓住，对他怀恨在心，今天来护城河边玩耍，突然看见他，就约好一起骂他是老王八。
梁旭不能容忍康国栋被小孩这样骂，他又不能跑过去打他们，何况等他跑过去，他们一定已经麻雀似的逃去无踪。他想到手里塑料袋中有很多海棠，就抓起海棠朝对岸抛。他抛海棠果的速度很快，抛完一个抓起另一个再抛，反复如此，眨眼的工夫就飞出去十几个。
那十几个飞过护城河的海棠果，没有一个打空，各个打在孩子们的头上，打得三个男孩抱头逃窜，嘴里啊啊地叫。
梁旭见三个男孩沿着护城河往马路方向跑，又一连飞出去七八个海棠果，有的打在男孩的脸上，有的打在脑袋瓜上。
有个男孩摔倒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塑料袋里的海棠全扔光了，三个男孩也跑远了。
梁旭喘着粗气，把手里的塑料袋团成一团揣进裤兜。
“你神了，你飞东西也太准了吧，没有一个打空的啊。”廖二惊奇地打量着梁旭。
万哥与陈淇也都觉得挺神奇，好奇地看着梁旭。
“我们走吧。”康国栋脸色十分难看地说。
“哦，好。”梁旭跟着康国栋朝桥头走。
“兄弟，你叫什么？”万哥跟在梁旭身后。
“干吗？”
“认识认识。”万哥笑着说。
“我叫杨丘。”
“哦，杨丘，你在哪儿工作？”
“在……华兴电脑城。”梁旭说。
“我叫万鑫，这是我名片。”万哥掏出一张名片塞到梁旭手里，“晚上给我打电话，有事情跟你说，记住，晚上一定要打啊。”
梁旭站在桥头，拿着名片，茫然地看着万鑫带着廖二与陈淇上了一辆小汽车离去。他低头看名片，见名片上印着万鑫的名字，原来他竟是一家什么公司的老板。
“别给他打电话，社会流氓，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老板，跟那种人联系准没好事。”康国栋鄙夷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小汽车。
“哦。”梁旭把名片揣进裤兜。
这天晚上，梁旭到底是没能压制住自己那颗好奇的心，照着名片给万鑫打去电话，他很想知道，万鑫干吗这么神秘，找自己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跟着我，给我当保镖。”对于梁旭的疑问，万鑫开门见山。
“保镖？我没当过保镖。”
“保镖又不是天生的，你可以的，你身体那么强壮，还会一手飞东西的绝技，给我当保镖再合适不过啦。”
梁旭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突兀的邀请，他说：“可我真的……”
“你先听我说。”万鑫在电话里说，“我是个生意人，我们见过两次面，你也感觉得出我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是什么富豪，不是什么政要，我一辈子可能也遇不到什么危险。我说是找你给我当保镖，其实就是找你当我的秘书，秘书的意思你能理解吗？
我这人怕孤单，希望有人陪着，廖二你看到了吧？就像他那样成天跟着我，陪着我，帮我办点儿小事，就是这样，其实没有任何危险。再说，现在是法制社会，有事找警察了，你觉得我能遇到什么危险呢？”
梁旭沉吟不语。
“我问你，杨丘，你现在上班一个月挣多少钱？”
“一千五。”
“你做我的私人助手，我每个月给你四千。”
梁旭动心了，干吗不干呢？跟着他每天悠闲地到处闲逛，好吃好喝的，不苦不累，每个月却有四千的收入。
“刚才算我不会说话，我以为说保镖这个词你会有兴趣呢，好吧，现在我说成私人助手，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考虑一下吧。”万鑫说。
[四]
梁旭与廖二不同，他跟万鑫约定，每天按照平时上班时间培万鑫，除非有特殊的事情，不然下午五点钟，梁旭会准时离开万鑫，独自回家去。
梁凤英听到梁旭说要辞职时，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她知道，梁旭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有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所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他要干什么去她都没有过问，只叮嘱他万事都要小心。
梁旭依然过着以前上班时那样的生活，甚至每天出门和回家都还走以前的路线。现在他下班经过公园里那个经营套圈生意的女子的摊位时，会跟她打招呼，她的女儿——那个小女孩，大多数时候在学校上学，不是经常见到。
梁旭经常会在经过时对那女子开玩笑：“老板，给我来十个圈，我要套圈。”
女子听了便扑哧一笑，有时候说：“那可不成，谁都可以玩，就是不能让你玩。”
梁旭却从未再玩过套圈，他确实没觉得那有什么好玩。
后来下了一场大雪，这之后梁旭穿过公园时就再也没见过那对母女了。打量着覆盖了白雪的人工湖、凉亭、假山与树，感到心里面空落落的，仿佛比这空荡荡的公园还要空。
梁旭和那个女子已经相当熟悉，因为每天都会彼此很开心地打招呼，他们的熟络程度仿佛一对多年的老友。小女孩很喜欢他，会脆生生地叫他一声“大个子叔叔”。
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了，梁旭知道她们不会再来公园里摆摊套圈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做着什么营生。
梁旭再次见到那个女子是在自己住处的楼下，当时他从万鑫那里下班回来，刚走进小区，一眼便认出了那对母女。
那对母女手拉着手，正迎面走来。
“怎么不套圈了？”梁旭热情地打招呼。
那女子闻声一笑，说：“我上班了，不用摆摊了，你也住在这个小区里？”
梁旭点了点头。
“真的啊？”那女子很惊讶，“我们家也住在这个小区里。”
“真的吗？”梁旭也很惊讶，“平时从没在小区里遇见过你。”
“我们俩出门和回家的时间不在同一个时间段嘛。”
“也是。”梁旭俯视着小女孩，伸手隔着围脖捏她脸，“你们这是干吗去？”
“我要上夜班，孩子一个人在家害怕，给她送到朋友家去。”
“哦，她爸呢？”
“她……她没有爸，我们离婚了。”那女子神情有些尴尬，于是说，“那我们先走了，朋友家离得远，再耽搁怕上班迟到了。”
